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024/木云木夕
马车上,大娘顾堇婵和二娘顾堇姝坐在一起,姐妹俩咬耳朵说悄悄话。
自成一统。
姜锦年和母亲文氏坐在一起,气氛略有些凝滞。
姜锦年见母亲有些不大自在,便笑着和文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阿娘,您去过凤山庄么?”
文氏摸着女儿的脑袋,笑眯眯道:“自是去过的呀。”似是想到什么,文氏脸上的笑意渐凝。
文氏上一次去凤山庄,是在四年前。
那时候府上已经有九个孩子了,大房和四房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生,而她和顾明为了生孩子看了不知凡几的大夫,喝了不知多少调理的药,却迟迟没有动静。
老太太又几次明示暗示要往三房塞小妾,他俩当时感情还挺好的,真是愁得觉都睡不好,饭也吃不香。
那次顾明说要给她做顿好吃的,便从佃农家里买了一只鸭,从烫水,拔鸭毛,到磨米粉,都是在伙房娘子的指点下,亲力亲为,给她做了一顿米粉蒸鸭肉,香得不得了。
那种喷香酥烂的口感,文氏永生难忘。
文氏则跟着婆子们上凤山采蕨菜,亲手做了一道油渣焖蕨菜。她在娘家做姑娘时,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曾下过厨房的。
然顾明却说好吃极了,他们那晚便歇在庄子上,也是那一晚有了妞妞。
有了妞妞之后,夫妻俩喜得什么似的。顾明日日都要过问厨房送来的吃食,早晚都要牵着她去花园子里逛两圈,她半夜醒来想吃老徐记的卤鸡爪,顾明都会穿起衣服,带着小厮偷摸出去买。
怀胎十月,对文氏而言,是最幸福的十个月。
谁知夫妻俩心心念念的孩子,生下来会是个痴儿!
文氏和顾明彻底懵了!
简直是欲哭无泪。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夫都说没得治,这就更让人绝望了。
孩子一天天长大,夫妻俩却日渐生分起来,文氏终于熬不住,决定孤注一掷,带着妞妞四处访医问药,总盼着能有一丝转机。
转机没来,妞妞却殁了。
姜锦年敏锐地察觉到母亲的情绪变化,抱着文氏的胳膊撒娇道:“阿娘,爹爹说,您做的油渣焖蕨菜,可好吃啦,我也要吃。”
文氏冷寂灰败的心回暖,抿唇一笑,宠溺道:“好,娘给姩姩做。你爹啥时候跟你说的?”
“早上出门的时候说的。”姜锦年道。
顾堇婵看向文氏母女,眼睫扑闪,撇撇嘴道:“油渣是何物?是猪板油炼过油后的渣滓么?那是穷人才吃的东西,能有甚好吃的?”
语气带出几分嫌弃。
二娘好奇道:“姐姐如何知道的?”
“我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翠儿说的。有一回我见她在偷吃油渣,就问她吃什么,她告诉我的。”顾堇婵道。
姐妹俩就这么聊了起来。
文氏一怔,被晚辈这样当面质问,她顿觉有些下不来台,正要开口解释,只见姜锦年扭头瞪向顾堇婵,奶凶奶凶道:“又不是给你吃,大姐姐不吃就好了!”
巧了,长到十岁上,顾堇婵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当面开怼,不由怔了怔,嘴唇抖了抖,气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七,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憋了好一会儿,顾堇婵没忍住,以长姐的身份质问道。
姜锦年才不给她好脸,噘着小嘴哼哼道:“大姐姐也是这么跟娘亲说话的。”
顾堇婵:“……”
二娘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犯不着为了这点子小事争吵。”
文氏梗在心口的那口闷气突然就顺了,她弯唇笑了笑,只用温柔得不像话的语气嗔道:“姩姩,可不敢对你大姐姐不敬。乖,快向你大姐姐道歉。”
姜锦年圆溜溜的鹿眸看向顾堇婵,抿了抿樱桃小唇,嘟囔道:“那、那大姐姐先给阿娘道歉!”
小模样傲娇的嘞!
看得二娘扑哧一笑,心直口快道:“瞧瞧,小七这张小嘴叭叭的,才多大呢,就晓得要给三婶娘撑腰了!”说着推了推大姐,低声劝她给三婶赔个不是,“……都是一家人,闹僵了有甚意思?”
文氏纤纤素指兜着自家闺女的下巴,爱怜地轻挠着,听了二娘的话,心里一暖,抬眸看了姐妹俩一眼。
大娘从小性子骄纵,仗着长公主的宠爱,更是养出了娇蛮任性的性子,小孩子旁的学不会,但看不上三房和四房,却是小小年纪就刻进骨血了。只是平时在长辈面前,收着性子,不太明显。
这会子父母不在跟前,老太太也不在,只剩三房一对母女,顾堇婵便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妹妹让她赔不是,她却是万万不愿的。
她又没说错,凭甚要认错?三房吃她大房的,用她大房的,没有大房的供给,三房什么也不是。
大娘咬着唇不肯让步,姜锦年也不理她。
文氏更不愿意和大娘较真,就这么芝麻点大的事儿,掰开了揉碎了,闹到最后多半都要忘记为何而闹,更是难堪。
虽说都是一大家子,但关起门来过日子,不过是面子情,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到了凤山庄,小娘子小郎君们放风筝,三爷和四爷则去视察田间的麦苗生长情况。
姜锦年拿出自己的金鱼风筝,三郎主动帮忙,在长满浅草的野地上跑起来,大风鼓涨,风筝弹上了半空,越飞越高。
高得姜锦年险些攥不住。
三郎嗷嗷大叫,跑过来邀功,“小七,我厉害不?”
姜锦年被风筝拽着走,两条小短腿打颤,白着脸,敷衍应道:“厉害的!”
六娘见旁人的风筝都陆陆续续飞起来了,她也不要小丫头帮忙跑了,她凑到姜锦年身边,对三郎道:“三哥,你也帮我跑跑呗。”
三郎跑得脸色绯红,从小厮手里接过风筝线轴,眼珠子一转,也不看六娘,“我、我自己也要放了,六妹妹找大哥帮忙罢。”
六娘小脸一垮,咬着唇,看了眼不远处的大郎,他正和大娘、二娘玩得正开怀呢。
尤氏和文氏立在不远处看着,不时点评几句。
文氏道:“就娥姐儿的风筝还没放起来呢,四弟妹过去看看罢。”
“没事。”尤氏用帕子掖了掖额角,“小孩子就该多受点磋磨,才会懂事呢。六丫头平日里便是个憨傻的,你看旁人都放起来了,就连你家的七丫头都飞起来了,就她还在那儿无头苍蝇一般团团乱转呢。”
文氏见女儿拉不住风筝,便提着茶青色马面裙摆跑了过去,“姩姩,你拉不拉得住?用娘帮你拉着么?”
“要的,阿娘!”姜锦年就跑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早已脸红冒汗了。
六娘看看文氏,又看看尤氏,扁了扁嘴,情绪有些低落。
跟着伺候的小丫头贪玩,约了小姐妹斗草玩儿,早跑没影儿了。
姜锦年扭头看见六娘,便仰头对文氏笑嘻嘻道:“阿娘,您帮我拿着。”
风筝交给文氏后,姜锦年便跑到了六娘身边,要帮她放风筝。
六娘眼睛一亮,“真的么?太好了!小七,你太小了,跑不快,你拿着,我去跑,我跑得快。”
“好!”
六娘兴奋得拔腿就要跑走,姜锦年却拉住她的手,指了指她的桃粉色纱裙,“六姐姐,你当心,别绊着了。”
六娘一愣,迟疑了一瞬,弯腰把裙子撩起来塞进腰带里,露出里面穿的裈。
姜锦年觉得不妥,想阻止,却见六娘已抱着风筝往前跑起来了,只好拧着小眉头作罢。
六娘的大蜻蜓风筝总算是飞起来了,她喜得眉开眼笑,在原地蹦蹦跳跳,姜锦年忙指着她的裙子,示意她放下来,六娘这才放下裙摆。
尤氏却看得直皱眉,走过来,指着六娘低声骂道:“六丫头,你是疯了不成!这是哪里?你也敢撩裙子!你都读书了,秦夫子难道没教你什么叫作羞耻心么!你真是丢我们四房的脸!”
所有人都看向六娘。
三娘和四娘对眼色,掩唇嗤笑。
都是小娘养的,五娘颇有兔死狐悲之感,也讪讪的,抿着唇瓣。
六娘羞臊得脸都红透了,忙低头认错,“母亲,儿知错了。儿再也不敢了。”
尤氏扫了一眼小辈们,忍了忍,又伸指戳了一下六娘的额头,嗔道:“再有下次,我定不饶你!”
六娘垂着脑袋,走到了姜锦年身边。
姜锦年把线轴还给六娘,小声安慰道:“没事的,六姐姐。都是自家人,没旁人,不怕呢。”
六娘看一眼笑得眉眼弯弯的小七娘,心里一暖,重重地点头,咧开嘴笑起来:“我还是个孩子呢。且我还穿着裈呢,又不是绔。母亲作甚要这般大惊小怪,真真的要吓死我了。”
姜锦年也笑,点头说对。
玩了一刻钟左右,姜锦年和六娘便跟着文氏去凤山里采蕨菜。三郎和二娘也跟着要去山上玩儿。
大郎和大娘在鱼塘钓鱼玩儿。
尤氏不许三娘、四娘去,五娘看嫡母脸色,也就不去。
凤山不高,从庄子走过去约摸一刻钟,近来雨水多,山里野蕨菜很多。
文氏教三个孩子认蕨菜,白果等丫鬟小厮也帮着采蕨菜,不出半个时辰,就采了满满两篮子蕨菜下山。
途径一片竹林,姜锦年无意间发现了一只竹鼠,她悄悄告诉了三郎,“三哥哥,你看!”
三郎定睛一看,发现是只兔子大小的竹鼠,便想捉来玩玩。
不过竹鼠并不好捉,一旦它缩回土穴里,轻易弄不出来,而且它牙尖嘴利,会咬人。
一群人围着洞穴没辙,二娘便道:“三弟,算了罢,没得为了抓一只竹鼠倒把人咬伤的。”
三郎不听,“不就一只竹鼠么?小爷我偏不信捉不住它。”说着吩咐小厮吉祥砍一根竹子下来。
得亏跟在三郎身边的小厮吉祥是个机灵的,知道要跟着少爷小姐奶奶们上山,便多了个心眼,背了个竹筐,里头放了把砍刀。
吉祥自是听主子的话,三两下砍下了一节竹竿。
姜锦年上辈子应当吃过竹鼠肉,味道鲜美,风味赛过鸡鸭牛肉,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在心里问小金:“小金,你知道捉竹鼠的法子么?”
小金给她调了好几个视频,“这是古代的人类捕捉竹鼠的方法,宿主可以试试。”
小金口中的古代,其实是姜锦年生活的这个时代往后推大几百年呢,视频是那个时代的宿主上传的。
姜锦年快速看完之后,便有了主意。
她拉住正在胡乱戳土穴的三郎,和他窃窃私语,连手带脚地比划,三郎是个机灵的,一点就通,赶忙吩咐吉祥。
吉祥听了主子的吩咐,先是砍了一棵碗口粗的榆树,将其中一头削尖,埋进洞穴上方的表面寸许。
又将砍下来的竹竿稍微加工,探进土穴之内,白果用指甲抠竹竿上被处理过的地方,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声音在竹鼠听来是求偶的信号。
果不其然,一直龟缩不出的竹鼠探出了头。
“快,快堵住它的退路!”三郎激动大喊。
吉祥忙把榆木尖用力敲进洞穴,堵住竹鼠的去路。
琼鸦用竹子刨去竹鼠周围的泥土,竹鼠发出疯狂的嘶吼,但无人在意,三郎在一旁嗷嗷大喊:“捉住它,别让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