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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临窗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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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明瑛撑着伞在院子里打量了一番,只有那茅草小亭里可堪一避,走近了才看到这亭子也是小的可怜,雨水打进来,也只有临墙的那一面还有落脚之地,她收了伞躲入那处,也不在意简陋,提了袍脚便在草团子上坐下了。

    雨季里,那口井里的水已经距离井口不足两尺。雨渐渐小了,叮叮咚咚地落入井中,似有琵琶声声入耳。

    林晏出来时,正看见茅草小亭下撑着下巴,望着那口井发呆的人,蒲草团子边缘雨水一地,环着她黑色新缎面的长靴,顺着泥水浇筑的台阶往下流,不必细看,水汽定然袭了她一身。

    他撑了伞走到亭前,她才回神。

    谢明瑛撑着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

    “谢小姐进来烤会火吧。”

    烤火?这季节倒也不必吧。

    谢明瑛还是跟着他去了正屋。

    方一进入屋子,门便被合上了。

    谢明瑛回头看了一眼林晏,心头窜上一点忐忑,不过是共处一室,她有什么可紧张的?一定是担心他杀自己灭口。但转念一想,即便他要动手,她又何需惧怕,她好歹也自小习武。

    而他早不是当年的林小将军,如今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谢明瑛站着不动,轻嗅着屋内还未散去的血腥气味,后窗开着,倒没有预料中的那么浓烈。

    除此之外,屋子萦绕着浓重的墨香和书卷气味,一丝似有若无的沉幽香气钻进鼻子里,刺得她差点没忍住打喷嚏,这气味倒是有些熟悉,再嗅了嗅着想辨别,已经捕捉不到了。

    林晏从角落里搬出一个火盆,回头时,谢明瑛正伸着脖子一脸凝重,她见他转过身来,倏地站直了,目光往下偏移。

    还真要烤火?

    林晏看了她一眼,便去找打火石。

    谢明瑛开始环顾这间屋子,屋子不大,也分了三间,正堂,左书堂,右卧房,只是卧房与正堂间隔了一道门,她瞧不见内里。

    其余陈设便简单至极,条案,茶桌,小榻,书堂里最多的是挂了满墙的字画,一堂挂不下,在卧房门的那面也挂满了。正堂不似正堂,却似个两间的书房。

    她望着书堂那架屏风上随意地挂了一幅长卷轴,是一卷《琴赋》,洁白无暇的蚕茧纸背后裱褙了麻纸和布帛,只是轴杆还未安上。

    书桌上散乱着一堆黄麻纸,赫然可见桌角一侧那叠新纸上鲜红的颜色。

    怪不得给她的暮春帖换了纸张。

    林晏似乎并不在意她看到,反而走过去将书桌上的那些旧纸新纸都拿了过来。

    打火石摩擦的声音响起,瞬间便点燃了一卷纸。

    燕寻旧垒,把酒凭栏。

    谢明瑛瞧见了,那一卷正是写在黄麻纸上的暮春帖,只是连同那叠新纸,沾上了血迹。

    杀着人,还重写了字帖给她送来,就是怕误了时间,她亲自上门吧,却没想到仅凭他身上沾染的一点常人不可闻的血腥气味,她便还是来了。

    谢明瑛的鞋袜早就湿透了,此刻站在火盆旁,觉得舒服了些。

    林晏坐在小榻上,随意地将这些纸投入火盆。

    在火舌的舔舐下,所有的不可告人都湮灭殆尽。

    谢明瑛站着有些累,便把正堂唯二的两张小椅挪了一张到火盆边,自己坐下了。

    “不怕吗?”林晏没有抬眼。

    谢明瑛不知道他说的怕是指什么,如果是他,她自是不怕的,如果是尸体和血迹,倒是有一点,毕竟自小到大,她只猎杀过兔子和野鹿,还没见过真正的杀人和血淋淋的尸体。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以为他没看到,又加了句“不怕”。

    倏然间,林晏望过来,眼中冷然肃杀,指尖摩挲着那被撕碎的残卷边缘,如同抚弄珍品。

    谢明瑛被他看得表情一滞,下意识收回了对视的目光。

    “等雨停了,便早些回去吧。”

    静了片刻,他说。

    但是突兀地,隔着屋门,院门被大力敲响了。

    谢明瑛腾地站起来,警惕地盯着屋门。

    “开门!城防营巡查!”

    砰砰砰。

    院门本就是木的,听声音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拍碎。

    她快速地扫过屋子为数不多的摆件,确认了没有留下什么血迹,便看到了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院门又被拍响,这一次拍的更重。

    林晏平静地看着她,叫她没来由地一紧张。

    “你没藏那里吧?”

    她还没问他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林晏幽黑的眸子收缩了一下,他会让尸体进他的卧房吗?

    谢明瑛见他没说话,便急急道:“借我一避。”

    说着便自己麻溜地跑过去推门而入了。

    不及他说一个不字。

    她倒是会担心自己,只是她为何要躲?

    院门外的人早就不耐烦,刚要破门而入,门便开了。

    秦尧神色郁郁地看了眼这位庶民侯爷。

    刚刚在长宜街巡防便看到一个穿着蓑衣斗笠的人鬼鬼祟祟地从祝春茶楼的墙角小门里出来,在东市的几条街上瞎转悠,他特意叫了个人盯了他,没一会,盯人的校尉便回来说那人在涌泉巷附近消失了。

    他觉着那人鬼头鬼脑不大对劲,立马带着人搜寻了过来。来回找了几遍硬是没找到,正打算作罢,那校尉又说回来的时候瞧见谢五公子往涌泉巷的方向去了。

    涌泉巷到底有什么,还不是有个庶民侯爷!

    他对这两人都没什么好感,尤其是谢明瑛,便有些不客气地说明了来意,却撇去了谢明瑛,只说瞧见长宜街上有鬼祟的蓑衣人往涌泉巷来,担心林学士的安危。

    林晏倒没说什么,侧开身子让人进来了。

    小院一览无余,根本藏不了什么人,正屋的门开着,火盆里的火将熄未熄。

    秦尧快步过去:“这大夏日的,怎还点着火盆?”

    林晏淡淡道:“雨水沾湿了些,留着也卖不了价,便连着些写坏了的字画,一同烧了。”

    秦尧见他敞着门倒也坦诚,疑不出有何不妥,进了门内环视一圈,突然笑出来:“原来林学士便是守熹先生。”

    他看着的正是屏风上的那卷《琴赋》。

    林晏抬手便要作揖,被秦尧拦住了,他指了指那卷字道:“这卷《琴赋》是我向莲珍坊定的,要的便是守熹先生亲笔,原来竟这般巧,今儿遇着先生本人了。”

    林晏轻轻笑了笑,谦逊道:“林某拙笔,秦参尉抬爱了,只是尚未装裱完善,要劳大人等几日了。”

    秦尧等不及地进了书堂,绕过桌案,要到屏风前瞧个仔细,林晏也便跟了过去。

    书堂的窗户外,雨水从屋檐上连着线滚落,滴滴答答地落在丰茂的矮草丛叶片上,一路汇进屋后不远处的濯砚江的小支流里,青色浑然一团,混在草丛里,依稀不可辨,若不是站在临窗下,还真看不见。

    林晏平静地走过去,背对着窗立住。

    秦尧眉头一皱:“林学士,你过去些,挡着光了。”

    林晏面露歉意,身子侧了侧,但脚步却未挪动,口中话锋一转:“大人方才说在涌泉巷瞧见了可疑之人,还未说这可疑之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林某若有印象也可襄助一二。”

    秦尧一回神,倒是把正事忘了,四下打量了这间屋子,藏不了人,视线便落在了卧房的门上。

    林晏侧着身子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秦尧也没客气,走过去推了门,一张简朴的竹床,一个破旧的衣柜,一个盥洗的架子,除此之外,便是满墙的字画书籍。

    比外头那些还叫人震撼。

    秦尧倒有些敬佩他了,不由道:“林学士当真是爱好字画的痴人。”

    “闲云野鹤,求个温饱罢了。”

    “林学士若是愿意”话说到一半,秦尧自己都愣了一下,竟还替他惋惜起来,遂住了口。

    一定是前天,林晏头一回与他不谋而合地推动了大皇子接下西南门一案,他对他放松了警惕!

    “林学士当真没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林晏思索了一瞬,似有迟疑道:“确实没有,方才出去了一趟,将昨日应下的暮春帖送去了广秀云阁便回来了,谁想到,一时拿错,还劳烦谢小姐登门来换了一趟。此后,便没再见到人了。”

    秦尧立时想起来昨日之事,今日叔父新晋统领,当真是得意昏头了,一心要找谢明瑛的错处,思及此,回头瞪了一眼说瞧见谢明瑛的那个校尉。

    “既然林学士安好,那在下便不打搅了。”

    说罢,便要退出屋子。

    转身走到门口时停住,秦尧屏退了门外的校尉们,摸着腰上的刀柄,饶有深意地说道:“前日在大殿下府上,若不是林学士的一句话,殿下怕是不肯牵涉那案子,只是林学士若真有意助大殿下一臂之力,便最好说清楚了,以防流矢乱飞,不小心伤了林学士可就不好了。”

    西南门命案事发的那天下午,他便去了找了大殿下,却不想一日里与林晏打了两回照面,上午还在嘲弄他,下午便瞧见他与李恪在凉亭里坐着喝茶。

    但是林晏不是个多事的,并未提及他在通盛当铺门口羞辱一事。

    秦尧是去劝李恪明日早朝主动接下这案子,这件案子足以轰动京城,又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其中条理十分清晰,办好了可在圣上面前得脸,又能拉拢人心。

    李恪却十分犹豫,一来他本性柔软,怕下不了狠手,二来,此案涉及多方,一个处置不当便会有所得罪。

    他百般劝说未果,李恪却一眼看到了被他晾在凉亭里的林晏,李恪知道林晏不愿与他谈论朝政,便只同他说:“上午西南门出的那件大案子,死了许多人,我听了甚是痛心。”

    林晏安慰道:“殿下哀民生之多艰,有广博之胸怀,能怜我这罪臣之子,亦能安千万百姓之疾苦。”

    李恪一听,深以为然,于是才答应了秦尧。

    秦尧虽看不上林晏,但难得一回从他嘴里听到了顺耳的话,想着他许是因上午的事生了怯意,心中顺然了几分,再得知他便是守熹先生后,更消解了敌意。

    一味地贬低他倒不如利用好他。

    这会他说完那番话,林晏俯身一拜,恭谦道:“大殿下龙章凤姿,心中自有决断,林某也不过是开解一番罢了,不敢置喙朝政。”

    见他还是如此嘴硬,秦尧心里刚升起来的那几分敬意便又消散了,甩了衣摆,扭头便走了。

    林晏客气地拾了伞将人送至院外。

    拴好院门,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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