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泪
王加根寄予厚望的那篇四万多字的中篇小说《房子儿子》,很快就被《槐荫文学》退回来了。
编辑回复意见:作品写得不错,但篇幅过长,不适合本刊采用。刊授班只接受一万字以内的文学作品。
王加根把小说稿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没有发现修改的痕迹。显然,编辑根本就没有看,原封不动地物还原主。他很生气,但也很无奈。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情有可原。《槐荫文学》每期才六十多页,那么薄的一本杂志,怎么可能发表四万多字的中篇小说呢?
他自制了一个大信封,把退回来的文稿重新寄给了东北一家大型文学季刊,重新准备刊授班的作业。
昼思夜想,不知道该选择什么题材。直到那天去肖玉荣家里喝酒,返回学校之后,他脑子里才灵光一现:以自己为原型,写一篇反映中小学教师现状的作品。老婆和女儿去保定之后,他一直想给老婆写信,倒倒心里的苦水。何不借用书信形式,采用第二称手法,创作一篇教师题材的小说?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写,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正如时下非常流行的意识流。文为心声。或许,这样的题材和表现形式,更能打动读者。
回到家里,他把客厅里的小方桌搬到电灯底下,拎了把椅子坐下。摊开纸,提起笔,开始创作这篇题为《男人的眼泪》意识流小说。
此时此刻,远在河北保定的方红梅似乎就坐在他面前,聆听他情真意切的倾诉。他时而如涓涓细流娓娓道来,时而如滔滔洪水汹涌澎湃。字字血,声声泪,写得感人肺腑。
小说男女主人公是一对教师夫妻,在同一所农村中学里教书,有一个三岁的女儿。他们跌宕起伏的情感经历,与发生在王加根和方红梅身上的情感纠葛差不多。他们最后分手了,是一个悲剧的结尾。小说在叙述爱情故事的同时,尤其关注中小学教师这个群体。同事们想方设法跳槽转行,办理停薪留职,各学校挖空心思赚钱创收。身边的所见所闻,以及广播电视报纸杂志上刊载的关于教育改革的内容,强烈地刺激着他,让他感到无比的困惑和悲戚。
女主人公用方红梅的话质问男主人公:除了丈夫的名义,你还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或者说还有那一头值得我忠贞不渝、放弃年轻时能够追求到的快乐?
男主人公这样回答:这些年来,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有哪些东西值得骄傲、值得炫耀标榜。身材、地位、家庭、空洞的爱情都被你否定了,剩下的只有才能。不是连封建社会也讲“郎才女貌”么?可我又孤陋寡闻、才疏学浅。虽说拿到了专科文凭,你却马上就要本科毕业;文学创作尽管为昔日的同学和周围的人们所称道,还在市里获过奖,但爬了这么些年的格子,仍然没有什么知名度……还有什么呢?这些年我最感欣慰的又是什么呢?我想到了一年一度的中考,想到了那些活泼可爱的学生。当他们拿着《录取通知书》来向我报喜的时候,当走上社会的学生写信来汇报他们的工作成绩,真诚地忏悔学生时代的糊涂和荒唐的时候,我发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教师节之际,当学生的问候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时候;春节来临,当我们孤孤单单地呆在学校里无处可去,学生们络绎不绝地来给我们拜年的时候,我那从小就缺少爱之滋润的心灵感到了温暖。还有我们的女儿欣欣。只有她不嫌弃我,不怨我没有用。不管我是高兴、苦恼、愤怒、忧伤,她总是依偎在我的怀里,甜甜地喊着爸爸,用她的天真烂漫、聪明和淘气,带给我家庭的欢乐,带给我温暖和生活的勇气。
我,一个教师,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中学教师,又有什么值得骄傲、值得炫耀标榜的?我也希望自己成为参天大树,不当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但成不了大树的小草,不能说不生存啊!说得好听一点儿,果实和花的事业需要人做,绿叶的事业同样是少不了人的啊!命运把我安排到一个不幸的家庭,环境使我成为一个清贫的教师,未必我就没有权利得到生活的温暖、享受爱情的欢乐?我的一生也许只能这样:默默无闻地燃尽最后一滴烛泪,化为灰烬飘散到广漠的空中……
这篇长达万言的小说,几乎是一气呵成。
当方红梅从保定返回家里时,王加根迫不及待地把《男人的眼泪》交给她,让她成为第一个读者。
方红梅看得如醉如痴,甚至声泪俱下,哭得如同泪人儿一般。她说,除了内容感人以外,这种意识流的表现手法也是她比较欣赏的。尤其是女主人公出门面授学习时,男主人公一个人在家里的情景让她特别感动。
女儿不在家,你不在家,整整半个月我一个人在家里,的确是够寂寞的。我想女儿想得要命,想你想得发疯,现在这样讲,恐怕你也难以体会到。夕阳西下。教师和学生们放学回家了。学校在一天的喧闹中安静下来。只剩下我这唯一的住户和护校的那个扯起嗓子和他讲话也只能听清百分之二十的聋老头。我拧开电视又关掉,翻翻报纸又推到一边儿,到操场上和学校四周的田埂上散步又觉得百无聊赖,最后还是回到家里坐在书桌旁发呆。
没有你抚弄着我的头发“叫声哥哥你带我走”,没有女儿要苹果要饼干要酒心巧克力的厮缠和唱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颠进颠出的小不点儿身影。桌上的闹钟永不停歇地咔嚓咔嚓,外面的青蛙不知疲倦地哇啦哇啦,还有布谷鸟在叫,远处还有火车的汽笛长鸣,就是没有人。没有人的影子,没有人的声音,除了一个孤孤单单的我自己。
下雨了。雨点打在窗玻璃上,打在窗外的梧桐树叶上,打在屋顶的瓦楞上,扑簌簌地响过之后,又一滴滴地掉下来,似妇人在哭泣。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停电了,一下子掉进无底的深渊,陷入张着血盆大口的魔窟。家具总是被你抹得干干净净,屋里总是被你捡得井井有条,每一件东西都有它固定的位置,我丝毫也不费力气地摸到火柴,把蜡烛点燃。火焰是黄灿灿的,蜡烛是红通通的,小圆镜里的我是清瘦、憔悴、悲哀的……
方红梅建议丈夫马上投稿,并且相信这篇小说肯定能够发表。
王加根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静,说,还是先放一放,冷处理一段时间,暑假期间再修改一次,然后投稿。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是王加根最忙碌的时候。初三毕业考试,组织学生毕业合影,中考预考,中考正式考试,组织考生填报志愿,提供学籍档案和各种资料……一大堆的事情都在等着他。
今年来牌坊中学照相的,果然是涂勇这小子。他脖子上挂着“海鸥”照相机,吆五喝六,蛮像那么一回事。他掏出一块一米见方的蓝布,用图钉钉在初三那排校舍的墙面上,在蓝布的正下方搁上一条板凳,让初三学生一个接一个地来照登记照。照完登记照,又组织毕业班的学生和教师合影。接下来,就是相好的学生自由组合,小型合影,或者单人取景照相毕业留念。
涂勇跑进跑出,一会儿校园里面,一会儿校园外面,忙得不亦乐乎,在牌坊中学搞了一整天。
午饭是在王加根家里吃的。
他们既是老同学,又是老同事,而且都是文学爱好者,聊天的话题比较多。谈到曾经在襄花小学一起工作过的“十大金刚”,两人都认为宋双清混得最好。
取消戴帽儿初中班那年,宋双清是“十大金刚”中唯一跟随学生们一起到桥西中学的。后来,陆定国退休,他又从桥西中学回到襄花小学,顶替陆定国担任了校长职务。
“双清天生就是当官的料子。”涂勇这样评价,“他最善于察言观色,溜须拍马,投领导所好。这些方面,我们没办法跟他相比。”
王加根沉默不语,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涂勇又说,等这阵儿忙过之后,他准备在花园镇街上租门面,开个照相馆。并承诺,王加根和方红梅去他那儿照相,他予以最大的优惠,只收成本费,绝不赚老同学的钱。
王加根笑着表示感谢。
牌坊中学今年中考预考成绩不错,全校过线二十八人。其中,王加根带的初三(1)班有十九人,比初三(2)班多出一倍。
两个毕业班中考预考成绩如此悬殊,学校领导和教师们并不觉得奇怪,也没有过多地表扬和恭维王加根。也难怪,自他担任初三年级班主任以来,一直维持这种局面:他带的班总是比另一个班考得好。司空见惯,人们习以为常了。即使是王加根本人,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激动和兴奋。他非常平静,不像刚教毕业班时觉得风光无限。
全校预考过线的考生被集中到一起复习,迎接六月十八日开始的正式中考。这个“组合班”的班主任由王加根担任,初三(2)班班主任赵乾坤则提前放假回家休息了。
正当王加根带领学生们进行中考最后冲刺的时候,牌坊乡团委书记韩杰突然来找他,说是有事请他帮忙。
原来,花园区拆分为牌坊、季店、陡山三个乡之后,共青团组织的换届选举工作一直没有搞。因为孝天市马上要开团代会,新一届乡团委领导班子必须产生,还要选举出席孝天市团代会的代表。
牌坊乡党委紧急决定,组织召开牌坊乡团代会。由于牌坊乡专职团干只有韩杰一个人,他忙不过来,就来向王加根求助。
“我知道你笔头子硬,想请你帮忙起草会议的主题报告,还有乡党委副书记在大会上的讲话稿。”韩杰开门见山地提出要求。
王加根感觉很为难。
牌坊乡团代会拟于六月十六日召开,也就是中考的前两天,距今不到一个礼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起草两份大材料,显然有点儿困难。更何况,他对牌坊乡团委的工作不熟悉,没有掌握相关数据和第一手资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会议主题报告和领导讲话又不同于写小说,不能胡编乱造。
韩杰似乎看出了王加根的心思,从随身带着的皮包里搜出一叠皱巴巴的稿纸,递给王加根:“主题报告和书记的讲话,我弄了个初稿,但的确比较粗糙。你在这个基础上再充实一下,润润色。另外,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些资料,供你参考。”
说话间,他又从皮包里拿出一大堆文件,放在小木桌子上。
王加根翻着韩杰弄的初稿和带来的资料,再也不好意思推辞了。
韩杰诉苦说,共青团组织不同于党委和政府机关,属于群众性团体组织,与工会、妇联一样,在乡里没什么地位。牌坊乡团委虽然配有副书记、团委委员和干事,但都是兼职人员,分布在不同的单位和部门。全乡专职做团的工作的,其实只有他一个人。每逢开大会或搞大型活动,人手就特别紧张。像这次开团代会,里里外外就靠他张罗。他要制定会议方案,确定参会人员,下发会议通知,准备会议材料,邀请出席会议的领导,布置会场,撰写主题报告、领导讲话、会议主持稿、开幕词和闭幕词……这些日子他愁得吃不香、睡不着,头发一抹就掉一把。虽说从基层团支部抽了几个人来帮忙,但这些人只能跑跑腿、打打杂,干一些体力活儿。至于写材料这样的脑力劳动,没有人能胜任。思来想去,他只有来请“王大笔杆子”帮忙。
听他说得这么可怜,王加根就把任务接了下来,同时又留有余地地声明,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加上自己对乡团委的工作确实不熟悉,他只能尽力而为,弄出一个相对完整的东西。至于能不能让领导满意,能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他不敢保证。
“你太谦虚了!这种千篇一律的八股文,对于你这样的大作家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我绝对相信你!”韩杰夸大其词地恭维,起身告辞。
临出门时,他又像突然记起了什么,回转身对王加根说:“对了,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开团代会肯定少不了团旗,但乡团委的团旗不知丢到哪儿去了,怎么也找不到。能不能把你们学校的团旗借我们用不下?”
王加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堂堂共青团牌坊乡委员会居然没有团旗,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但现实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他二话没说,马上到学校办公室,找出团旗,交给韩杰。
牌坊乡团代会正式召开的前一天,韩杰又来到了牌坊中学。
他先是恭维王加根的主题报告和领导讲话写得好,说领导看后比较满意。接着又愁眉苦脸的向王加根道出了又一个难题:既然是召开团代会,主席台上就必须挂一个大团徽,而牌坊乡团委没有这东西。他到花园镇街上到处找,也没有买到这种大团徽,愁得他不知该如何办是好。
“不晓得你们学校有没有这东西?”韩杰试探性地问。
王加根回答,他们也没有这种开会用的大团徽。
“这可如何是好?”韩杰又开始哭丧着脸。
“只能找装饰公司做一个。”王加根提议。
“可乡里没给钱,再说时间也来不及呀。明天就要开会!”
王加根也是一筹莫展。思忖了一会儿,他提议说:“要不用硬纸板画一个,临时用不用?”
“行啊!行啊!行啊!”韩杰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接连说了三个“行啊”。
硬纸板牌坊中学有的是,这个不难找到,可谁来画呢?牌坊中学没有开设美术课,也没有美术老师,而画团徽必须是学过美术的。
情急之下,王加根想到了宁海涛的二女儿。
宁海涛的二女儿是王加根教过的学生,前年考上汉川县师范学校美术班。这丫头读初中时就喜欢画画,经过师范学校两年的专业培训,画画的水平大有长进。听宁海涛讲,他二女儿刚刚师范毕业,正在家里等分工。
王加根于是带着韩杰到办公室找宁海涛,提出了请他二女儿画团徽的要求。
“没问题!”宁海涛爽快地答应,“她这段日子在家里闲着没事,手正痒痒呢!就让她操练操练,也算是向王老师汇报学习成绩。”
韩杰见事情有了眉目,一个劲地向宁海涛道谢。
由于筹备会议还有其他事情,他安排完这件事就告辞回乡政府了。临走时,一再叮嘱王加根,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把大团徽送到牌坊乡政府大礼堂。
“行!我马上就去宁家河。”
送走韩杰,王加根回家推上自行车,跟着宁海涛一起去宁家河找他二女儿。五六里的田间小路,还有不少沟沟坎坎,去来花了一个多小时。王加根把他教过的学生——宁海涛的二女儿接到牌坊中学,又开始找硬纸板,帮忙调颜料,让她照着铜钱大小的铝合金团徽临摹。
直到暮色苍茫时,一个直径足有一米的大团徽总算画好了。
王加根又骑车带着他的学生,让学生抱着大团徽,送到牌坊乡政府大礼堂。
到达会场时,韩杰和另外几个人正在往档案袋里装会议材料。主席台上的背景墙弄得差不多了,正中间留有挂团徽的空档,但会标没有挂,桌椅还没有摆好,看来晚上的工作量还不小。
王加根帮着把团徽挂好就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王加根又以会议代表的身份来到了这里。
韩杰见到他就诉苦,说昨晚基本上搞了一通宵,到凌晨五点半,才趴在办公桌上眯了一会儿。
王加根调侃道,好在团代会几年才召开一次。要是团代会年年开,估计你早就去见马克思了。
韩杰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做声,面容憔悴,脸色暗淡无光。
王加根进入牌坊乡政府大礼堂,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首先打开装有会议材料的档案袋,看会议安排。
嗬!会议议程就有十四项。宣布大会开幕;致开幕词;少先队员代表献词;乡党委副书记讲话;韩杰作团的工作报告;主席团向大会推荐新一届团委委员初步候选人;代表团分组讨论;主席团听取各代表团讨论情况,确定新一届团委委员候选人名单;投票选举新一届团委委员和市团代会代表;公布选举结果;召开新一届团委会第一次全体委员会议,选举产生团委书记、副书记及进行委员分工;通过工作报告决议;致闭幕词;宣布大会闭幕。
会议开始之后,按议程推进,总体上比较顺利,但到了投票选举环节,却出现了意外情况。
牌坊乡新一届团委委员采取的是差额选举方式,从八个候选人中选出七个。投票结束之后,现场统计各位候选人得票数量,淘汰得票最少的那一位。出人意料的是,得票倒数第一的居然是现任乡团委书记韩杰!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牌坊乡党委和乡政府的初衷,是准备让韩杰连任乡团委书记。选举只不过走个过场、履行一下手续而已。可现在韩杰连乡团委委员都没有选上,怎么可能担任乡团委书记?
“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搞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韩杰也惊愕万分,不停地这样询问。也不知他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别人。
公不公布选举结果呢?如果认同新当选的团委委员,又让谁来担任牌坊乡团委书记呢?大家都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没有经过乡党委和乡政府研究决定,谁也不敢当家作主。
会议主持人只得去请示出席会议的牌坊乡党委副书记。
牌坊乡党委副书记颓废而又无奈地说:“休会吧!暂时不公布选举结果。还没有进行完的会议议程,改日重新开会。”
牌坊乡团代会就这样虎头蛇尾地收场了。
这件稀奇事一时间在牌坊乡闹得沸沸扬扬。关于韩杰落选的原因,众说纷纭,出现了好几个版本。有的说他文化水平低,工作能力差,当了几年乡团委书记,没干出什么业绩。占着个茅坑又拉不出屎来,现任乡团委副书记早就对他不满,一直想找个机会把他挤出去。这次选举之前,这家伙拉过票,搞过小动作。有的说韩杰不是花园本地人,凭关系在牌坊乡当官,又没有两把刷子,会议代表们对他不服气,故意出他的洋相。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花园人欺生。
对于这些说法,王加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探究,甚至连参与议论的功夫都没有。乡团代会休会的第二天,他就带着预考过线的学生去花园镇中学熟悉考场。接下来是中考,连续三天,他一直在送考。
这期间,还有一件事时刻都在困扰着他——母亲白素珍接连来过两封信,说欣欣在保定生病了。
从方红梅送女儿去保定算起,欣欣离开他已经四十多天了。这四十多天,他一直度日如年。现在突然听说女儿生了病,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按照他的想法,恨不得马上坐火车去保定。但中考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当班主任的怎么能够离开呢?
好不容易熬到中考结束,王加根撇下所有事情,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去了保定市。
值得庆幸的是,欣欣患的并不是什么大毛病。还是和往年夏天一样,身上长满了痱子和红疙瘩。再就是消化系统出了点儿问题,肠胃不太好,有时拉肚子,有时又便秘。
一个多月没在一起,王加根发现欣欣的变化还是挺大的。智力方面不仅没有长进,反而退化了,表现得比较迟钝。以前背过的诗歌,现在都忘记了,只能零星地背出一两句。教她唱的儿歌,一首也唱不完整。性格也没以前活泼,说话轻言细语,不敢大喊大叫,更不敢大哭大闹。显然,这都是白素珍严厉管教的结果。
王加根骑自行车带她上街玩,刚出部队干休所大门,她就不停地叨叨:“不去幼儿园!不去幼儿园!”
到了裕东百货大楼,看到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她高兴得手舞足蹈。听到电器柜台里收录机传出的音乐,她也想扭屁股跳舞。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似乎懂得了害羞。上下楼梯时,欣欣执意自己走,不要爸爸抱。进入熙熙攘攘的商场,她也不敢到处乱跑。一个人在前面走一会儿,就停下脚步,等后面的王加根,怕自己跑丢了。
说实话,与来保定之前的欣欣相比,女儿判若两人!这让王加根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暗自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把她带回家,再也不让她在保定上幼儿园了。
当他向白素珍和老马提出带女儿回湖北的想法时,两个老人并没有强留。看来,这一个多月的折腾,也让他们尝到了苦头。特别是欣欣生病那段日子,二老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孙女有什么闪失,没办法向儿子儿媳交待。
就这样,王加根自作主张地把欣欣带回了牌坊中学。
回家之后没几天,他又被通知到牌坊乡政府大礼堂继续召开乡团代会。
这次会议的规格比上次要高得多。牌坊乡党委书记、副书记、组织委员和宣传委员一并出席,还请来了共青团孝天□□。
会议的第一项议程,由团□□宣读市委组织部文件。大致内容是:牌坊乡团代会在选举乡团委委员时,由于统计代表名单不准确,分发选票失控,导致收回的选票多于实到代表人数,选举结果无效;韩杰同志因工作需要调整岗位,不再担任牌坊乡团委专职团干,取消其团委委员候选人资格,增补宋双清同志为乡团委委员候选人。
接下来,由牌坊乡党委组织委员介绍宋双清的简历:孝天县师范学校毕业,中□□员,现任牌坊乡襄花小学校长。
听到这里,会议代表们都明白了领导的意图,准备让宋双清接替韩杰,出任牌坊乡团委书记。
到了投票环节,气氛又紧张起来。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们全部走下台来,分散到整个会场。大家分片包干,“指导”会议代表们投票,目的只有一个:不能让宋双清同志落选。
最终的结果皆大欢喜,宋双清得票数第一,顺利当选乡团委委员。在接下来的新一届团委会第一次全体委员会议上,他又被选举为牌坊乡团委书记。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乡团代会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降下帷幕。
王加根当选为出席市团代会的代表,三天之后又参加了共青团孝天市第二次代表大会。
与上次参加市团代会一样,他们还是住在后湖宾馆,还是在市政府大礼堂开会。不同的是,牌坊乡代表团这次带队的人换成了宋双清。住宿条件也有明显改善,全部是单间或者标准间。
领过会议资料、餐票、电影票、舞会票、公园门票、人丹、清凉油和风油精,王加根准备去街上逛一逛。走到解放街一家银行门口时,看到这里正在搞有奖储蓄。二十块钱买一张储蓄券,就可以摸一次奖。一等奖彩电,二等奖冰箱,三等奖自行车,四等奖以下就是毛巾、香皂或牙膏等日用品。
这倒蛮有意思。储蓄券两年后兑付,正常计算利息,还多了一次中奖的机会,因此对大家有比较大的吸引力。
银行门口人山人海,过往行人和车辆都没办法通行。王加根站在街边看了一会儿,见有人摸到了电冰箱,心里就开始痒痒。这次出门他身上带有一百多块钱,何不也去碰碰运气?要是摸到彩电,那不等于多拿了两年的工资?
试试吧!机会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均等的。
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到银行营业柜台前,掏出二十块钱,换取了一张储蓄券,然后在顶部开有一个大窟窿的纸箱子里摸奖。
结果摸到的是香皂。
他有点儿失望,但心里不服气,又掏出二十块钱,购储蓄券,摸奖。
还是香皂。
运气咋这么差呢?再试试,或许下一张就是彩电。他索性掏四十块钱换了两张储蓄券。
摸到的是一块香皂和一条毛巾。
他再也不敢继续购储蓄券了。身上只剩下二十多块钱,再购一张券的话,就没办法维持未来几天的生活,甚至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
虽说没有摸到大奖,王加根并不是特别沮丧。毕竟这是储蓄,只当是存了八十块钱的。两年后,本息又少不了一分。存钱嘛,存哪家银行都是一样,今天还得了三块香皂和一条毛巾。多少还是赚了。
走到书院街,路过孝天市法律顾问处时,王加根发现门口的招牌换了,变成了孝天市第一律师事务所。
这是怎么回事?好奇心驱使,同时也想拜访汤正源,他不由自主地走进了这家律师事务所。
当他出现主任办公室门口时,坐在皮转椅上看报纸的汤正源马上站了起来,满脸笑容地惊叫道:“哟嗬!我正想找你,又不知道如何跟你联系。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王加根疑惑地望着汤正源,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
“坐坐坐,你先看看这张报纸。”汤正源递给王加根一张《法制日报》,指着上面的一条消息,“看看这里。”
那条消息的标题是:司法部将举行一九八八年全国律师从业资格统一考试。
王加根不明白这消息跟他有什么关系。
“想不想试一试?”汤正源翘着二郎腿问。
“我?考律师?”
“是啊。你不是已经拿到了大专文凭吗?符合报考律师的条件。”
“我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
“今年不看专业,只要取得了大专以上学历,都可以报考。”
王加根于是仔细地看了看那则消息。
看完之后,他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学过法律,基本上是个法盲。怎么可能考得上?”
“事在人为。这就看你努力不努力了。我当初报考律师时,还不是对法律一无所知。”汤正源开始给他打气,“不过,我们那时是省司法厅组织考试,题目比较简单。从前年开始,律师资格考试改为全国统一考试,由司法部举办。每两年考一次,今年是第二次全国统考。开考时间是九月三十号,还有两个多月。”
听说两个月之后考试,王加根又有点儿心动。
汤正源继续介绍说,律师资格考试全国统一命题、统一考试、统一阅卷、统一录取,在报名条件与程序、考试方式、考试内容、评分与录取标准面前人人平等,信息公开,相对比较公平。总共五套试卷,半天考一套,全部考完得两天半。每套试卷满分一百分,六十分及格。如果五套试卷全部及格了,就能取得律师资格。要是其中有一套以上不及格,就必须达到或超过全国统一划定的分数线。
“考试确实很难,录取比率也低。一九八六年的首次考试,孝天市只有两个人通过。”汤正源用低沉的声音这样介绍。
王加根听到这里,心里反而有点儿不服气。汤正源越是强调考试的难度,他就越是想去见识见识。
汤正源说,改革开放十年了,国家越来越重视法制建设。从中央到地方,都在倡导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健全社会主义法制。律师职业越来越吃香,律师资格证书的含金量也越来越高。
“别看现在律师从业人员不少,其实大多数都是水货。他们打着律师的招牌从事法律服务,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没有律师资格证书。”汤正源神秘兮兮地透露内幕,“孝天地区和孝天市各有二家律师事务所,加起来有一百二十多名从业人员,但真正拿到律师从业资格证书的不到十个人。”
原来是这样啊!
王加根听到这里,对律师资格考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已经在心里拿定主意,今年无论如何要去试一试。
从汤正源那里听说过律师资格考试的事情,王加根就完全没有心思参加团代会了。
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的全是律师资格考试。取得了律师资格,就有希望当律师。而改行当律师,就能够顺利地调入孝天城——因为全市目前除孝天城以外,各乡镇都没有律师事务所。基于这点认识,王加根觉得律师资格考试是改行和进城的捷径,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无论考试多么难,都有必要去试试。
市团代会开幕的那天中午,吃过午饭,他顾不上休息,就前往孝天商场对面的孝天市新华书店,去找律师资格考试方面的书籍。
在法律专柜那里,他看到法律方面的书籍还是挺多的,但主要是自学考试教材、普法通俗读本和一些法律法规单行本,没有看到与律师资格考试相关的书籍。翻着那些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法学专业教材,他真想一股脑儿全部买下来,可身上的钱又不够,非常后悔昨天心血来潮,参加银行那该死的有奖储蓄。不过,他马上又想到,这些教材说不定汤正源家里有,可以去他那儿借来看。他于是打消了买法律教材的念头,准备去孝天地区新华书店找律师资格考试复习资料。
孝天城总共就两家新华书店,相距也不是太远。孝天市新华书店在槐荫大道上,孝天地区新华书店在文化路口。虽说只有两里多路,但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夏天正午的日头又毒,王加根来到孝天地区新华书店时,脸上晒得通红,浑身的衣服都汗了个透。
不过,这趟没有白跑,他买到了国家司法部律师司编写的《全国律师资格考试指导大全》。
捧着这本比大型文学季刊起码厚两倍的复习资料,王加根如获至宝。回到后湖宾馆,就如饥似渴地看起来。
由于此前没有接触过法学,很多名词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看得非常吃力。唉,让一个从来没有学过法律的人去考律师资格证书,的确有点儿勉为其难啊。
吃过晚饭,当其他会议代表都去看电影或者参加舞会的时候,王加根准备去汤正源家里借书。
想到汤正源是他读师范时的班主任,又是名义上的“干舅舅”,家里还有一个小朋友晶晶,空着手去肯定不好。多少应该买点儿东西,可王加根摸过奖、买过复习资料之后,身上又没剩几个钱了。
买点什么呢?留下回家的车票钱,只够买几斤水果。
那就买几斤水果吧!对了,再把昨天有奖储蓄摸的奖品也带上。一条毛巾三块香皂,反正都是新东西,居家过日子能够用得上。他用毛巾包着香皂,又带上个塑料网兜,到彭家湾农贸市场称了几斤苹果,脚步轻盈地赶往位于园林二路的孝天市司法局宿舍楼。
汤正源家的门关着。
王加根踏上门口的塑料脚垫子,正欲举手敲门时,看到门框旁有一个黄色的酷似□□的塑料盒。
这应该是门铃吧?
他试着按了一下塑料盒上的按钮,屋里马上传出动听的音乐,一会儿便有脚步声向门这边儿靠近。
开门的是汤正源的老婆刘老师。见到王加根,她满脸笑容,向正在房间里辅导孩子写作业的丈夫通报。
王加根把水果放在茶几上,又把毛巾和香皂交给刘老师,诚实地说:“这是我参加有奖储蓄得的奖品,放在宾馆里怕丢了。”
刘老师接过东西,客套了一句,就转身去了阳台。
王加根尽量放松地与汤正源寒暄。
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因为汤正源那双近视眼睛老是盯着他的脚看。直到他转过身来,看到刘老师正挥舞着拖把,在消灭他的皮鞋留在地板砖上的脚印,才感到有点儿难为情。
他说了声“对不起”,踮着脚尖退回到大门口,换了双拖鞋进屋。
这一莽撞行为破坏了他那本来是极好的心情,再也不敢随意地做什么或者说什么了。他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环视这三室一厅的住房。彩电、冰箱、空调、 vcd、组合音响、煤气灶,与在孝天县师范学校教书时相比,汤正源家完全变了样儿。
“如果我取得了律师资格,当上了律师,不是也可以拥有这一切么?”王加根开始想入非非。
他简明扼要地向汤正源说明了来意。
“你昨天不是说不报考么?”汤正源笑着问,“怎么睡了一晚上,又改变了主意?”
王加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听说你教书教得蛮不错,怎么又突然决定考律师?”汤正源显然是明知故问。
王加根觉得这样的问题最好还是由汤正源自己回答,于是反问道:“那您呢?”
汤正源得意地笑了笑,随后又意味深长地把头一点一点的。
“自学过法律么?”他坐在沙发上问。
王加根诚实地摇了摇头。
汤正源的头仍然有节奏地点着头:“今天是七月十号,八月十号,九月十号,九月三十号考试。也就是说,还有两个月加二十天,八十天时间,必须学完大学法律专业四年的课程,你有把握么?”
“把握肯定谈不上。今年先试一烙铁,摸摸底数。”口里这么说,王加根心里当然还是希望能够出现奇迹。
汤正源望着他,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犹豫片刻,他便站起身来,走进书房,打开书柜,从里面抽出一些法律教材。
当书籍堆到一尺多高的样子时,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都是考试大纲指定的,十八本,涉及三十多个法律学科,应该有五六百万字吧。”
紧随他进入书房的王加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多啊!两个多月不吃饭不睡觉恐怕也看不完呀!”心里这么想着,但王加根口里并没有说出来。
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把这么多书拿走。用什么装呢?他退回到客厅,把带来的苹果从尼龙网兜里一个个地拿出来,放在茶几的果盘里。腾出尼龙网兜后,再到书房里装书。
还好,十八本书正好可以塞进尼龙网兜里。
他拎起装满书的尼龙网兜,镇定自若地回到客厅。
“好好复习,要是考取了,我就把你调到律所来,也给你分这么一套二的房子。”汤正源用带有嘲弄意味的语气鼓励他的学生。
王加根勉强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就向汤正源夫妇告辞了。
开完市团代会回到家里,王加根兴奋不已地向老婆通报了律师资格考试的事情。
方红梅听了也很激动,觉得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为老公加油打气:“掉他几斤肉,脱他几层皮,无论如何也要考取!”
“那是必须的。”加林笑着回应。
“家务事都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干了。暑假除了给初三学生补课,就是抓紧时间复习。”方红梅这样安排,“到了我暑期面授的时候,就把欣欣送到方湾去,免得她影响你复习。”
老婆如此通情达理,让王加根非常感动。
他心里实际上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老婆竟然跟他想到一块儿了。买到了复习资料,借到了教材,再加上老婆的支持,大大地增加了王加根的信心。
虽然时间上确实有点儿紧,但他相信,只要全力以赴,充分利用好每一分每一秒钟,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通过的可能。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觉得今年的机会非常难得。
律师资格考试的消息在报纸、电视、广播上发布后,社会上想报考的人非常之多,比方我们熟悉的徐磊和涂勇,但他们都被“拥有大专以上学历”这一硬杠杠拦住了,报不上名。
王加根刚刚拿到大专文凭,这本身就是抢占了先机。如果再过两年,随着全社会学历水平的整体提高,说不定会同步提高报考律师资格证书的门槛儿,规定“本科以上”或者“法学专业大专以上”才能报考。那样的话,他连报考的机会都没有。另外,今年是第二次全国统一考试,估计合格分数线不会太高。越往后走,通过各种途径学习和掌握法律知识的人就会越多,竞争也会更加激烈。
天时,地利,人和。王加根觉得今年他全占了。
当然,他想得最多的,还是这次考试的现实意义,即取得律师资格之后有可能带来的改变。
作为一个普通的农村教师,没有背景,没有钱财,没有关系和后台,要想改行或者进孝天城,那简直比登天还难。他此前为自己制定的宏伟规划和蓝图,那只是一厢情愿的画饼充饥,痴人说梦。
勤奋努力地工作,取得较好的教学业绩,拿到较高的学历,可能会得到领导的表扬和肯定,但不一定能改变工作和生活的环境。至于通过写作成为知名作家,那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相比较而言,考律师距离目标更近,成功的可能性更大——汤正源就是典型的例子。更重要的是,这种考试和高考差不多,一考定终身。只要考上了,就能够直接改行,直接到城市里工作和生活。无须卑躬屈膝地求人,不用违心地塞砣子、走后门,遭人白眼,也免得老婆三番五次地怨天尤人。
“努力!奋斗!加油!这两个多月,拼了!如果这次考试成功,拿到的不仅仅是一张律师资格证书,而是受人尊敬的职业,是优越的工作环境和生活条件,是了解社会生活的窗口,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写作素材和源泉。”王加根不停地给自己打鸡血,加油鼓劲。
报考也比较顺利。
按照通知上的要求,他找肖玉荣开了个品行证明,带上大学毕业证书、两张免冠一寸照片和二十五元报考费,到孝天市司法局人秘股填了几张表格,报考手续就算完成了。
复习期间,最不给力的还是老天爷。
天太热了,白天的最高气温通常会达到四十摄氏度。好长时间没有下雨了,干旱百年未遇。农村的早稻普遍减产。中稻完全干死了,枯萎的稻秸杆,划根火柴就能点着。晚稻呢?秧苗很多都干死了。稻田干得发裂,池塘都见了底。天天骄阳似火,风都是热的。牌坊中学校园里除了蝉的高声鸣叫,听不到其他声音。鸡都躲在树荫下,张着口喘气,抬起翅膀散热。苍蝇也不在外面呆了,一个劲地往房屋里面飞,希望找个凉快的地方落脚。
王加根坐在家里总是汗水直淌,完全没办法看书。睡觉同样是受罪。身体贴在席子上,粘乎乎的,特别不舒服。好在供电比较正常,有时白天没有完成的复习任务,晚上可以弥补。夜晚的气温虽然比白天低一些,但蚊子、飞蛾、蚱蜢、蟑螂、蟋蟀这些虫子又特别多。他只穿着一条短裤,赤膊上阵,坐在灯下看书,时不时还要停下来与这些讨人嫌的家伙们搏斗。把电扇开到最大,对着自己吹,不停地喷洒花露水,不停地抹清凉油或者风油精。
因为怀揣着梦想,生活一下子又充满了美好希望,人就会充满激情。不论条件多么艰苦,环境多么恶劣,都会看作无所谓,义无反顾地朝着既定的目标奋进。正如伟人说的那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排除万难,去争取更大的胜利。或许,这就是人生的意义。人生就是永不停歇地去奋斗。靠奋斗获得幸福,实现梦想。
他不急不躁,不气不恼,尽可能让大脑保持清醒和冷静。看教材,背法律条文,记名词解释,做案例分析,写法律文书。
方红梅包揽了全部家务,什么事情都不让他动手。
每天早晨,她还用开水冲个鸡蛋花儿,加入红糖,逼着王加根喝下去。她强调,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必须补充营养,不能把身体搞垮了。
遇到王欣调皮捣蛋,她就把女儿带出家门,告诫女儿不能影响爸爸复习,开玩笑说:“爸爸正在考状元,中了状元就能当大官,我们就能跟着他一起去孝天城,欣欣就有地方上幼儿园了。”
看法律书籍、背法律法规是非常枯燥的。
王加根有时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拿起一本小说或者文学杂志,换一换脑子。记得他在孝天县师范学校沉溺于高考复习时,方红梅就经常用这种方法让他调节。可现在方红梅不这样了,见他看文学书就唠叨,说一心不能二用,必须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尤其是发现王加根来了灵感,偷偷摸摸写小说的时候,她就会恼羞成怒,又哭又闹,骂他不识时务,分不清主次。
“为了拿自学考试文凭,四年没写作还不是过来了?现在为了考律师资格证书,未必两个月就耽误不起?再说,就算你的小说发表了又能怎么样?你能不教书么?你能进孝天城么?这次考试的重要性你又不是不清楚,怎么还是这么糊里糊涂,这么让人不省心?”
王加根理屈词穷,只好把与文学相关的东西扔到一边儿,重新抱起法律教材或者复习资料。
到了暑期面授学习的时候,方红梅提前把女儿送到了娘家,然后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前往孝天城。临出门时,她对王加根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再看文学书了,更不能写小说,要一心一意复习法律,确保律师资格考试万无一失。成功仅有自信是不够的,必须有足够强大的实力,还有最佳的临场发挥。
“朱建华是跳高的世界纪录保持者,在洛杉矶奥运会上也只拿到了一块铜牌,要吸取这些惨痛的教训。”
王加根不住地点头。他没想到老婆这么能说,居然拿朱建华四年前的失误作案例。由此可见,她对这次律师资格考试看得多么重要,对他寄予多么大的期望。
初三上半程补课结束后,王加根就开始专心专意复习了。
这段日子是无所谓白天与黑夜的。只要清醒着,除了一日三餐和去厕所方便,他总是抱着那些大部头的法律教材看,读、记、背。即使睡觉也不轻易上床,多半是趴在桌子上,吹着电扇小憩那么一会儿,一醒就接着干。不过,人毕竟不是机器,精力还是有限的。看书时间过长,他的脑袋就处于麻木状态,甚至一阵阵发疼。
有时,他特别想听音乐。
遗憾的是,家里那台廉价的录音机出故障了。放磁带时,动不动就卡带,或者如张飞一般喳喳喳地乱叫,发出叫人心悸的噪音。他每次按“play”键都有点儿迟疑,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害怕听到那让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声。
音乐听不成,他只能去操场上走路,或者到校园外面跑步。
这天早上,王加根刚起床就闻到一股恶臭。他皱了皱眉,猛然记起前天他在家里下过老鼠药。会不会是老鼠死在家里了,腐烂后发出的臭气?
他趴在地上,在床底下、柜子底下到处瞄,又搬箱子、搬床头柜、搬小摇车、搬装鞋子的纸箱子,并没有发现老鼠的尸体。于是,又把纸箱子里的鞋子一双双地清出来,把床上的席子、垫絮都掀开,还是没有看到死老鼠。但臭气仍然充斥着整个屋子。
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臭?这臭味又是从哪儿散发出来的呢?
王加根见门窗都开着,怀疑臭气是从外面飘进来的,就拿起火钳,到后院子里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