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038/木云木夕
所有人都看向尤氏。
尤其顾母看她的眼神有些不悦。
顾母道:“难为两个孩子如此懂事,去看了二郎。老四媳妇,你不分青红皂白骂什么呢?”
这让尤氏有些猝不及防。
她讪讪一笑,试着找补道:“姩姐儿,我骂你作甚?我不骂你,你赶紧跟着你爹娘回去罢。”又招呼三娘、四娘,以及四爷顾眺,准备离开。
尤氏放柔了声气,解释道:“老太太,儿媳真没骂人呐。儿媳就是说了六丫头几句,让她以后出去和我这个做母亲的说一声,这不过分罢?省得一时错眼不见,让人白白着急,儿媳是这个意思。”
顾母不理她,只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从念慈堂出来,尤氏便有些不太高兴,拉着三娘和四娘的手,沉着脸从文氏母女身边走了,嘴角往下耷拉着,模样有些丑。
文氏有些无言,顾明却大喇喇地完全不放在心上。
“没事儿。姩姐儿不怕。你四婶娘心情不好,等晚上吃席的时候她就好了。”顾明笑着牵起姜锦年的手安抚道。
姜锦年点点头,她才不怕尤氏,尤氏就是气得嘴巴掉在地上,她也不会看一眼的。
哼。
六娘感激地看了一眼姜锦年,想和她说话,但是又不敢,只悄悄做了个口型,说:“我走了。”
姜锦年朝她摆摆手,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文氏和顾明对视一眼,夫妻二人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稀奇和诧异。他们大概是没想到,原来小孩子这么小就已经这么懂事了吗?
他们早已忘了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了。
姜锦年回到薰风院,待在书房练大字,她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鬼王莲三个字,拧眉沉思,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儿。
可是不知为何,就是想不起来。
她想了半天,最后把这张写满了大字的宣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画缸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文氏进来催促她该去花厅用饭了。
姜锦年答应一声,从书案前起身,走了出去,和父母一道儿往花厅走去。
路上,姜锦年察觉到母亲文氏一直忧心忡忡,她仰头问文氏道:“阿娘,您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顾明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妻子,关切道:“娘子,你怎么了?”
文氏神色一怔,答道:“没有。我没事。许是今儿歇晌睡过头了,头晕乎乎的,还没缓过劲儿来。”
顾明伸手揽住文氏的肩,柔声道:“那你今儿别坐太久,早点和老太太告退,回家歪歪就好了。”
文氏嗯了一声。
到了花厅,四房的人已经到了,彼此见过,坐下闲聊,吃茶点。
花厅里摆满了各色菊花,一派花团锦簇。
院子里种满了桂花树,空气中飘满了沁甜的桂花香。姜锦年喜爱闻桂花的香味儿,便踮起脚尖摘了一些金黄色的桂花放到自己的香囊里。
六娘也在一旁帮忙。小姐妹悄悄讲小话。
姜锦年:“四婶娘回去以后还骂你了不?”
六娘:“骂了。母亲不许我和你玩儿。不过我爹骂母亲了。我爹说,七丫头聪慧,又懂事,还友爱兄长,又有担当。我和你玩儿,是好事儿。叫母亲不许横加阻挠。气得母亲不理我爹了。”
姜锦年噗嗤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石榴齿。
六娘被小七娘脸上好看的酒窝晃花了眼,羡慕道:“小七,你真的好好看呀!我要是能有你一半好看就不愁了。她们都说我胖,以后嫁不出去呢。”
姜锦年把手里的桂花放进香囊,抬头看着六娘,认真道:“她们胡说!六姐姐,你这样就很好。等你再大些,你抽条了,呐,就像这株桂花树,从一株小树苗长高了,你就会很好看了。”
六娘目瞪口呆地看着小七娘,嗷嗷大叫道:“呜呜呜,小七,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呀?你真的好聪明!”
姜锦年眨了眨羽睫,咳咳了两声。
啊,她是不是仗着长大了一些,在六娘面前说话越发没有顾忌了呀?
小姐妹正唧唧歪歪说话间,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院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不知何时,院子里已经掌灯。
姜锦年心里一紧,循声望去,她心里猜测是永乐长公主大伯母来了。
她没猜错,确实是大房一家五口来了,没有二郎顾戬之。
长公主一身曳地大红织金妆花缎宫装,梳高髻,珠翠满头,金光闪闪。步履从容,眼神犀利。
她旁边还跟着一个长相俊美的内监,个子颀长,佝偻着腰。姜锦年猜测他便是长公主的贴身内监梅洛。
他们从庭院中央的甬路走过去,没有注意到她们,三郎顾敛之却发现了她们,忙凑过来,笑嘻嘻道:“六妹妹、七妹妹,你们在这儿在干什么呢?”
她们还没说话,却见原本已经走过去的长公主伯母突然停下了脚步。
长公主侧身,看向他们,问道:“三郎,是谁在哪里?”
三郎忙答道:“回母亲,是六妹妹和七妹妹在这儿玩儿。”
话到了这里,六娘和姜锦年只得从阴影处走出来,见礼道:“大伯母金安。大伯父万福。”
定国公顾瞻颔首,语气温和地嗯了声。
长公主淡淡唔了声,“抬起头来,有阵日子没见着你们这群小辈了。听说,七丫头在外头有了奇遇,如今大好了,让大伯母好好瞧瞧。”
姜锦年想起母亲文氏的叮嘱,心里蓦地打起鼓来,面上却稳得住,抬起头,小声道:“大伯母。”
所有人都看向小七娘。
长公主眼瞳大扩,惊得手中的帕子都掉了。
一旁的梅洛也是眼瞳一扩,尔后便不着痕迹地弯腰拾起了帕子,掸了掸灰尘,折好放进怀里,又从袖中取出一方新的锦帕,递到长公主手里。
“公主。”梅洛出声提醒长公主道。
长公主终于回过神来,收敛情绪,试探道:“没人提过,七丫头很像宫里的麟若公主吗?”
姜锦年心里一紧,面上却一派茫然,摇摇头,看向六娘。
六娘忙解释道:“我听说,麟若公主半年前已经死于一场大火了。”
姜锦年嘴巴大张,惊愕地抬头,看向长公主,“大伯母,我真的、和公主、长得像吗?”
大郎顾景恒道:“母亲不说,儿倒是没注意,可经母亲这么一提,七妹妹和麟若皇表妹确乎有几分相似呢。”
“是罢?”长公主盯着姜锦年若有所思道。
大娘顾堇婵也道:“我说七丫头看着怪眼熟的,原来是和宫里的麟若皇表妹长得像啊。”
三郎有些懵,迷糊道:“像吗?我怎么不觉得。”
二娘顾堇姝也歪着脑袋来回看,蹙眉道:“啧,不能说很像,也不能说一点儿都不像。”
顾瞻眸光动了动,轻咳了两声,道:“我瞧着不怎么像。小孩子但凡养得水灵点儿,都一个样儿。走,老太太该等急了。该开席了。”
话虽如此,顾瞻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的。
文氏母女回府后,他第一次见到变正常的七丫头时,也觉得和麟若长得像。
可是老太太给她作保,一锤定音,他便不信也得信。
文氏出去游历大半年,形迹遍布大江南北,他一时也难以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再者说,麟若也不该跟着文氏回来,这太匪夷所思了!文氏应该没这个胆量偷龙转凤,指鹿为马!
事已至此,他只能站出来维护文氏母女,否则,照他所了解的长公主的脾性,文氏母女定要受无妄之灾的。
众人往大厅走去。
似乎人人都没将方才的插曲放在心上,姜锦年的心里却像是煮沸的开水,腾腾冒着热气,雾茫茫的雾气盘旋在她的心尖儿周围,她觉得自己的身世没这么简单。
可长公主看她的眼神,明显不是见到亲人劫后余生的欣喜,而是见到本不该出现的人时的震惊、恐慌。
她在怕什么?
会是她的错觉,看错了吗?
姜锦年维持着小脸的平静,脚步虚浮地随着六娘和三郎一块儿走进大厅,在孩子们那一桌坐下。
文氏见他们进来,心里一紧,指甲抠进肉里,死死维持住面上的一派端庄祥和,与尤氏等人一起迎上前,见礼打招呼。
顾母掐着点儿,扶着秋菱的手,从后院缓缓来了。
婆媳俩四目相对。
顾母略等了一瞬,没等到对面端庄贵气的长公主大儿媳给自己行礼,只好自己屈膝行礼:“永乐长公主殿下万安。”
永乐忙堆笑上前扶了一把,“婆母快别多礼。都是自家骨肉。”说着往后退了半步,郑重朝顾母行了一个万福礼,“婆母金安。”
顾母看永乐一眼,勉强扯唇笑了笑,伸手扶她起来,笑呵呵道:“好,好,好。永乐,您许久没回来了,您忙着国家大事,这些老婆子都理解。今儿是中秋佳节,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您爱吃的爆炒凤舌。咱们吃完饭,再去园子里逛逛,吃团圆饼,赏月,听曲儿。”
永乐盈盈笑道:“但凭婆母安排。”
简单寒暄毕,永乐吩咐人把礼物捧上来,“人人都有。”
除了大房的人,他们来之前,永乐就已经把东西给他们了。
姜锦年等五个姑娘,各得了一条珍珠璎珞,小巧雅致,只有中间缀着的赤金配饰图案各有不同,姜锦年的是海棠花瓣中间镶嵌了一粒红宝石。
她挺喜欢的。
应该值不少钱,她想。
得了重礼,人人都喜气盈腮。
按照规矩,顾母领着一大家子的男女去祠堂,祭祀祖先。
长长的供桌上摆满了新鲜的瓜果、糕饼和十大碗冒着热气的菜。
顾母领头,烧香跪拜。火盆里烧纸钱,一堆堆金黄的纸钱化为火红的灰烬。
永乐是唯一一个没有下跪的晚辈。
姜锦年注视着永乐肃穆的脸,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若她真是麟若公主,那她和永乐长公主必定认识,为何见了她,却并没有触发谶言预警?
莫非她不是麟若公主?
又或者,引发谶言预警的条件,不是认识,而是别的。
譬如死于非命?
杨枝的命运谶言是死于非命,而顾瞻是因为叛国死于绞刑,顾戬之则是一代短命权宦,按照现有条件推测,顾戬之很有可能是因为体内的鬼王莲发作去世。
那么,这三个人的死皆不是正常的死法,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姜锦年又想起,她第一次看到杨枝的谶言,是在她掐她脖子快要窒息的时候;而窥见顾戬之的谶言,则是在她醉酒的状态下。只有顾瞻,她当时是清醒的。
所以谶言的触发机制又似乎和她的状态也没有绝对的关系。
文氏见女儿一直盯着永乐看,便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姜锦年的脑袋,姜锦年却打了个抖。
她直觉母亲文氏一定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否则,她为何那么怕长公主,怕她和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