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义
我成了项羽的专属厨娘,免不了与他接触。
这一晚后,项羽好似恢复如常了,却又变的与我之前见到的他不大相同,我加倍谨慎尽可能少招惹他,也不在他面前晃悠。一连几天项羽并不像以前那样还有心思与我闲话。我慢慢放下心来。他每天晚间挑灯研究沙盘图简,处理军务,白天又似十分无事可干,竟日里只和武将们喝酒,常常喝个烂醉,瞧着像一摊烂泥,彻底堕落了……
他无视我的存在,又放任将饮食大事交给我,还让我在营地里走动,这让我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
我是紧张的,杀人魔越是这样对我不闻不问,我就越发揣测他心中其实是不大愿意面对我的,如此骄傲霸气的一个人,怎能容忍别人看到他的脆弱狼狈。他需要一双耳朵,但是这双耳朵的主人很不凑巧不聋不哑,这就有些不妙,我无时无刻不盼望有个机会可以再逃一次。
须知做他的厨娘是极辛苦的,他夜里晚睡要夜食,白日与同僚喝酒又要备足下酒菜。你刚打算眯一会儿,钺奴就会过来通知,将军要换下一场,请速做准备。我哈气连天,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心中颇恨,吃,吃,吃,怎么不吃死你,就不怕我在饭菜里下毒么。
然我也没那个胆!
项羽此后再未踏足过后厨,军中虽有随行女子也只在王帐周围活动,去厨房偏要穿过普通军士所在的大帐,所以我只能穿男装行走,这个时候钺奴不便跟随,我身后就多配着一枚小兵,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青葱豆蔻,还有些害羞,我虽名义上是项羽的姬妾,知晓之人却也寥寥,小孩儿尚还稚嫩,并不公事公办。两三日相处下来,许是我的大大咧咧苦中作乐的状态感染了他,他也便有了几分话痨的趋势,大着胆子都敢跟我开玩笑,也敢在无人处从盘子里抓肉吃了,我打掉他的爪子“小心你家将军砍了的这只手”。小孩笑嘻嘻“他早就醉了,吃了这么许多场,哪里还吃得下,吃一两片又看不出来。”
他说的是大实话,项羽像只鹌鹑,埋头在几案之下,被手下放在榻上还在说着胡话,还未等我这盘菜上桌,酒已经散了,我进入帐篷,他手下落下一句请夫人伺候将军更衣,便甩帘而去。
更什么衣!我连靠近他都有些犯怵,我独自将一盘菜吃掉,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打算原回住处。才起身,门口却有人通报,说有事求见将军,我看看烂醉如泥的项羽,再看看门口,只能揭开帘子,对面站着两位将军,一位钟将军是项羽的人,我是认识的。他对我行礼毕,十分为难的开口“敢问夫人,将军是否起了。”
我下意识往后扫了一眼,起什么起,不是刚刚醉倒嘛,口中却也轻声答他,将军酒醉,未起。另一位我未见过的将军闻言嘴角微微弯起,仰头望天。
钟将军央我去唤项羽起身,虽然不知道他们搞什么名堂,但我也只能乖乖照办,睡得跟头死猪一样!我壮着胆子摇了三摇,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且将这个结论如实相告。
项羽属下咬唇“容属下亲自去与将军说。”
“不必了,等起身梳洗更衣完毕,王便该歇息了。大将军会为项将军诉说一二”
另外一位结伴而来的将军打断他,临走还丢下一个轻蔑的眼神。
项羽手下并不甘心,真就进了大帐,想尽办法想要将项羽叫醒,也是徒劳,我看着他枉费心机的举动,无语望天,难不成我还匡你不成。
他没叫醒项羽气得跺脚,走之前愤愤然,拿我撒气,既然将军残酒未消,夫人今晚就留下侍候吧。
我……
我想他好歹是项羽的心腹,这话是听还是不听……
我踌躇了半会儿,还是决定留下了,又不是冬季,哪里不能凑合一晚,我这几日累急了,略微发了一会儿呆,便趴在其中一个几上睡熟了,未知何时油灯燃烬。
我是被一阵重压的疼痛和惊喝声惊醒的,只是这重压在我身子上只停留一刻便消失,之后是铿锵剑气出鞘之声,我尚迷糊,门外两名士兵已经轮着火把进来照亮了帐篷,我的眼睛承受不住突来的光亮,立即紧闭起来,可我真要感谢此光亮,因我甫一抬头便瞅见一抹寒光悬在额前,项羽眯着眼睛皱眉怒视我,但也因为这火把的光滞缓了他手中剑的前进速度,我魂飞天外了,我不管能不能大叫,出声尖叫了,我又往后退了,这才让他落了空。
我瑟缩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项羽扔了剑,挥手让两个士兵留下火把出去。这寂静的夜又静了,只留下我的喘息声
项羽跌坐在案旁,揉着眉心,语气不善地开口
“愣着干嘛,我要喝水。”
我瞅了瞅案上的水壶和茶具,它只要略微伸一伸便可以够到。
手断了么?
骨气这种东西,有时候并不比胆气重上几两,我爬过去倒水呈上,他灌了一杯,仿佛才想起来开口道,十分不耐烦 “你怎么在这儿?”
“是钟将军让我留下伺候您的。”我乖巧回应。
他哦了一声,扶着脑袋不说话了。
我看他恢复平静之后并不像特别生气,倒是醉酒后头有些疼的样子,满心期待等他说,行了,没你事儿了,下去吧。
他却紧接着“掌灯,将旁那些书牍全抱过来,你留下随侍。”
他指着一侧堆积如小山的书简说道。
我要哭了,大佬,你不是抱着脑袋颇难受么,不好好睡觉,处理什么军务,身体重要啊。
这一夜我忍了一夜的哈欠。
第二天还是正常上工,我疲困交加,心情差,在豆蔻小兵面前的抱怨比往日多了些,小兵烈火烹油觉得英雄所见略同。“就是就是,连大将军都没有这么大的威风,大将军善待士卒可是出了名的,不像咱们将军动不动鞭笞,惩罚下属,真是到了八辈子霉了,以前是觉得自己都是老将军心腹,战力最强,严厉些还觉得骄傲,可是现在什么呀,老将军战死之后,一日不如一日,还这样将自己的当成先锋军一样,认不清楚形势,白白苦了我们这些小兵。”
我脑袋蒙蒙的,靠在旗杆上,眯眼瞧中央那顶玄青蟠龙帐篷络绎不绝进进出出的,好热闹的样子,有随行的侍女,各色将领军官,在心中默默测量了项羽的大帐与王帐的距离,也就几十丈,我却只见项羽进去过一次,我若有所思,连想到昨日钟将军想要将项羽叫醒去见王这件事儿问豆蔻小兵“为何咱们将军见王这么费事儿呢,也没怎么见将军去王帐,别的将军都常常出入,尤其是那位羊角辫胡子白甲老头他出入最频繁了”
小兵急拉我,因为那个白甲老头正向我们这边来 。豆蔻小兵拉着我行礼,这老头看着红光满面的,后面还跟着五六位甲篑鲜明孔武有力的武将,路过之人频频行礼,他目不斜视,未赏赐任何人一个眼神。他们是来找项羽来的,待他们进去了,小兵才小声回答我““呵,你看看这才是真将军呢。”
他口中啧啧道。
“为何呢,因为王只听大将军的,王不愿见,便是大将军不愿见,老将军死后,王便封了令尹做了老将军的位置,这下咱们将军是彻底坐了冷板凳,前番将军在王帐中催王起兵为老将军报仇,与宋将军手下起了冲突,咱们将军愤怒中将那位将军当场斩杀。大王面前就敢举剑杀人,王当然震怒了,从此便命令咱们将军无召,不可觐见!”
他又扬了扬眉“瞧瞧,光是手下的将领都是敢跟咱们将军叫板的,大将军,威不威风,气不气派。”
我脑子蹦出一个名字,宋义?
我眉角亦飞扬起来,呵,威风是挺威风的,可惜好大的威风啊,到最后被项羽给宰了。
项羽原来不大受王待见,我心中暗忖。
是的,项羽不但不受王待见,他还受同僚排挤,带头的就是这个老头,此刻我因为奉茶进入,被老头逮个正着。
他将酒樽放在案上,笑的慈善,“王说将军年轻气盛,易贪功冒进,若贸然带兵前往,一朝不慎,丢了性命,实难与老将军在天之灵交代,故而让将军闭门思过。兄知这无异于斩弟羽翼,但是帝心拳拳,弟莫要心中怨愤。我也担心弟往日拼杀疆场惯了,不甚适应,便想过来瞧瞧。不过啊,来了便放心了,瞧老弟你甚是怡然啊,美妾在畔,让人艳羡,尊夫人倾城绝色,貌比西施,老弟好福气。”他说艳羡,美妾时我眼风扫过他身后的将军,一位没忍住洒了酒,他说倾城绝色,貌盛貂蝉,好几位嘴角挂不住,有一位还笑出声了。这明目张胆的羞辱欺人太甚,我脸皮虽然厚实,不怕他们这样说,可是项羽那么冲动我眼风又扫过项羽,项羽却恍若未闻未见,脸上还是浅浅挂着笑“既是怕弟孤单寂寥,宋兄不若在此地用膳,随弟吃几樽酒。”
老头还未说话,他身后一位面若重枣的将军先搭了腔“大将军每日军务繁忙,不似将军闲暇,还需回去处理一二,将军要吃酒,某几位便可奉陪。”
他这话说得十分嚣张,语气中带着轻视,意思便是,大将军身肩重任,怎么有时间与你这种无事可干的人吃酒,而且你是个什么身份,也只配我们陪你吃两杯,且还是因为我们瞧的起你。
宋义脸上还挂着笑,附和道“兄却是想留下陪弟饮上几杯,可是王事缠身,不敢辱命,等你我二人杀入咸阳之后未尝没有机会。”
项羽笑笑,借兄长雄风,籍闲人也,也不劳几位将军相陪,各位军务缠身,莫因饮酒误事。
宋义身后几人拱手告辞,眼中大有算你识相的讥讽。
待他们离去,项羽的几位手下咬碎银牙“若老将军还在,这厮便是叫咱们将军为兄都唯恐不及,哪还敢如此造次,欺人太甚。”
项羽转动手中酒樽,嗤地一声笑了,眸子冰冷,让人望之生寒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齿,不死何俟?”
他尽饮杯中酒,酒杯便没了用处,落地铿然作响。
薄唇男与项羽对坐而谈,薄唇男道:大将军未做主动进攻的安排,军粮也将尽了,秋收眨眼便至他们已经组织人要去抢收,或是要打算挨过今年明年再进。王帐四周看守森严,我们的人无法靠近,也安插不去人手,他们盯得紧。贼将邯已图北上汇合王离军…他说一句,项羽便喝一杯,到最后我瞧项羽真是有些醉了,眼中有熊熊火焰燃烧,闻章邯名更是恨饮杯中酒,差点把铜樽捏碎,眼见就要大发雷霆之火了,我挤眉弄眼向薄唇男急使眼色,望他先瞧瞧项羽脸色再定是否继续说下去,薄唇男瞧了我几眼,面色如常,没有搭理我,亦未告诉项羽我在身后作怪,还是继续絮絮叨叨,项羽眼中的火焰更旺了几分,我提着酒壶的手抖呀抖,项羽喝完一杯,杯往侧面举起,待我斟满,我手一偏,酒尽倾倒在他手上,薄唇男皱眉。
皱眉之后事不关己,低头将杯中酒饮尽,他总算可以缓一缓了,却是以这种方式。
项羽看了一眼打湿的手臂,收回手,两指张开捏着额头,他总算是有些困顿了,我原以为他是铁打的“将人都撒出去,再探,宋义那边也盯紧了,还有,请季将军,李将军,龙将军,跟几位将军说,这边又做了几个新的菜式,让他们过来尝一尝。
薄唇男领命退出去了,他还不休息,还要找人吃酒,确是铁打的。
这几位都是常客,我心安了,我原本觉得项羽已经忍得我够了,任何一件无痛痒的小事儿都有可能借机发挥,要了我的脑袋,看情形像我还有点用处。退出来的时候我寻思着,新的菜式,我也捏了捏额角,头疼啊。
我刚退出去,跟着我的豆蔻小兵便神神秘秘将我拉到了一边,说有重要的事儿要与我商量商量。
我寻思着,他除了嘴馋的毛病犯了,又能有什么大事儿,待他说完,我脑袋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