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为人妻妾
晌午前,地上已经干透了。
谢明瑛没有在坤宁宫多做停留,亦没有留意林晏的动向,而是在观学堂下学前,离开了皇宫。
这趟去坤宁宫,叫她打听出了发生在年初的那件揭发前侍讲学士私相授受的案子,其实情是朝中有人想借翰林院学士之手阻挠林晏入仕,至于是何人连姑母也不清楚。
但不管是谁,在这件事上,看似是翰林院和朝堂内的争斗,于林晏无甚干系,但若细想,这件事实则令圣上看清了朝内局势,越是有人不希望林晏掺和进来,就说明林晏越重要。
圣上按下此事,就说明圣上根本不想动这阻林晏之人。
而谢明瑛在意的是,朱如荟为何要帮林晏。
朱如荟出身翰林,乃世家子弟,好吟诗弄月,善结朋交友,是个附庸风雅之辈,素来也多与李恪相携文墨之事,如果要在大殿下和二殿下之间选一个的话
她今日不想再遇到林晏,怕自己忍不住直接问他。
晴阳一路悬随,车夫按照吩咐驱车去了京兆衙门。
谢明瑛想着无论如何,先把卷轴拿回来,便着车夫拿了腰牌去衙门内堂寻主事,结果车夫回来答话说问遍了这两日上值的主事主办,凡有丢了物的在案,没有一个对得上。
谢明瑛坐在车里听完回话,心里越发不安,难道二殿下还没来得及送来?
这会早已散朝,由不得她多想,便先回了府。
“什么?下了刑部大牢?”
谢府书房中,谢平钟等人皆在,谢明玦伤还未好仍撑着来了,众人皆一脸忧色。
纵然朝上圣上态度难以捉摸,只叫暂且收押谢平钧,但是这等祸事于他们谢家实乃头一遭。
等其他人都散了,谢明瑛将今日在宫中打听到的说与了谢桢。
谢桢叹了口气,林晏是他昔日袍泽的孙子,这些年他看着战友去世,林家父子被逼到边境,一步步被瓦解权力,心中除了警醒,也实在惋惜:“林晏这孩子受尽苦难,领兵打仗也好,写字作画也好,实不该叫他这一身本事埋没在市井街巷里。”
谢明瑛:“爷爷不担心他与大殿下合谋对付我谢家?”
“林成济那个老东西最重情谊,林献章那小子我也是知道的,养出来的孩子不会差的。”
说到这里,谢桢总算眉眼中流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来。
“阿瑛放心,圣上没有立即处置,到底顾及着谢家,且看他们要拿出什么证据来。”
谢明瑛心中明白,他们最好是按兵不动,谢平钧只是被停职,并不是被罢职,刑部之中不敢对他怎样。
回到院中,晴露和晴霜正为她换衣裳,谢明瑛忽然看向晴霜,晴霜被她盯得莫名。
“姑娘有话要说?”
谢明瑛止住为她系着腰带的手:“你去地下钱庄买下所有朱如荟和张纶二人近半月来的出行记录。”
晴霜为难:“朝中官员的出行记录太过隐秘,谁又会每天注意这些呢,况且即便有,用钱也难以买到。”
谢明瑛摇了摇头,秦家私生女,与何家上不得台面的关系都能被找出,区区几个官员的出行记录,只要有心便不难搜集:“你去吧,用不着钱的时候,再来找我,记住,要快。”
晴霜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即去了。
这几日天气尚好,她一如既往地去校场练剑,去广秀云阁听曲,去祝春茶楼喝茶游船,去蜜香铺子买糕点谢侍郎入狱是朝中大事,但凡有认识她的,瞧她这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不禁怀疑这案子的真实性。
依着谢桢的吩咐,谢平钟和刘氏仍继续操持着谢明琢的婚事,谢明琢也依着时辰去衙署,不受谢平钧一事丝毫影响。
这几日朝中议论的大多是谢平钧一事,却有另一则消息不胫而走,只是被盖了过去,等传到谢明瑛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而且还是从何修玉口中得知。
她看完谢平钧后出来,正要驾马拐去正京门,便看见何修玉鬼鬼祟祟地隐在树后。
这里是刑部大牢,一贯阴冷,人流稀少,谢明瑛一看就知道她是来找自己的。
昨日依着晴露又去霓羽庄挑了新进的料子,正好遇上秦家姐妹,秦婉向来客气,秦妍除了依旧有些惧她,倒多了几分得意,想来是因着谢平钧一事。
她便故作怜惜地问了一句:“那日通盛当铺门口的姑娘手脚可还安好?”
说得秦妍讪讪地看了眼秦婉,眼中分明盛了狡黠,一副得逞了的模样。
这会瞧着何修玉,又回想了昨日秦家姐妹并无异样的反应,想必是另有所求来了。
这何修玉和那秦芷也算同病相怜,为秦家所挟制,却都不甘为秦家所用,只是一个不太聪明,想要的却多,另一个有些小聪明却连自己都保不住。
果然,她走到树下,何修玉有些高兴又有些小心翼翼,盈盈向她一拜,没说几句便吐露了真话:“姑娘还不知道吧,游湖宴后第二日,苏尚书便派人回绝了秦家的议亲。”
谢明瑛打量着她却不说话,她为何会觉得她想知道这个消息?且就算何修玉今日没来,她也是迟早会知道的。
就用这么个消息,想要图谋些什么?
何修玉见谢明瑛没有反应,方才谄媚的笑渐渐收敛了,试探道:“谢侍郎的事,小女也有所耳闻,这第二件事便是关于谢侍郎的。”
说完去看谢明瑛时,她抱了双臂,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还没想明白她笑什么,只见眼前白衣袖子闪过,脖颈突然袭上一只如铁一般冷硬的手,刚刚吐了一口气,现下是一口气也提不进来,脖颈生疼!
而凑近的耳边,是谢明瑛凛冽的低语:“你想用这点事在我这里换得好处,是觉得我谢明瑛对你太过于宽容?”
说完,在何修玉将要剧烈挣扎之前,放开了她,任由她软倒在地。
何修玉被放开后又惊又怕,她万想不到这名门贵女竟有一身武艺,再一细想,谢明瑛不仅出身名门,还是威名赫赫的谢氏将门之女啊!
胸中惊涛骇浪,却来不及发愣,猛咳了一阵,稍一缓过便立时匍匐跪地,何修玉急急道:“修玉不敢,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已到待嫁之龄,家中父母早逝,本该一切听从哥哥安排,只是修玉一来不愿为人妾室,二来实在不愿回到老家嫁于农户,可若于哥哥仕途无益,便要被家中接回去嫁给田间里的汉子,修玉便想便想”
何修临是要她嫁给秦尧为妾,谢明瑛想也不用想,与秦家结亲是抓紧这棵大树最佳的办法,只是他们的出身根本够不上如今秦大公子正妻的位子。
谢明瑛并不打算透露她已知道她兄妹二人与秦家的关系,便不客气地说:“你一庶民出身,在京中又无根基,以你哥哥现在在朝中的地位,能在京城显贵之中寻一门妾室的亲也不算委屈了你,你倒是眼睛长在天灵盖上。”
何修玉的脸迅速红了起来,嗫喏:“哥哥读书时,我常在左右,也知道身为女子的脸面,宁为贫人妻,不为富人妾。”
“只是你既不想做富人妾,更不愿再去吃那贫人的苦,对吗?”谢明瑛一语道破她所想。
她惊恐一瞬。
“所以,你特地来告诉我秦家的事,是要我帮你想做秦尧的正妻?”
“不!”
何修玉立即否认,经过茶楼一事,她早就知道秦谢两家势同水火,尚不敢在谢明瑛面前袒露那点小心思,更不能自曝了与秦家的关系。但没进京的时候尚不知深浅,进京后她才知晓哥哥在秦家手底下并不如想象的那般风光,自己在秦家姐妹面前也卖不得好,若是他们兄妹俩一朝在京中落难,秦家是万不会出手相助的。若能做秦尧正妻也算能帮哥哥说上话,可就是做不上才要另想别的法子。
她说明了来意,却隐去了与秦家的牵扯。
谢明瑛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何修玉蛇鼠两端,瞧着何修临在秦家并不得好,是要为自己另谋出路,最好是凭着与自己的关系抬高自己的地位。这样的人日后用久了,一旦有了新的利益目标,就会立即出卖自己。
但是转念一想,她的一瓢水于何修玉而言或许是救命仙酿,涉及父亲的事,她只需要略给点甜头也无伤大雅。
谢明瑛思索了一会,道:“下月我家喜宴,自会邀请朝中诸臣,何大人也算家父同僚,约摸也会在邀请之列。”
何修玉听完大喜,不管不顾地朝她拜了几拜。
谢明瑛让她赶紧起身,这还在刑部大牢外,倒真成了她欺负她似的。
何修玉起身后四下望了无人,才挪近了步子到谢明瑛跟前。
“姑娘牵挂谢侍郎一事,修玉无意间曾听到秦家大公子与那位林学士谈及过。”
谢明瑛背在身后的手不为人知地攥紧,脸色却淡淡:“林晏?”
“是,大约是林学士劝慰秦公子在苏尚书那落了脸的事,秦公子便说了些辱骂令尊的话,正好这几日出了谢侍郎的事,我便想给姑娘您提个醒,秦公子或许对令尊”
这还用她说吗?谢明瑛忍住没翻白眼,状似随口问道:“嗯,知道了,林学士倒是脾气好,怎没劝住秦尧?”
何修玉道:“林学士是修玉见过最和气的,还说要讨得苏尚书的好,可做些顺其心意之事。”
顺其心意?苏映的心意是什么?
今天早上张纶的行踪记录刚送到她手上,他品阶不高,却也花了三千两银子。
便是在与谢平钧于府中书房谈完话的那日之后,谢平钧被朱如荟检举之前,张纶不仅见过朱如荟,还拜访过两回苏映。
而现在,张纶和父亲一样被关押在刑部大牢。
一个猜测在脑海中越发清晰。
甚至,因为这个猜测,谢明瑛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无暇去想何修玉是何时何地如何听到的这一番对话,但依照何修玉在京中的见识,她确实只能复述她觉得有用的信息,根本没有判断哪些信息于何人至关重要的能力,因此,她并没有弄虚作假的理由。
遣离了何修玉,她才慢慢去寻了自己的马,却没有什么心情再往正京门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广秀云阁。
谢明瑛站在街口朝着广秀云阁看了一会,这会临近午时,是上午当值的人下值的时段,也是广秀云阁客人最少的时段。
远远地看见清音出来买了一碗冷元子,喜滋滋地又跑了回去,阁中伶人抚琴练唱,箫声呜呜,偶尔传来阁中女子的娇笑嗔骂一旁的莲珍坊出入皆是文人雅士,衣衫干净素雅,举止从容风雅,掌柜还是那般俯首哈腰,格格不入,又自然不怪。
一如往常。
只是今日又来这里做什么。
谢明瑛在清音从门内望过来时,闪身返回了街道,翻身上马离开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