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解释
蛾眉月隐入了薄云之中。
从驿站牵出来的马落在了城中,她刚从城中逃了出来,不可能再回去,只能徒步往南郊去。
京城附近大多是平原,有山也都不算高,林子长得都一样,谢明瑛一路走走停停,她偶尔要观察四周的环境,以免迷了方向,绕远了。
要在天亮前赶到通州大营。
夏夜里是热的,林子里扰人的蝉鸣此起彼伏,好在时不时穿过的一阵风能叫赶路的人消解些躁意。
肩颈上已经够痒了,她只能尽量用面罩将自己裸露的皮肤遮了严实,避着花丛走,走了许久拐进一处小竹林,再不远就能出去。
就快找到大营驻扎的踪迹了,见到爷爷就好了。
林间清风飒飒,谢明瑛忽然停住了,冷风吹得她没来由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好像有什么不对,她这一路也太顺坦了些。
南郊是距离通州城最近的朝廷驻兵之地,她能想到来南郊找爷爷通风报信,赵韧已经发现了她,怎么会想不到来南郊截杀?
她手无寸铁,也无快马,怎么能一路顺利地走到这里?
悚然的寒意一点一点爬上心头。
谢明瑛盯着脚下落了一地的竹叶,缓缓地抬头往前面的出口望去,那里是一望无际的空旷原野,原野尽头仿佛和星夜衔接,明暗不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有办法。
忽然,她听见了竹叶碎裂的声音,是晒得枯硬的叶片被什么碾过,细微且缓慢。
这一刻,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从心头蔓延出来的惧意遍布全身,凝结在僵硬的指尖。
脑海中卡顿地思索。
是刻意等她到了这片空旷之处才好下手吗?
声音近了,她揣测着。
五步、四步、三步!
碎裂的声音陡然变大。
谢明瑛豁然旋身,右手劈掌而出的同时,左手已向来人腰间推去。
她无法判断来人的身形,只能凭借感觉去袭击他的要害,只希望一击即中。
然而在她双手齐出,用尽全力之下,右手手腕却被一股刚猛的劲力生生擒在了半空中。
完蛋!
左手必须击中!
但那力量微动,好像并不在意她的袭击,只硬拽着她的手腕重新绕到了身后,在她本能地想要逃开时,铁索一般的手已经扣住了她的半边肩膀。
谢明瑛反应过来时,背后已经是一堵冷硬的铁墙,而她被自己的右手臂勒得动弹不得。
不及她放话,身后胸膛微震。
“以虚击实,谢小姐兵法学得不错。”
谢明瑛愣住了。
见她停下了挣扎,林晏松了手,掌中之人立即反弹似的站到了对面,接连退开了好几步。
谢明瑛的眼中除了掩饰不住的诧异,还有挥散不去的戒备。
她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脑海中的第一个反应是——
林晏他,是来杀她的吗?
他就那样背着手站在那里,身上已然不是白日里那件文士长衣,而是一件玄色束腰长衫,整个人在夜色的描摹下,立挺而幽深,绝不是那个人人尊敬的文弱书生。
谢明瑛内心波涛汹涌,第二个念头便是,她刚刚真的是被一个没了武功的书生挟制住了吗?
她不清楚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是根据判断来看,他知道她是谁,并且跟了她一路,似乎还想阻止她去找爷爷,显然,林晏这个人比她想象得更加深不可测,而她现在的处境可谓危急。
她抿直了唇线,抱了一丝丝希望,脚下微微往后挪了一步。
林晏却无声地笑了一下:“你想的事不会发生,所以还是不要三更半夜扰了谢将军安眠。”
脚步顿住。
她想的什么事?她怀疑赵韧在西郊山藏了兵的事。
他知道。
谢明瑛想起那个屋顶上遇到的黑衣人,瞧着身形也不像,尤其是眼睛,那双眼睛明显还很稚嫩。
他又开口了:“是我的人。”
“”
谢明瑛秀眉紧皱,他是有读心术吗?
见她还是绷紧着身子,满眼的戒备,林晏有些无奈,只好主动发问:“谢小姐这个时辰来通州做什么?”
谢明瑛眸光立刻暗了,一回转,又望向他:“赏月。”
“”
“如果林先生没什么事,我先走一步。”她试探了一句,看着林晏的目光拉长,他脸色本就冷淡,瞧着也没多大变化,于是她果断地转身往竹林尽头走去。
“谢明瑛。”
声音清冽,却隐隐透着一丝戾气,仅仅这一丝,便叫谢明瑛不由自主地驻了足。
刚刚消散一点的危机,此刻又冒了苗头。
片刻,身后的人似乎也很觉得不妥,轻缓了声音,道:“过来。”
她转头望去,林晏也在回望着她,谦和之态又显露出来:“我会同你解释清楚。”
就在谢明瑛想着要不要信他时,一道黑影从林晏身后快速走了过来,那人蒙着面,和在驿馆看到的装束一般无二,只是手中多了把沾染了血迹的匕首。
谢明瑛已经握紧了拳头,那人却没看她一眼,走到林晏身边,道:“赵韧派来的人都解决了。”
声音不大不小,她也听见了。
他是林晏的人,这一路来的顺利是因为追过来的人都被解决了。
谢明瑛若有所思地凝望了一会林晏,这个蒙面人的身手她是见识过的,比赵韧的那几个守卫还要敏捷,若不是他无意拿她,她必然逃不掉。这会林晏也在,她又没有武器在手,不一定那么好脱身。最终一拍手,道:“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林晏吩咐阿行去牵了马车来。
谢明瑛看着这凭空出现的马车没说话,不过细想也是,没有马车,他总不可能徒步走来的通州。
林晏却以为她还在犹豫,解释道:“再过两个时辰天该亮了,送你回京。”
阿行的车凳还没放下,谢明瑛手上一撑,已钻进了马车。
他缓住,看见林晏朝他望过来:“那匣子呢?”
阿行一疑,车凳放下:“在车上。”
谢明瑛刚坐定,便看见林晏矮身也进了来,他一进来,尚且宽敞的马车中便显得狭小起来。
她忽然有些拘谨,与家中长辈兄长以外的男子独坐一辆马车,还是有些不大适应,但马车是人家的,没有道理让人出去,她总不能自己走回京城去吧。
为了缓解不适,林晏刚坐下,她便道:“其实林先生不用对我解释什么,既然已经决定在这京城之中搅一搅浑水,林先生的秘密就不该让我知道,同样的,我做什么事也不用林先生过问。”
林晏靠在车厢上,静静地听她说完,才道:“天气炎热,面罩摘了吧。”
他这样说了之后,她才感觉到确实有些闷热喘不上气,脖颈上的痒意也明显了起来。
谢明瑛摘了面罩,忍不住上手挠了一把。
林晏从坐凳底下摸出那只匣子,才看见她脖颈上比白日里更为鲜红密集的红点,这会连耳畔和脸颊上都有了。
他打开匣子,点了点药,果然都是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只好捡了一瓶顶好的递过去:“若是谢小姐妨碍了林某做事呢?”
谢明瑛没想到他又接上了她的话,低头看了眼那药瓶,又见他眼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才发现手心里有好几处擦伤,该是从高墙上摔下来剐蹭到的,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不知道是被他那句话问的,还是接了他的药,谢明瑛的语气低软了下来,话却直白:“所以,刚刚林先生是想杀我吗?”
问完,她握着那药瓶,悄悄地掀眼皮去看他,却没遇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你是谢平镜的侄女,何至于此。”
哦,看在四叔的面子上没动她。
“你还没说,为什么来通州?”
谢明瑛下意识想敷衍,还没说出口却被打断。
“说实话。”
实话么,她还在编。为什么来通州,来看爷爷?可是穿成这样,谁信啊?
林晏瞥见她摩挲着那药瓶不动,一双黑眸滴溜溜地转,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瞧见光泽。他知道她还在琢磨怎么敷衍,但他已失了耐心,一把从她手里将那药瓶夺了过来,另一只手牢牢把住了她的手腕,拇指指腹正按在脉搏上。
谢明瑛被按得突然,想要撤回手来时,林晏已经将那药瓶里的粉末倒在了她掌心的伤口处,一时间疼得她惊叫了一声。
“你干什么!”
林晏却道:“你太顽劣。”
谢明瑛不明所以,她还没说什么,林晏就给她下了定论,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责罚的意味。
无名之火冒了上来:“我查我的案子,关你何事?”
林晏倏地抬头对上她:“你要查什么案子?”
少女明眸一阵收缩,手腕还被捏在手里,下意识地垂下眼帘。
她真是脑子不清醒了。
要她怎么告诉他,她想弄明白当年林献章叛国一案的真相,而安国公赵韧是当年案子的亲历者,也是这件惨案的最终受益者,所以她想趁他好不容易回京,来探一探他的底细?
脑袋还真是越来越昏沉,谢明瑛干脆装死,闭上了眼,不去看他逼向她的目光,可是手腕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谢明瑛,我记得我提醒过你很多回,不要掺和朝廷的事,更不要搅合到我的事里来,全当耳旁风?”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这也是他今天第二次叫她全名,两次都带是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