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轮回

    白兮突然领悟到，在这数次轮回的经历中，从未有一次是在陶心月死后发生的！难道：

    “你的意思是，因为那次的突然死亡，在轮回后，陶心月就记起了那封信的内容？”

    “没有，她应该只记起自己看了一封信，然后触发了轮回。”

    “原来如此，她是意外得知触发轮回的契机，但依旧不记得信的内容。”

    墨止点了点头，期待着白兮继续推断下去。

    “所以，陶心月觉得，只要自己记得信的全部内容，就能脱离轮回，才会撕下信件一角。可是，她怎么就能确定撕下的信件能带入到下次轮回中呢？”

    “她做了好几次实验，只是你没发现。”

    在墨止的提示下，白兮恍然明白，陶心月在失去与廖亦兰的情感后，不仅仅是投身于格斗术的学习、律法的探索，以及商业上的经营；她还运用自己的医学知识进行了多次实验，试图以服药的方式在轮回之前结束生命，企图找到世界规则的漏洞，记住信件的内容。但无论她何时结束生命，甚至是在轮回即将触发之刻，她都无法完整地铭记廖亦兰所写的每一个字。

    “原来，她之所以会有身体向前倾的动作，是因为在那时她已经死了……”

    还有她后来几次看信时，又那么平静的原因，也许根本没有看信，而是在撕信……

    “嗯。”

    回想起之前与小飞黄一起观察陶心月的几个轮回，白兮并未留意到她身体前倾这个细节，直到与墨止同行后才察觉到。或许，正是墨止自己的敏锐观察引起了白兮的好奇，才使得她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白兮止不住好奇：

    “你是在什么时候就知道这件事的？”

    白兮感到，墨止或许早已洞察到陶心月早就死过的真相，并非等到四时八荒才知晓。

    “她来赎回时，眼神与第一次来典当行的时候，全然不同了。那是死过至少一次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墨止向白兮解释，在前几次轮回中，对于未经历过死亡的陶心月来说，她的生命不过就是一直在以重复的形式延续。但是，一旦她亲身体验了死亡，意识到了死亡的真谛，那么在轮回后的新生活中，对她而言将不再是简单的延续，而是一次全新的开始。

    就算陶心月只经历了一秒的死亡，但在那一瞬间，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心脏停止跳动、意识完全消失的无法言喻之感。她也渐渐明了，死亡是何等可怕又糟糕的一种体验。所以，在那一瞬间，她回想起了已故的亲人和朋友，特别是突然猝死的廖亦兰以及因耻辱自尽的许悠，他们是她生命中唯二非自然死亡的人。在那一瞬间，她与他们产生了共鸣。

    “所以，当她发现仅仅靠死亡还不能记住，于是才尝试带走信件？”

    “没错，不过也不是那么顺利。”

    陶心月曾试图悄然带走整封信，却发现徒劳无功。不过，她很快洞悉了其中的玄机。毕竟在此之前的轮回发动时，她就一直手握着那封信，但在轮回之后，她的手已空无一物。然而，从前世开始，她意外剥去信纸的一角，竟发现奇迹出现了。

    白兮心中不禁嗤之以鼻，认为寻找规则漏洞之举毫无逻辑可言，纯属碰运气。可是，墨止却有不同的见解。他认为，要打破世界的规则，就不能依循常规，而需出奇制胜，攻其不备。

    “那这么说，等她拿到完整的信件后，就能成功摆脱轮回？”

    墨止摇了摇头：

    “不知。”

    白兮再次感到意外，居然又问倒了墨止，这使得她感到今日之行收获满满。她心中充满了满足，兴致盎然地继续观看陶心月的人生。

    人类，真是奇妙的生物，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起初面对未知的挑战时，总会像是小船在汹涌的海浪中颤抖不安，甚至迷失方向，不知如何应对。然而，只要勇敢地迎击挑战之巨浪，即便经历惊涛骇浪，也能在风平浪静后，仰望璀璨星空，得到内心的滋养和信心的重建。

    对于陶心月来说，拯救许悠的行动在先前的经历中已证明了其成功性，因此在随后的每一世中，她都对拯救许悠的计划了然于心，并不断改进执行的细节。她逐渐觉察到，林樟阳对许悠的威胁在每一世中都逐渐减弱，甚至到达她赎回情感后的第五个轮回时，许悠的身心强大程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显著。或许是因为许悠散发着内在的自信，不再是曾经的软弱模样，让那些充斥着邪念的人都不敢再对她妄动。

    于是，在陶心月的影响下，许悠凭借自己的力量完全改变了命运的轨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陶心月不禁对改变自己命运的能力更加充满信心。

    遗憾的是，在这五个轮回之后，尽管她最终收集齐了最后一片信件碎片，以多次死亡为代价，换取了完整的信件，但轮回依然被启动了。

    这时候，陶心月已经能够清晰地记得信中的内容，但她无法逃脱轮回的束缚。在轮回的终点也是起点，她彻底地崩溃在那间卧室里，全然不顾站在她身后的13岁的廖亦兰。

    白兮看着这一幕，内心也满是痛苦。此时此刻，她与陶心月同样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原来，要与世界抗争，实非易事。陶心月努力了这么多辈子，最终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微不足道，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残酷事实：她将永远面对身边人的离去，没有谁能陪伴她到最后。对她来说，人生根本没有终点，只有永不间断的折磨。

    看着痛哭的陶心月，13岁的廖亦兰只是短暂地感到惊慌，随后便默默地走到她身边，将自己的外套覆盖在她身上。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陪伴在她身边，让她知道，他就在那里，静静地陪她哭完。

    陶心月抬头看着他，突然问道：

    “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对于廖亦兰来说，这个问题或许太过突兀了，毕竟，他对陶心月所经历的一切一无所知。白兮则担心着陶心月再次受伤，因为无人能理解她。

    陶心月已被世界的规则压得喘不过气，已经在遭受比死亡更痛苦的经历。她或许无数次渴望倾诉，渴望在他人那里寻得理解和慰藉。然而，陶心月深知一个道理，就算他人之血溅落在自己身上，也无法感到一丝痛楚。她的经历太过匪夷所思，难以用几言两语道尽，她的心境更是难以言喻，不仅仅是痛苦所能涵盖。即便有人相信，但若未曾与她同行，便无法真正体会和理解。

    白兮知道，陶心月曾想向廖亦兰倾诉，只是不愿让他为自己担忧，便选择放弃。可是，此刻，她已然无法承受，她提出的那个问题，如同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廖亦兰不能理解，她将坠入深渊，但若廖亦兰能够共情，他便将成为她的救命浮木。

    良久，廖亦兰缓缓坐在旁边的床上，凝视着陶心月眼中的泪光：

    “心月，辛苦你了。”

    陶心月和白兮齐齐展现出惊异的神色。白兮内心不禁生出疑问，难道廖亦兰真的没有被施加这个世界的规则吗？而陶心月则毫不犹豫地开口询问：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抱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但你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吧，我虽然没能陪你一同面对，可我想，有些话我得告诉你。”

    廖亦兰脸上泛起一丝羞涩的微笑，他转身凝望着窗外片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尔后才重新将目光投向陶心月：

    “原本，我觉得有些话不跟你说，你应该能明白，但我没想到你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心月，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不要勉强自己’吗？这句话，我也想对你说……”

    白兮听到廖亦兰用缓慢而均匀的说话声，几乎讲述了信件中的完整内容，最后，他还补充道：

    “对我而言，找到一个灵魂的知己，”廖亦兰说到这里，脉脉注视了陶心月一眼，“一个与我命运相连的人，这才是我的人生意义。心月，你就是那个伙伴，因此，请你记住，我将永远守护在你身旁，不离不弃，直到永恒。”

    ……

    “所以，如果你愿意说，就说出你的痛苦，我会努力承接住，不让你再受到伤害。”

    也许是初次从廖亦兰的口中听到他原先写在书信中的内容，又或者是因为廖亦兰坚定的诺言，陶心月最终决定将她心头的沉重告诉他。她为了让他相信，以纷繁的事例为证，以证明她所言并非虚妄。

    不过，在陶心月述说的过程中，廖亦兰脸上始终不见怀疑或惊讶的神色，就连听到他一定会在30岁前死去，他的表情依旧淡然如水，只有在陶心月指责自己失败时，微皱了眉头。

    光阴流转，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当廖亦兰为陶心月奉上第三杯水时，她终于诉说完她所有的轮回历程。当她说罢，轻叹一声，心中的乌云仿佛随着呼出的气息逐渐消散。

    陶心月侧头看向身旁与她共同坐在地板上的廖亦兰，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那是为了她而流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