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茶楼掌柜
两日后的濯砚江上,晓风初日,船只星星点点。
林晏坐在船舱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船身微微晃动,不一会,帘子一掀,露出张显然没好全的病容来。
“查出来是谁的人了吗?”
谢平镜一改往日轻佻,他实在是没有力气说笑了。
那日他吩咐兰柯去广秀云阁知会了一声,今日来云阁一问敬伯,果真是个没了家伙事儿的。
林晏没说话。
谢平镜猜不准他是不想告诉他,还是压根没查出来。这个他即便不问,林晏也会叫人处理好。
他今天拖着病体来,实则是因昨日军马买卖案有了进展,凉州的密报传到了京城,经调查,镇西军中无故少了军马五十匹。
圣上立即下诏送去了凉州,要安国公赵韧立即回京述职。
谢平镜按了按额头,神情凝重:“姓赵的要回京,可不是件好事。”
他这会任凭心情,连尊称一声安国公也懒得。
林晏长指覆在茶案上,轻轻摩擦着,似是在感受案上细微的木纹。
画舫在江上轻轻晃着,若不是静谧了太久,几乎感受不到在行进中。
林晏低着头,止住了手:“这皇位是个好东西,但也不是什么苍蝇都能觊觎。”
谢平镜一时昏沉,想了半天才知他在答他第一个问题,但如此苛刻的话,似乎用在大皇子和二皇子身上都不合适,他迟疑许久,才道:“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其他皇子”
他觉得这更复杂了,朝中势力本就盘根错节,若还有其他皇子藏于其中,他们便会防不胜防。
但这派来偷信儿的竟然是一名宫中的内官,如此拙劣的探查手段,这幕后之人怕是势单力薄,所以才无人可用。
这当朝的皇子中,除了大皇子和二皇子,还余下四位,排除了最不可能的,谢平镜心里便大致有了数。
好在那掌柜只是进了祝春茶楼,内官大多是没什么骨头的,那日在林晏家中,他被阿行一拳打断了肋骨,便吐露了疑心谢平镜替二皇子做事的猜想,再问他幕后之人,他便耍心眼子要跑,被阿行当场一剑封喉。
先前林晏要他再开一间茶楼,他以为是敬伯他们开支不够了,现在想来,更多的是掩人耳目,所谓狡兔三窟。
他没再问这茬,又问林晏要如何应对安国公回京一事。
林晏看了眼他孱弱的模样,没再沉默:“现在回京成不了什么气候,眼下圣上既不会削权,也不会夺他的兵权,这么来一遭不过是消解圣上自己心里的怒气。”
“可是,赵韧可不会这么想。”
丢失兵马是大事,尤其这丢的军马竟然辗转卖到了京城,还被皇帝发现了,便是掉脑袋的事。
林献章死后,当年带着骁骑营驰援镇西军的安国公赵韧便顺理成章接手了镇西军,驻扎凉州。
只是起初几年还算安顺,赵韧重新整编了镇西军,后来的几年,便有“西有安公,车马华雍”的说法,暗指其身在苦寒边境,生活却骄奢淫逸。
为此,圣上还派人去查证过,查的人去了凉州才知,那安公指的是凉州城中一姓安的富户,圣上这才作罢。
两国战事平息,双方损失惨重,尤其是八万镇西军所剩无几,赵韧在边境汲汲营营八年,大大小小的传闻和猜疑没有少过。
如今圣上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怒斥于他,责令其立即回京,他亦知道了圣上派人密查他一事,他怎能不惶恐,况且,前镇西将军林献章的下场他也是亲眼所见。
林晏觑了他一眼,还是告诉他了:“敬伯派人去了幽州。”
谢平镜呢喃:“你想围魏救赵?”
“姑且让他再逍遥些时日。”
“那苏映你打算如何处理?”谢平镜又问,这一回的案子,他们谁也没想到,从中周旋的会是一向沉稳寡言,手段严酷的刑部之首。
林晏起身敲了敲船壁,示意船舱外的敬伯可以靠岸了。
“既是大殿下的人,自然不能得罪,最好再送份大礼。”
画舫缓缓靠近一处废弃的船坞,略一停,便加速往祝春茶楼临江的码头去了。
谢平镜刚一进后院,便瞧见兰柯在院门口候着。
“清然姐姐在楼上等爷。”
谢平镜整了衣冠,移步去了顶楼,他本也打算去找她。
顶楼雅间内,清然翻着账目名册,这几日她已将祝春茶楼上下所有人底细复查了一遍,略有些不妥的,只叫先留着,日后寻了错处,慢慢摘出去,必不叫人察觉异样。
只是茶楼刚开张半月,便换了个掌柜,总得有个过得去的说法。
她正思索着,谢平镜推门进来。
清然起身望向他,只见他脸色恹恹的,便有些担忧:“四爷近日还是在府中多歇着的好,茶楼有我,绾绾,还有敬伯。”
谢平镜自去榻上躺下了:“你和绾绾还要料理广秀云阁和莲珍坊,比我这闲人劳累。”
桌上早备下了姜茶,清然倒了一碗,送到他身边。
谢平镜看了眼她细腕子上的那串碧翠盈透的镯子,犹称她的肤色。
他虽厌恶姜味儿,但还是拧着眉喝尽了。
清然这才同他说起这两日料理茶楼中的诸事。
那天晚上兰柯捧了一只装着碧玉镯的锦盒来云阁寻她,只说:爷白日里只办了替清然姑娘挑镯子这一件大事,还望姑娘念着爷的用心,将这镯子留下,过几日爷病好了,想亲自见姑娘戴着。
她知道他另有所指,即刻去找了敬伯。
其他倒还好处理,只是这掌柜的尸体和应付外人的话尚需考量。
谢平镜放下碗,又躺了回去,闭着眼睛道:“明日让茶楼里的伙计去趟京兆衙门,就说丢了人。”
清然茫然道:“人已经死了,这岂不是会查到我们自己头上?”
谢平镜道:“不会的,敬伯已经料理好了。”
清然心中担心,但仍答应了。
京兆衙门的案子积压如山,等轮到他们,也不知是何时了。
然而,两日后的一个寻常清晨,濯砚江流经城郊的一条支流中,在岸边洗衣的农妇远远地便看见一团泡发了的物什从上游飘到眼前。
在辨认清楚是何物时差点没吓晕过去,哆哆嗦嗦地跑到衙门报了案。
城郊河流中发现尸体,出了人命的事便是再忙都得接着,府丞立即抽调了人去了城郊。一经核对,是已经存录在案的案子,只是还未着手查办。
尸体早就面目全非,伤口是一刀致命,但浑身上下骨头断了好几根,依稀能辨别是个假男人,但是茶楼递上的那掌柜用的假户籍凭证实在完美,硬是没找到任何破绽,也确实如他身份底细一般,并无家人来寻。
众人皆猜疑这掌柜被人寻仇,先断其命根,再杀人抛尸,想是得罪人得罪很了。
而祝春茶楼不过用了他半月,肯出了安葬费已算有情有义。
因着这掌柜平日里就规矩大,目中无人,对茶楼其他人多有苛待,这一切不论在茶楼中还是在外人看来,都再合理不过。
时间一长,此案便就成了无头案。
衙门找去茶楼来的那天,清然没忍住问谢平镜,只要将那尸体沉江或烧了,便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为何反而冒险。
谢平镜风寒已经大好,彼时正在广秀云阁喝酒听曲,听她问起,心中只叹林晏当真会用好每一步棋,即便是意外也能化险为夷。
那濯砚江支流的上游数公里处,便是城防营驻扎在城郊的营地。衙门不会查到城防营,更没有证据指向城防营。
但是幕后之人是朝中党争之流,自己派出的内奸莫名其妙死在那里,便不得不想想他真正探查的人到底是哪一派,而谢平镜到底是谁的人。
谢明瑛病了的这几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好在她素有健体习武的习惯,不到三日便已大好,因着爷爷不放心,便又耐着性子,多躺了两日。
她叫晴露将帷帐收起来,换了张凉榻,她摇着扇子在里头纳凉。
午后,谢平镜便背着手摇摇晃晃地来了。
谢明瑛撑着脑袋,手里捏着鱼食:“我还以为四叔的病要比我严重些呢,这么几日也不见好。”
谢平镜:“你病着,不好叨扰,这不,你一好,我便来了。”
谢明瑛看了眼门口的晴霜,晴霜得了示意,将院子里的人都清出去了。
谢平镜自在亭子中坐下:“你这亭怎还不砌块匾?”
“我这亭已有名,四叔不知道吗?”谢明瑛将鱼食抛入水中,引起一串叮咚声。
“哦?”
“无字亭。”
“哈哈哈,甚好。”谢平镜手扇一晃,扇面是一首无题诗。
“今日四叔又好诗词了?”
“无字亭下无题诗,特意选来称你的亭。”谢平镜发出爽朗的笑声。
“”
看她脸色一黑,谢平镜渐渐收了笑声,正经起来。
“好了,叔这不是来探望你了。”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包裹,露出一卷弓弦,“夏治筋则不烦,着人取了最好的虎筋。”
“莫要告诉你哥哥。”
谢明瑛取过试了试,果然有韧度甚好。
“那掌柜的怎么样了?”她一边摸着弓弦,一边低头无意地问着。
“死了。”
谢明瑛抚摸一住,掀了眼帘,脱口而出:“他是谁的人?”
谢平镜面上露出探究的神色,并未回答她,而是问:“阿瑛觉得呢?”
谢明瑛只觉得幸好死的是那个掌柜,若他活着岂不是正好说明他去过林晏的小院,而且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吗?
她并不清楚他是谁的人,但是谢平镜看她的目光让她觉得他越来越像一只狐狸,她回避了,继续试弓弦:“内侍向来是贴身人,将贴身之人安插在茶楼中,一来怕是对四叔有所怀疑,二来此人怕是没什么有力的帮手。”
说到这里,谢明瑛才抬头看向谢平镜:“我猜是三皇子。”
谢平镜眉毛一挑,他以为她会猜大皇子,毕竟谢家是二皇子母家,朝野之上,立储之事,唯有这二人相争较甚。
“为何?”
谢明瑛想了一下,道:“因为我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