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033/木云木夕
不多时,定国府众人一起出发。
端午时节,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上了艾草,辟邪去灾。
天气渐热,三爷顾明也不爱骑马了,三房一家三口一辆马车,四房一辆马车,大房的二郎顾戬之和二爷顾睿一辆马车,剩下的大郎、三郎、大娘和二娘一辆马车。
至于定国公顾瞻,他太忙了,并不打算去。往年他也很少去。
摇晃的马车内,二爷顾睿和二郎顾戬之分坐一边,默了良久,顾睿才道:“二郎,你、想习武么?”
二郎一怔,似是不明白二叔为何突然这么问,但他还是点点头,“嗯。”
“看来七丫头是真的很懂你啊。”顾睿微微勾唇道。“从明儿起,你散学后,便来擎松院找我,我教你。”
少年再次怔住,眸光涌动,抿了抿唇,恭敬应道:“好。多谢二叔。”
顾睿只扬了扬剑眉,眸光噙着一丝光亮。
他犹豫过,二郎似他一般,人生注定无望,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努力挣扎,这份挣扎究竟有无意义,他很迷茫。
他甚至想过,二郎也许并不想做这种摆明徒劳无用的努力,毕竟,他光是活着,就已经比旁人要艰难许多了。
但他还是决定给他一次机会,若是他不愿意,那他自是不会勉强。
让他意外的是,二郎居然真的愿意吃苦习武!在明知活不长久的情形下!
马车辚辚。
又过了一会儿,二郎才试探道:“二叔,是七妹妹让您教我的,对吗?”
顾睿嗯了声,抬眸瞥了少年一眼。
只见少年哦了一声,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腕上的五彩环,唇虽抿成一条直线,却向上弯成两道浅浅的弧度。
顾睿在心里啧啧了两声,七丫头人不大,本事却不小啊。
连二郎她都能拿捏住。
顾家人到的时候,栖雁湖周围已经有很多人了,各家都支了帐篷,以供歇脚。
定国府也提前打发小厮来占了一块视野好、风景佳的地儿,挂了定国府的灯笼。
有不少人在放风筝,也有小孩儿在草地上追逐嬉闹,大一些的男孩儿在蹴鞠,还有人在弹琴,射柳,引起一群人围观。
湖边垂柳依依,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香风阵阵,吹得人心旷神怡。
姜锦年想多攒点积分,便去找二郎玩儿。
六娘喜欢跟姜锦年玩儿,但她不想跟二郎玩儿,她劝道:“七妹妹,那边有人在捶丸,咱们去捶丸罢。二哥哥他们喜欢投壶、射柳,咱们各玩各的。”
姜锦年咬唇,想了片刻,说:“那也行。不过咱们先去跟二哥哥打个招呼。”
说着拉起六娘就跑。
六娘一边跑一边不解地问:“可是,咱们为何要跟、二哥哥打招呼啊?”
姜锦年不答。
她自然不能说她只是想蹭点流量,给她的重生直播间增加点人气。
每次她和二郎互动,直播间的人气值就噌噌噌上升,和其他人则没有这种效果。
风吹起小姐妹的裙摆,扎头发的缎带在风中飞扬,姜锦年咯咯笑着,脸上的笑容比榴花还要绚烂夺目。
这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包括永昌伯爵府的人在内。
伯爵娘子聂氏看向姜锦年,笑眯眯道:“这是哪家的孩子,生得这样齐整?”
徐琛挑了挑眉,和妻子周氏对视一眼,“瞧着像是定国府三房的七小姐,一生下来便是痴儿那个。”
聂氏一听是顾家,嘴角的笑意顿消,瞥了一眼自家闺女,“婳儿,赛龙舟就要开始了,走,咱们去前头寻个好地方。”
“嗯。”徐大姑娘徐霜婳头戴帷帽,她伸手撩起一侧的薄绢,深深地看了一眼跑远的姜锦年,结果顺着她跑的方向发现了坐在轮椅上的顾睿,不由一愣。
徐家一共来了五个孩子。
三个是徐琛的孩子,一儿两女,长女茹姐儿七岁;其余两个是周氏娘家的侄子侄女。这其中以周氏的侄子周大郎为首,虚岁九岁,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纪。
茹姐儿小声嘀咕道:“就是她家,一个瘸子,也敢嫌弃咱们大姑姑。”
周大郎便招呼茹姐儿等一众小鬼,呼啦啦围上去,拦住了姜锦年和六娘的去路。
六娘顾堇娥把姜锦年护在身后,皱眉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音量猛地拔高,都有点劈叉了。
周大郎歪着脑袋扑哧一笑,手里拿了一柄木剑,嘴里“咻咻咻”地摆弄了一番,剑尖戳向小小的姜锦年。
姜锦年小短腿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懵怔。
“听说你是个傻子啊,”周大郎啧啧两声,“叫两声爹听听,叫得好,便放了你们。”
茹姐儿看了一眼周围,见没大人看着这边,也插了一句:“叫一声没什么的,谁叫你家那个瘸子二伯欺负我大姑!哼!”
“就是。快叫爹!”
“快叫啊!”
“不叫可是会挨打的哦!”
……
他们围上来,气势汹汹,六娘吓得眼泪掉了出来,嘴里嚷道:“你们快走开!我要告诉我爹!”
姜锦年从六娘身后走出来,抬眸扫了一圈周大郎和茹姐儿等小鬼,眸光沉静锋利,蕴含着怒意。
“我的儿,你这么喜欢当人家的爹,你爹知道么?”姜锦年口齿伶俐,双手叉腰,挺着小胸脯道。
此话一出,包括六娘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唬住了,皆是一愣。
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六娘回过神来,掩嘴一笑。
周大郎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用剑尖指着姜锦年道:“你、你、你个傻子,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叫你喊爹,你胡咧咧什么?我数三个数,你再不喊,休怪我剑下无情!”
姜锦年拧眉,伸出两根短短小小的手指,夹住他的剑尖,挪向一旁,“我的儿,脑子有毛病的人是你,不是我。”
说着姜锦年一矮身,往茹姐儿身后一躲,探头道:“你可知,我大伯是谁?我大伯母又是谁?你敢伤我一根头发丝儿,我大伯和大伯母可会剃了你一头的毛哦!”
六娘惊得眼珠子圆睁,七妹妹这口才也忒好了罢?
她似是受到了鼓舞,立时也掐着腰,加入骂战:“哼,我大伯可是五军大都督,大伯母是永乐长公主,你敢欺负我们,你、你们全家都要死翘翘的。”
茹姐儿忽然有些怕起来,忙道:“周表哥,要不然还是算了罢?他们家,咱们惹不起。”
周大郎此时心里已有了三分惧意,可半大少年的气血一旦上涌,是很难马上冷静下来的。
弟弟妹妹们都看着他呢,他怎能就这么灰溜溜地认怂?
于是周大郎梗着脖子往前逼近,剑尖戳向姜锦年的眼睛,“是你自找的!”
六娘惊呼出声:“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墨蓝身影突然出现。
原来是顾戬之挡在了周大郎的身前,少年的手牢牢握住木剑的前刃,叫他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与此同时,一块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石子击中了周大郎的膝盖窝,痛得他当即单膝跪地。
姜锦年则早就抱着脑袋,蹲下身子了。
六娘大喜:“二哥哥!”
顾堇娥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喜欢二堂哥过。
茹姐儿等人俱是一惊,纷纷散开,只剩周大郎狼狈不堪地跪在原地。
顾戬之夺过周大郎的木剑,绕到他身后,照着他还站着的那条腿也来了一脚。
这下周大郎彻底跪下了。
“起来!”一道清润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姜锦年撑着地面要站起来,眼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她抬头看了看,对上少年的山眉海目,登时眼睛一亮。
“二哥哥!”小丫头软软喊道。
少年嗯了一声,白净的手仍旧朝她伸着。
小丫头伸出手,小心翼翼放到少年的掌心。
一旁的六娘也过来扶她,于是姜锦年在二人的合力下站了起来。
稳稳当当地。
就在这时,顾睿坐着轮椅过来了,和他差不多同时赶到的,还有徐家的大姑娘徐霜婳。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两家的大人来了,弄清楚原委后,徐霜婳一脸羞惭,忙叫周大郎和茹姐儿向姜锦年和六娘道歉,此二人虽然心里不忿,却仍旧照做了。
“对不起,我错了。”周大郎和茹姐儿异口同声道。
姜锦年却并不买账,昂着下巴道:“错哪儿了?”
周大郎和茹姐儿:“…………”
不单他们,就连一旁的徐霜婳也惊呆了,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顾睿。却见顾睿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徐霜婳:“……”
这、这是一个这么小的萝卜头该说出来的话吗?
茹姐儿看看顾睿和顾戬之,又看看自家姑姑,见没人说话,遂期期艾艾道:“我不该、不该欺负你。”
姜锦年点头,又看向周大郎。
周大郎垂着脑袋,“我、我不该骂你是个傻子。”
“还有呢?”
“还有,不该让你喊我爹。”
顾睿听了,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徐霜婳也觉得忍俊不禁,再次抬眸看了一眼顾睿。
许是察觉到了徐霜婳的视线,顾睿将视线落在了姜锦年身上。
姜锦年点头,扫了一圈众小鬼,小手指着自己问:“我傻吗?”
众小鬼齐齐摇头:“不傻!”
远处湖边传来敲锣打鼓声,一年一度的赛龙舟即将开始。
顾睿道:“赛龙舟马上开始了,咱们过去罢。”
姜锦年重重点头,“嗯。”
顾戬之看小丫头一眼,走到顾睿身后,推着他的轮椅往湖边走去。
六娘则牵着姜锦年的手,兴高采烈走在前边。
周大郎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膝盖窝,疑惑道:“方才到底是谁在背后偷袭我?”
徐霜婳问他:“什么偷袭?”
周大郎便捡起一块石头,递给徐霜婳看,“大姑姑,您看。就是这块石头,从后面击中了我的膝盖窝,”说着他往回看了一眼,似是想到什么,又不敢确认,“大姑姑,您说,会是将才那个、人吗?”
他想说坐在轮椅上的瘸子,可话到嘴边,他憋住了。
徐霜婳眼睫轻眨,看向已经走远的顾家人,咬了咬唇。
湖上一共有四条龙舟,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岸边击鼓的是玩票的永昌伯徐懋。
伯爵娘子聂氏不时看看自家丈夫,见他眼神坚定,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双手击鼓,击出了气吞山河的气势,心里一动,嘴角微微上扬。
一旁的儿媳妇周氏笑道:“母亲您看,公爹笑得多开怀啊。”
内中有一个落魄的世家公子,人称祝二爷的,发起了一个赌局,赌哪条船会拔得头筹,众人纷纷解囊,拿银子的,铜钱的,拔簪子的,金钗的,玉镯的,都有。
祝二爷道:“买定离手。赢家通吃,平分彩头。”
姜锦年听了,有些跃跃欲试。
她来定国府之后,吃穿不愁,但她也没有机会攒钱,因为她有多少东西,文氏心里有数。
空间里目前只有她从顾睿那里讨来的一把镶嵌珠宝级绿松石的短刀,文氏在若水观留给她的十两银子,周氏送她的一枚镶嵌翡翠的银戒子,以及顾戬之送她的那个梅子青绣桃花双鸟图荷包。
另外还有两样不起眼的小东西,两副羊拐和一截红绳,闲着无事和两个小丫头打发时间用的。她佯装从袖子里摸出来,也不会很突兀。
她今儿身上只有一块压裙子的羊脂白玉环最值钱,万一输了,她怕母亲不喜,于是她摸出周氏送她的银戒子,交给琼鸦,让她去押注。
顾戬之立在顾睿身边,将小丫头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内,不觉轻轻吐出一口气。
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是个赌鬼。
顾睿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冲侄子招手,示意二郎过来,以手挡着自己的嘴唇,低声道:“二郎,你去提醒一下七丫头,赌丁队赢。”
少年墨黑眸光轻动,嗯了一声,大步上前,叫住琼鸦,尔后蹲下身,平视着姜锦年,无奈道:“你、押了哪个队赢?”
姜锦年没想到自己赌钱的事情被二郎发现了,咬唇道:“我让琼鸦押、最不被看好的队。”
少年凤眸微扩,有些惊讶,但他没说什么,站起身让琼鸦去押注,自己也跟到了堵桌跟前。
见丁队正是最不被看好的队伍。他便给了琼鸦一个眼神,让她下注。
他自己则取下了缀在腰间的一块血珀虎形佩押了最被看好的甲队。
接着,只听湖心岛传来三声火铳的震天响声,龙舟赛正式开始。
甲、乙、丙、丁四艘船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来。
永昌伯徐懋击鼓的双手抡得铿锵有力,一旁助兴的铜钹也是击得震耳欲聋,围观的百姓更是哇哇大叫:“快啊快啊!”
姜锦年被人挤得看不见,顾明把她抱在臂弯上,笑得一脸花似的和女儿一起看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