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姚木枝最悲痛与最开心的年岁全都集中在花一样的十五岁。那一年她失去父母,变得孤苦无依。同样的,那一年她遇见了她的挚爱。
失去父母,犹如浮萍的她只身前往赵府寻找依靠,好在赵夫人怜惜,愿给她安身之所,她得已安定下来,可众人放在她身上鄙夷打量的目光,还是让她变得胆小自卑,让她恨不能变为众人的影子,让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每每赵夫人关怀问起,她总是报喜不报忧。姚木枝深知自己不能再索取更多,再多便会惹人厌烦。
她不想惹人厌烦。
已经不知多少次听见旁人明里暗里的诋毁之言,那日本是老夫人的寿诞,姚木枝想忍一忍的,可是他们说得实在太过分了,说她天生命硬,专克父母,日后说不定还会克夫君。
姚木枝听不下去,便跑到僻静地方索性哭一场。不想还是被人撞见了。
她接过那人递来的锦帕,刚鼓足勇气想道一声谢。不想有人过来,来人是赵府公子赵玖。
她听见他唤那人王爷,当朝年轻的王爷便只有昶王一人。姚木枝微微探出身子,不想与赵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吓得她匆忙跑走。
可赵玖还是看到了她。
此后几天,姚木枝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赵玖前来质问她。她虽知道赵玖是温和之人,可到底不知他看到多少,也不知他有没有误会什么。
影响她自己倒是小事,可若是影响了竹煊什么,那可真是大罪过。
后来,赵夫人来找她。
姚木枝苍白着面色过去,当即想坦白一切,不曾想赵夫人竟是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昶王。
她懵了,昶王乃人中龙凤,对她来说,更是如明珠一般闪耀。她从没想过她这样的人能与他扯上关系。
可如今赵夫人问她,她说不出拒绝之言。
赵夫人见她双腮通红,只当姚木枝是同意了。
没隔多久,便有了那次在坤宁宫正式的会面。
那时,姚木枝精心打扮而来。她看竹煊时只敢微微抬一下头,很快便又将头低下。
竹煊比她想得还要俊朗,当即便落入了她心中。
而她观竹煊也分明动容。便想着这门亲事,她或许可以高攀。
可后来看到在宫门等候她的身影,她想这一切恐怕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姚木枝走过去,果然听到竹煊疏离话语下的拒绝之意。
她听明白了,这位昶王不喜欢她。
袖中本要还给他的手帕被她私藏下来。
姚木枝想着既然他不愿,那么就由她亲自告知皇后,就说……就说是她看不上他。
姚木枝心如死灰抬起双眸,不想落入那一双久旱的眼眸里。明明是那样美的眼眸,为何里面的神采会是一池死水。
今日的整场见面,他好似都是这般古波无喜,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什么能够牵动他的情绪吗?
一时间,她觉得竹煊有些萧寂。
她咬了咬牙开口问:“王爷有喜欢的人吗?”
竹煊微讶,还未怎么想话已出口。
“没有。”
他抿紧双唇,仿佛之前的口快只是一时失误。
姚木枝并未看到他这些小动作。
她弯了弯唇道:“我知道了。”
大婚之日,她如同所有新嫁娘一般,带着对夫君最美好的憧憬,孤身一人来到昶王府。盼着她此后要共度余生的人能多怜惜她一些。
可挑了盖头后,竹煊脸色沉沉坐在一旁。姚木枝吃不准他什么情绪,只好呆呆陪他在一旁坐着。
再察觉到他要走时,她才大着胆子抱住竹煊,埋头俯在他宽阔的脊背上,对他说着喜欢之言。
“我喜欢你。”
竹煊的脊背微微僵直,姚木枝生怕他不信,又道了声,只是这声比前一声低许多,带着女儿家满满的娇羞。
她这句剖心之语并未得到竹煊半分怜惜,他将她粗暴压在身下,额抵在木枕上,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靠感受来想象着。
她面色驼红,犹如最娇美的葡萄佳酿。虽感到不适,可想着自己是初经云雨,也许……也许只是不适应罢了。
姚木枝这般想着,最后累极,倒在床铺间熟睡过去。自然不会知道竹煊天亮便走了。
姚木枝一觉醒来,天色亮堂堂的。她慌忙叫了丫鬟起身,虽然不用去给婆母请安,不过刚入王府第一天,她就睡懒觉,实在是不像样子。
姚木枝这般想着,脚下动作更急切几分。她往前走了几步,牵扯到腿间伤口,姚木枝倒吸一口凉气。
身边丫鬟头低得一个比一个低,弄得她都不好意思起来。
由丫鬟侍奉着沐浴完,穿戴齐整。她忽然想到昨夜并未与竹煊喝合欢酒。
到了晚上,竹煊并未过来。
姚木枝卸掉钗环躺下却无半分睡意。忽地她起身,走至窗台前的高几旁。
还好,还好香烛是燃尽了。
一连几个月,她都不曾见到竹煊。便是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他都是一人进宫。
皇后差人送信过来,让她进宫叙话,竹煊未允,她便不去。
她知道他在外都怎么说她,说她皮肤细弱,晒不得太阳,所以甚少出门。她就如他愿,推了所有聚会,实在不得不去的,也以面纱遮面,坐实了他散布出去的传言。
她借此告诉他,她乐意过关上门的日子。
姚木枝想着,只要他心里不曾有人,有一天多半会看见她的。
她一直就在这里,只要他回头总能看见。
可他一次都未曾回过头。
那日,他带回了个女子。姚木枝顺理成章便觉得他心爱之人出现了。
她以为自己能够死心,可真的到这一日,她只是心痛。
竹煊没有错,只是不喜欢她而已,照料姜素素的时候,她便想好了退路。
等姜素素醒来,她便主动提和离,然后乖乖走人,绝不让竹煊难做半点。
她将一切都想好了,可命运似乎与她开了玩笑。
得知姜素素不是他心爱的女子那一刻,她喜极而泣。
之后像变了个人般,变得万分主动。
只因她知晓,自己若再不主动,竹煊心里怕是真的要有人了。
眼见着两人关系越来越亲近,竹煊却要南下了。
那一夜她担心了整晚。
竹煊熟睡后,她一遍又一遍看着他的眼眸,最后还是情动难以自禁深深吻上去。
“愿君平安归来。”
她唯一所愿便是他平安归来。
竹煊走后,姚木枝的日子恢复了平静。她每日过得还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同时她知道王府内定有人看着她,可她若想逃出去也不是不行。
只是她是真的想向竹煊表示她只想与他过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为了他,她可以不顾众人诋毁,可以忍受皇后时不时锥心之言。
从南边回来后,竹煊对她越发上心,有时候也与她说些外头的见闻,听取她的见解。她能感受到竹煊愿意相信她了。
姚木枝心里却隐隐愈发不安。他虽愿意相信她,可心中还是藏着巨大的秘密。
她曾试探着开口问过,接着便被竹煊圆了回去。她要再问时,便由他吻着气息不稳,最后又在床上荒唐。
姚木枝想这样的日子要是一直下去便好了,可所有的美好,似乎都是有尽头的。
变故来得竟然这样快,快到姚木枝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竹煊入了狱,她想尽了一切办法救他,终是不能。现世的办法都用尽了,她便要去求菩萨。也是在那里,她得到了竹煊传递出来的消息。
姚木枝觉得自己仿若又活过来了般,她立即回城。虽不知竹煊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可如今已然到了这一步,再往前走,势必只剩那个可能性。
这一次,她要与他风雨与共,誓死相随。
可她太笨了,怎么能刚回城就被竹郅捉住了呢。意识到不好的时候,姚木枝慌乱逃窜,却依旧被一掌劈晕送入了皇宫。
醒来后,面对的便是竹埗苍老的面孔。她以为是竹煊偷偷递消息给她的事被发现了,刚想一力承担下来,却不曾想到,人心能比她想得更坏。
竹埗扑过来之际,满宫皆是她哭喊着求饶声,可无一人帮她。绝望之际,夺到了悬挂一旁的宝刀,欲挥刀自刎。
可竹埗以竹煊的安危威胁了她。
她主动放下刀,却自此绝了与竹煊的任何牵绊。
那日的痛苦不堪压垮了她心头最后一根稻草。
天亮,竹埗似是可怜她般扔给了她匕首,姚木枝紧握住,想自我了断时,却听到了竹煊的声音。
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可姚木枝知道那定是竹煊无疑。
她私心想着那便再等等,再等等,等她听厌了竹煊的声音便离去。只是竹煊的声音,她怎可能听得厌!
这么一等,她与他便是一帐之隔。
姚木枝慌忙回过神,呵令他不许过来,她不愿他看到她这副残破身躯,亦不愿他日后被人指指点点。
那一刻,她与他说了好多话,而他终于舍得倾听。
姚木枝便再没有任何遗憾,含泪一刀戳进心脏。
带着对竹煊的满腔爱意死去,她毫无怨言,甚至依旧是笑着的。
不知过了多久,姚木枝再度睁开双眼。眼前是熟悉的皇宫内景,姚木枝惊觉以为自己没死成又回来了,可再定睛一看,她竟是俯视着的。随便牵动身躯,她便来到了殿中,只殿中景象依旧是俯视角度。
姚木枝心里明白,此刻她只是一缕魂魄罢了。
她看到有人趴在她尸体上痛哭,忙飘过去,一不小心差点飘过,竟直接横穿了那人。终于控制好身形,停在那人对面,正好碰上那人抬眸。
姚木枝惊讶发现竟是竹煊。
他在为她哭
这个认知吓了姚木枝一跳,更让她明白原来竹煊心里是有她的,甚至很多很多,远比她以为的还要爱她。
可惜,为何不能早一点告诉她呢!
姚木枝听竹煊哭了一天,她心痛了一天。为何……为何变成鬼魂,可心还是依旧会痛呢。
她或许爱他爱到深入魂魄了吧。
此后的年年岁岁,姚木枝一直陪着他,陪着他看过一年又一年的雪景。也曾在深夜看他忽然惊醒,接着泪水便沾满了枕巾。
她却连为他擦一擦眼泪都做不到。
姚木枝陪在竹煊身边,也知晓他许多从前不曾有的习惯。比如他会在深夜批奏折累了的时候,忽然叫她的名字。
她忙飘过去在他眼前来回晃悠,可竹煊却怅然若失,接着垂眸沉思一整晚或是突然发了疯般直去皇陵,一个人守着她的棺,也不说话,静静待着一整晚。
她只惶恐竹煊怕是病了。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病得严重些。
姚木枝不愿看他病得更重,尝试着托梦给他。
一日,他一如往常从梦中惊醒。姚木枝看他屈腿坐起,心里暗暗期待着。
可竹煊只是道:“木枝,此生我唯只有你一人,你大可放心。”
姚木枝慌忙摇头,怎会这样!她分明是想他不要念着她,想他过得安稳顺遂些。
仿佛为了安她的心一般,竹煊过早地便在宗室中选定了太子的人选。她日日夜夜看着竹允,仿佛他真的如她亲儿子一般。
永和二十六年,姚木枝看到了竹煊的大限。旁人都是一脸哀痛,偏他一脸轻松。
她心知是为何,可内心无半点喜悦。
这些年,她陪着他,看他治理了水患,看他免除苛税,看大邕在他手里一点点变好,真正做到了如他所希望的那开明盛世。
姚木枝总想着如果不是总念着她,导致他的身体每况日下,或许他能开创更多盛举。
可她这般想着,竹煊却全然不知,他每日念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木枝,等着我。我终有一日会来见你。”
姚木枝看着他熟睡,轻轻抚上他日渐苍老却依旧俊秀的面容,随即轻轻吻上去。
无数日夜与他这般相望,却到底是天人两隔。
竹允谨遵竹煊留下的遗言,命人开了墓穴,将竹煊的棺放进去与姚木枝合葬。
姚木枝进入棺中,闭上眼与他相依偎在一起。
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点一点在消散,原来她竟是竹煊的一抹执念。他身死,这抹执念也随风消散。
她将不复存在,也将得以永生永世与竹煊长眠在此。
最后的一刻,姚木枝牵住竹煊的手,轻声在他耳旁道:“我一直很爱你。”
爱意不显,却是我的整个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