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宫中相闻
到了内殿。
皇后问她为何人送伞,她如实说了,引得方因她而喜悦的女人又怨叹起来。
“让你跟着文澜、文沁一同在观学堂读书习武你非不肯,总跟着你哥哥在校场混,混野了嫁不出去如何是好?”
谢明瑛笑盈盈的,一边拿着小姑姑的大虞第一女将军的名号搪塞,一边剥了葡萄递到她嘴边。
皇后知她堵嘴,只无奈地笑笑,指尖的针线不停,绣架上金色丝线细密游走,才露出一个头。
不消几句,皇后遣了身边的宫人去捧茶,谢明瑛知道是有话要问,便敛了心神。
只听道:“我知你父亲前些日子同二哥儿下了一趟扬州,所为之事可与你说了?”
这是趟公差,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谢明瑛眨眨眼搜刮了一遍脑中关于扬州之事,摇了摇头,说道:“明瑛只知此行顺道去了趟金陵,想是拜访了伯祖父家。”
皇后自忖,两月前,她那缠绵病榻二十多年的寡嫂王氏忽递了拜帖来,不用猜也知道是为了家中二哥儿的婚事。因着三哥儿的腿疾,二哥儿耿耿于怀多年,即便早已加冠仍不肯提婚娶。
此次下扬州便是有意替他说亲,只是家中三爷归来数日,却不见来回禀,心中疑虑恐有变数,正逢初一,正好召了明瑛旁问一番,果真是去了趟金陵,只是结果如何尚不可知。
于是又问:“你二哥可还好?”
“二哥每日左不过在太常寺衙署,不过”明瑛略一思索,觉得姑母只问起二哥,倒有些奇怪,试探道,“我之前瞧他心情不甚好,不知是扬州之行遇上了什么难事,姑母若知晓一二,也可与我说一说,我也能劝慰二哥。”
皇后瞧她一脸天真无邪,自知她鬼精灵似的,反来套她的话了。
笑道:“本宫不知,你自可回去问你父亲,若有结论,回来禀明,若你父亲无话,本宫也当无话。”
这话,似是随口一说,倒也可拿着鸡毛当令箭,明瑛原想姑母必不知全情,否则不会问她,待回去询问父亲,只怕他搪塞敷衍,真真是姑母才知她是只狐狸,便因怜惜她,自己做了虎。
方要谢恩,皇后扶着她的手止住,满眼愁绪地嘱咐:“如今时节不好,家中若有什么事,记得早来告知我。”
明瑛心中沉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如今大皇子在朝中的地位超然,近日京城更是出了大案,圣上接连罢黜了数位大员,谢家虽置身事外,却始终手握兵权,又是立储之争中二皇子的外戚,当知登高易跌重。
只是时节不好的只有如今么?
她不好叫姑母担心,遂也没有多说什么,怡然地应下她的话。
皇后也自有顾虑,知她本性耐不住深宫的拘束,便掩了神色,随口问了几句家常话,打发她早早离开。
时逢观学堂下学,明瑛心里压着事,本不想再绕去拜见诸位皇子公主,只是姑母瞧着时辰正好,便让她顺道带了新进贡的蜜桔前去。
她到时地上已经半干,太阳微微露了点出来,观学堂的朱红堂门紧闭着,侍墨的内官说大皇子盛邀了林学士和一干王公子弟去了南苑御场,故而今日下了早学。
南苑御场是宫中设的小跑马场,高祖皇帝以武开国,特设了此处专供皇室子弟练习骑射武艺。
微雨刚过,场子里怕是还未干透,他们倒也有兴致。
谢明瑛释然无话,自留了两个蜜桔,正打算叫海寿把剩下的蜜桔分到各宫,独自出宫去,门外来了个宫人,正是二公主李文澜身边的浣纹。
浣纹站在阶下行礼:“姑娘怎么在这,叫奴婢好找。”
她得了吩咐元在出宫的道上候着,请谢明瑛去南苑御场。
听了来意,谢明瑛大约知道文澜许是又有事情托她,便叫浣纹接过海寿手里的蜜桔,跟着去了。
雨后鸟雀啼鸣悦耳,不多久,人声渐沸,乍见绿野红场。
刚到望台底下,场子中央便有人纵马朝这边奔来,到了望台下,便弃了马改为步行,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等对方到了二尺远时,谢明瑛突然伸手直击他面门,惊得他来不及抵挡,身形不稳地直往后倒,谢明瑛便一把夺过了他将要脱手的长剑。
“五殿下还是先从扎马蹲开始练吧,这样下去,可不是拔苗助长?”
李恒气哄哄:“谢小五,有本事与我打上一场!”
“表哥要与我比剑,输了就将这剑赠与我如何?”宫中沉闷刻板,唯见了他能一开心怀。
李恒立马又拿过长剑藏于身后。
“表哥不愿?也是,堂堂五皇子要是输给我一个女子多没面子,表哥要是将剑送给我,我就跟别人说我与表哥切磋,表哥总要让着我才会输的,表哥觉得怎么样?”
李恒冷笑:“你当本殿下蠢笨?”
下一秒,李恒手臂上一紧,表情立时僵住。
“表哥聪慧过人,就赠与我罢。”
李恒明知谢明瑛惯会变脸,心中仍不忍拒绝,谁让他是哥哥呢,虽然只比她大三个月:“罢了罢了,本皇子不与你”
话未毕,身后的手里一空,那柄如玉的好剑落入眼前人之手。
谢明瑛尚未仔细端详,余光便瞧见不远处马厩旁立着的二人。
大皇子李恪和二皇子李悯,一个是早殁于潜邸的贤贞皇后之子,持节如玉,一个是谢皇后长子,恭俭冷肃,正是如今朝野之上热议的储君之位人选,谢明瑛向来不敢在他们面前造次。
她以为他二人此时在场上,却不知他们在那处站了许久,她收了剑,敛了笑,抬手规规矩矩地朝那处拜礼。
李恒在一旁抱臂轻哼:“你就只对我皇兄如此有礼罢了。”
二人到了跟前,李恪笑着问她:“今日正好,不如同阿恒一起,下场一赛!”
谢明瑛本是同李恒随口玩笑,她今日一身银红团纹织金广袖长裙,乌发散垂及腰,哪能真往泥场子里钻。
于是又拜了一礼,道:“明瑛今日进宫本为探望皇后娘娘,着装不便,还望殿下恕罪。”
李恪性情温良好说话,只得遗憾言罢,与李悯一道牵马去了场子。
谢明瑛这才得了空上了望台。
刚上去,便被在上头瞧了许久的李文澜拉住了,不等她向其他贵人行礼,就被拽去了望台后。
二公主李文澜同二皇子和五皇子同为姑母所出,是圣上膝下唯一待嫁的嫡公主,自小性子直率,养尊处优,想当初属意于二哥也是头一个告诉了她谢明瑛。
“如何?给他了吗?”李文澜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谢明瑛点头,未及说话。
她又拉着明瑛附耳:“前些日父皇赏了我一对上好的紫毫,你带一支给他,只说是母后赏你的。”
说着狡黠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雕花长锦盒。
谢明瑛刚刚放下的心事又被挑起,方才姑母的问话,还有这二哥这几日的忧愁,都让她隐隐不安。二公主已到了待嫁的年纪,但是圣上和姑母却迟迟没有替她筹谋婚事,她原先便担忧圣上或是有了人选,奈何她尚弄不清二哥对李文澜的态度,何谈终成眷属。
二公主和二哥的事情,只有她和三哥知道,若再拖下去出了岔子便不好了。
李文澜看她发愣,以为她不愿,咬着唇道:“你要说是我给的,他定然不要的。”
谢明瑛回神,拧眉望着她:“殿下可有想过以后?”
李文澜一听,脸上的喜色烟消云散:“我何尝没想过。”她摩挲着手里的锦盒,喃喃,“我一个公主,怎好意思亲口问他,即便是问母后的意思,也是不敢明说的,况且,每回说到这回事上,母后也只说我是大虞的嫡公主,自会为我谋一门好婚事,其余的再不多说了,我看,八成是父皇没松口。”
谢明瑛面上钝钝的,圣上不肯,又有何法?
“既如此,殿下该与我二哥挑明了心意才是,若二哥有意,也好早早地向姑母通达,将你二人之事定下来。”
李文澜眼中顿无了光彩:“我送了他许久的东西,可他连在宫中遇上了,也不大与我说话,我”
二哥那个什么心事都不愿说出口的性子倒也真是令人为难,谢明瑛无奈,伸手接过她手上的锦盒:“罢了,这回我替你问问。”
李文澜立刻慌了,但是谢明瑛拉住她:“放心,你知道我可憋不住话,这回是我忍不住,我想要个嫂子了。”
李文澜这才羞赧起来。
话毕,二人从望台后出来,谢明瑛才看见望台前或坐或立的一群人,大皇子和二皇子在场子里角逐,望台上的是其他皇子公主和勋爵子弟。
谢明瑛回头看了眼李文澜,见她长发高盘,一身月牙白的织锦收袖骑装,问道:“今日何故?”
李文澜道:“前日父皇盘问大皇兄功课,令其做表率,下个月要考校我们,我和文沁、文汐虽不习骑射,但是今儿早上大皇兄同林先生讨论本朝制史时,说了一句皇祖父当年文韬武略,应承其遗风,大皇兄便说什么也要让我们来观望着,若愿意,还叫我们下场一赛。”
听到林先生三个字,谢明瑛不禁往前扫了一圈,正巧有人从底下拾级而上。
袍脚扫过白阶,垂落在玄色旧缎子鞋面上,来人身姿挺拔,身量颀长,眉宇深刻,眸色却清淡无波,一身广袖儒意长袍,气度模样却不怒而自威,全然不见昨日的瑟缩狼狈。
“林侯爷虽是养子,到底是跟着上过战场的,这摆弄马具的手段确比那亲生的要好。”
谢明瑛皱着眉望去声源,说话之人相貌身形中乘,神色却张扬得意,是礼部尚书之子,高子津。目光微移,他身后之人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场子中皇子们赛马,即兵部尚书之子,秦尧,已故贤贞皇后便是他的表姑母。
不等她开口,身边的李文澜已经忍不住了,高声说道:“高子津!你让林先生给你上鞍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