050
050/木云木夕
面对父亲顾明期待的眼神，姜锦年不好直接说没他什么事儿，灵机一动，便推说这是二郎的主意，要给二伯一份礼物。
顾明抿抿唇，站起身，佯装无所谓地道：“那行，我还有事，你们聊着。”
顾明走后，顾睿若有所思地看向小丫头，“二郎让你干什么？”
姜锦年乌溜溜的眼珠子转动，咬了咬唇，讨价还价道：“二伯，您先答应我，您不会生气，不然我不敢、给您看。”
顾睿一愣，默了默，道：“哦。那你留着罢，我并不好奇。”
正要递画纸出去的姜锦年一愣：“…………”
不是，这是给您谋福祉的好事呢，您上点心成么？
姜锦年啧了声，扁扁嘴，轻哼道：“二伯，您总这样端着，有意思么？”
顾睿气笑了，轻呵了声，“七丫头，谁教得你目无师长？你出去可甭说是我的入室弟子啊，我丢不起这个人。”
姜锦年气得双颊鼓鼓，凹出了可爱的酒窝。
伯侄两个对峙半晌，谁急谁先认输。
姜锦年叹口气，垂下小脑袋，交出了画纸，恭敬递到顾睿面前，“二伯请看。”
顾睿接过去，姜锦年本能地觉得头皮发紧，想要后退，于是她试探性地迈出了一步。
顾睿打开画纸，看着上面的图案，瞳仁缩了缩。
他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什么。
这是义肢。
在他刚截肢的头一年，大哥就曾找了个匠人给他制作义肢，但是义肢不好佩戴，很笨拙，弄得他的残肢肿胀不堪，伤处流脓，他差点没死过去。
然他不信邪，养了小半年恢复后，继续佩戴，仍旧是一戴上就觉得钻心地疼。他咬牙克服，疼得浑身湿透，还是没用，折腾了三个月后，仍是无法靠义肢顺畅地行走，反而折腾出他一身的病痛。
顾母不许他再虐待自己，强行收走了义肢，他才不得不认命。
后来的几年里，他也曾不时打探市面上义肢的效果，仍是不好用。
他也曾悄悄研究过适合自己的义肢，大概研究到第四代义肢的时候，他仍旧没能研制出一款可以完全替代他失去的小腿的义肢，顾睿便彻底放弃了。
对顾睿而言，若是不能像一个正常人行走自如，那他还不如永远坐在轮椅上。
至少坐着接受旁人的打量，他尚且可以做到矜贵淡漠视之，若是站成一个跛子，那他面对别人的同情或是怜悯可能会羞窘得无地自容。
可是眼前这张图样，令顾睿死寂已久的心脏怦怦跳动起来。
这张图样若是真能做出实物，那将是他此生还能站起来走路的唯一机会。
顾睿眸光闪烁，胸膛起伏，默然片刻，“姩丫头，这张图样，是从哪儿来的？”
姜锦年：“是二哥哥画的。我悄悄临摹了来。二哥哥想给您一个惊喜。”
顾睿眸光掠过一抹复杂难言的感动，“哦。既如此，你拿给我作甚？”
“二哥哥担心惹您不快，不打算拿给您看。我着急啊，想看着二伯快点站起来。”姜锦年咬唇道。
哎，只能利用二郎的名义了，否则她还得绞尽脑汁去编从哪儿知道的这些，毕竟，一款设计精良的义肢，绝对不是她这个年纪能想出来的。
左右二郎也绝顶聪明，且性子孤僻，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顾睿点头，他拿着画纸，肯定道：“这设计很精妙，二郎当真是天赋奇才。可惜……”他注定短寿。哎。
姜锦年明白他在想什么，插道：“二伯，您能找到匠人、为您量身、定制吗？”
顾睿眨了眨眼睛，“找是能找到。只是未必能做出图纸这样的效果来。”
默了默，姜锦年道：“二伯，我能、看看吗？”说着，视线落在顾睿那截空荡荡的袍摆下面。
顾睿心里产生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可又同时觉得一股暖流从枯寂的心底流淌过。
他截肢后，家里没有人敢直面他的残肢，包括他自己。
七丫头是第一个主动说要看看的人，他知道她不是单纯的好奇，她是出于关心。
七丫头心里在乎他这个二伯。
不知过了多久，姜锦年听见顾睿嗯了一声，“可以。”
姜锦年在心里和小金说：“小金，你能帮我扫描一下二伯的断腿吗？”
小金：“没问题，宿主。这边给您打个折扣，收取您八十个积分，我给宿主出具一个准确的数据信息和3d模型。”
姜锦年有些懵，但也不好细问，只得在心里答应。
江来在一旁看得眼圈都红了，他明白二爷这是把七姑娘看成值得信任的人了，才会把自己的残肢给她看。
他在二爷身边服侍这么久了，也从没见过二爷的残肢长什么样。
二爷生性刚强，能自己做的事情，从不假手于人。
江来自觉背转身去。
山青色锦袍一点一点往上滑，露出华美的袍子底下苍凉的真实。
顾睿没去看自己的残肢，他垂眸看着小丫头的眼睛。
他的凤眸看似平静无波，实则他的内心充满了不安和警惕，指骨分明的手指攥紧袍摆。他相信七丫头不会嫌弃自己的残肢，可又怕自己的残缺吓到了纯洁的小丫头，从此觉得他可怖可憎。
姜锦年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她的鹿眸澄澈明亮。
她拿来戒尺和笔，在宣纸上认真记下断腿的长度，以及脚掌的长度和宽度，一一在画纸上标注。
临走时，姜锦年道：“二伯，我再和二哥哥商量一下。您把匠人找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顾睿鬼使神差地颔首，“我知道了。”他的眼睛似是被点燃了一小簇火苗，熠熠生辉。
他并不敢寄希望于这次的义肢能完全适配自己，可他的心情依然不可控制地愉悦了起来。
大概是他许久未曾这样被人真切地关心过了罢。
姜锦年拿着记录了顾睿残肢数据的画纸去找二郎顾戬之，含混了这张图样的来源，暗示是顾睿的杰作，她只是临摹过来。
“二哥哥，二伯很看好你，说你是、天赋奇才。他把这件事交给你、和我，我给你、打下手。”姜锦年仰着脑袋，巴巴地望着顾戬之道。
顾戬之山眉微皱，“这可不好做。工匠找着了吗？”
姜锦年点头如捣蒜，“二伯也这么说呢。他还说，若这世上有谁、能把这张图纸还原，那一定、非二郎莫属了。”
少年垂眸，看向小丫头，似是不太相信她的话，但也没多说什么，只语气认真地道：“我来试试。”
姜锦年笑得眉眼弯起来，顾戬之墨黑眸光动了动，唇角轻轻勾了勾。
琼鸦告诉姜锦年，“大爷还未曾回府。”
姜锦年：“知道了。你多去安荣堂那边打探，大爷回来了，立即告诉我知道。”
琼鸦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何非要知道大爷的行踪不可。她平日里见了大爷都恨不能躲着走，大爷看起来威严肃穆，怪可怕的，姑娘怎的不怕他呢？
“好的，姑娘。”琼鸦终是什么都没问。她家姑娘就是跟旁人不一样，也不是自己可以比得上的。
姑娘让她做什么，她只管去做就是。
姜锦年最近忙得很，她把自己收到的见面礼全都收进首饰匣子里，放到空间。笔墨纸砚等日后用得着的奢侈品，也悄悄地藏了不少。她想到流放路上缺衣少穿，还溜去文氏的库房，藏了一些压箱底的布匹和针线笸箩一类的物件。
一些不太打眼的瓷器和香料，也藏了些。
她还想屯粮食，奈何三房的库房并没有存粮。
她老鼠偷油似的一点点搬空家里，往空间塞，她还花了十个积分买了一些置物架和收纳盒，把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幸而家里旧物件多，放久了，连文氏也不记得了。一时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
定国公顾瞻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姜锦年已经上床就寝，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又去上早朝，姜锦年还在酣甜的睡梦中，因此一连好几日过去，姜锦年始终没能见到他。
顾明拿着永昌伯爵府茹姐儿的帖子进来，笑嘻嘻道：“姩姩，茹姐儿请你吃席，你去么？”
文氏接过帖子一看，也笑：“这茹姐儿，倒是和咱们姩姩投缘。姩姩，想去不？”
姜锦年咬唇，“不是很想去。”
六娘也拿着帖子来找姜锦年，“小七，去嘛，去嘛。咱俩一起去玩儿。”
姜锦年：“我不想出门。”
顾母从尤氏那儿听说之后，坚持认为这是永昌伯爵府大人的意思，不仅让六娘和姜锦年去，还给她们备了厚礼，给茹姐儿包了一个红封，里头放了一百两银票，嘱咐道：“娥姐儿、姩姐儿，记得先去给聂夫人请安，给祖母带个好。要守礼，莫乱说话，丢咱们家的脸面。”
“是。孙女记下了。”六娘和姜锦年齐声应道。
姜锦年本来不想去，但去了发现也不错，伯爵府的厨子做菜好吃，她吃得心满意足。徐霜婳还给她包了一包自己做的香酥蘋果糕，姜锦年吃过之后，赞不绝口，还特意给二伯顾睿带了几个。
“二伯，您尝尝看，好吃的。”
“好吃吗？”
顾睿矜贵优雅地吃了一个，甜香软糯，有一股蘋果的酸甜清香，“嗯，不错。”
小丫头鹿眸噙笑：“是徐大姑姑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