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二)
“觊觎?”晏琤琤眯着眼,眼神里露出不屑,嘴上倒是假情假意:“太子天人之姿,臣妇怎敢觊觎?”
“不过都是钦佩敬仰罢了。”说话水滴不漏。
林乐晚不曾想晏琤琤会说得如此圆滑。年少时,她常为了在李珏面前博得三分面,贯是做出令人笑掉大牙之事。
不久前,李玉嫣哭诉她拿着小刀挟制自己时,林乐晚还觉得李玉嫣在夸大其词。
她沉下气,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知是不是许久未见,她总觉比起百花宴上,晏琤琤似又变了点。
看向自己的眸子犹如寒霜剑,霎时,背部爬上一阵鸡皮疙瘩。
林乐晚移目,看着奔腾江水,心中直道晏琤琤这乡野俗女入了府嫁了人也难改本性,那样的寒气许是江雾挂身。
“哦?襄王妃私下会见太子殿下。”林乐晚冷笑,“也是王妃口中所言的‘钦佩’‘敬仰’吗?”
两人突然的呛声,让石川媚摸不着头脑。
可瞧见这来人脚上隐约可见包扎的伤口。想到姐姐曾与自己谈论过的事,顿时了然。
朝都盛传,镇南王府的嫡女与护国公府的嫡女皆青睐太子李珏,百花宴当日二女推搡,混乱中林家小姐脚腕受伤。
那这位咄咄逼人的女子定是那位林小姐了。
“林小姐,你方才措辞已是‘襄王妃’,也已可知琤琤的身份,我好心劝你休得胡言乱语,捏造不实。”
石川媚早已放下少女心事,她越过晏琤琤,拿出年长者的气势护住身后人。
林乐晚气极,她自己也知晓方才质问的话都是捕风捉影得来的消息。
本是想要试探一番,可晏琤琤面无表情,瞧不出一丝无措。
但——
林乐晚的语气低了低。
“百花宴当日,襄王妃竟胆大妄为持刀入宫,可不算是我胡言乱语的吧?倘若此事捅破,让太子哥哥知晓了,又会如何呢?”
闻言,石川媚心中波涛汹涌,从姐姐那知晓琤琤素来是不拘小节。虽然短暂相处中,只发现她却是沉稳老练,还以为是姐姐记错了人吧。
不曾想她倒是这般“不拘小节”。
回想起在码头上,她说会要帮自己。
——石川媚忽觉得那句话可能不是安慰话。
即便被父亲耳提面命地要规避世家斗争,石川媚还是鼓起勇气护着晏琤琤。
“林小姐,一个闺阁少女,怎对宫中之事了如指掌?”
“何况,进宫贯是检查严密,琤琤怎可能带刀进去?”
“莫不是为了栽赃陷害而绞尽脑汁地四处留意着吧?”
石川媚这句话彻底堵了林乐晚的嘴,她被气得整个胸腔大幅度起伏。
一手捂住胸口,愤然伸出另一只手指向躲在后面的晏琤琤。
表情扭曲得甚是吓人。
忽见本是冷着脸的晏琤琤变了表情,露出一番楚楚可怜的模样。
林乐晚翻了个白眼,气笑:“世子妃替你多加狡辩,你装什么可怜?”
“晚儿,你怎可这般失礼?”李珏本是为了寻找林乐晚,却刚踏入船尾边就听见她所言的最后一句。
林乐晚闻言明了晏琤琤的“变脸”是为何。
她瞬时红了眼眶,不知李珏听了多少,佯装委屈道:“晚儿的脚踝已无法同常人一般,本想来船尾吹风透气。可见了二位姐姐说说笑笑,晚儿忽觉自己可怜。”
“殿下,晚儿不是故意的。”
林乐晚颠倒黑白。
石川媚骤然变了脸色,但也不好再澄清方才所发生的事。
李珏的情绪被疼惜包裹,也顾不上还在另外行礼的二人,连忙扶起林乐晚。
小声柔声道:“许太医说伤口还未好全不可随意乱动。”
见着晏琤琤的表情,他尴尬咳了一声,“莫要行礼,孤到船尾是例行检查,这里风大,你们三位女子还是早些回船舱里去。”
石川媚逃似的前行一步,而晏琤琤故意落在后面,与林乐晚并排。
几以气声同她道:“我的刀是软刀,贴在我的背脊上,你可要试试?”
林乐晚闻言脸色骤变。
又听:“那日我的确与殿下私下见面,可那是殿下特意寻我的,他说他心里有我。”
此番话激得林乐晚猛然想要抬手甩她一耳光,可碍于身后还在巡视的李珏,只得咬牙忍下。
“殿下。”晏琤琤脚步一顿,当着林乐晚的面,笑说道:“臣妇有话要与您说。”
李珏听晏琤琤以“臣妇”,了然于心。他应了声好。
至此,林乐晚彻底失了分寸,她怒不可遏地发出无声尖叫,转头小声提醒道:“殿下,她可是襄王妃!”
被戳破心事的李珏顿时冷了脸。他当然知晓她是襄王妃,不若是为了打探消息何必如此。
“晚儿,你先回去。我同襄王妃的确有话要说。”李珏忍着好生哄道。
“珏哥哥!”林乐晚不依不饶。
李珏揉了揉眉心,淡道:“晚儿,孤是不是太宠你了?你今日没有以往那般乖巧了。”
此言一出,林乐晚面如死灰。委屈的嘴角抿成直线,留下一句“抱歉”便转身离去。
晏琤琤没有错过李珏眼神里那份疼惜。但她只是笑了笑,将准备好的半真半假的消息传递过去。
-
船只前行,日以继日。天公作美,顺水推舟,路程行至过三分之二,到了栾州码头时,众人纷纷四散下了船活动活动,其次,也需补充物资。
定好是休息三个时辰。
可昔日熙熙攘攘,门庭若市的栾州如今已是行人三两,流民居多,满目萧条。
对比起前世巡查时所见,栾州似乎更荒凉些。而栾州码头所在之处虽是小镇,可担得上除了江宁府外的南部第三大贸易市。
“王妃,前面好像有人…”晏琤琤顺着莜曲的话望去。
不远处一瘦弱男子正在挨揍。不待晏琤琤出口制止,肇事者骂骂咧咧地与她们擦身而过。
“…就这点钱,孝敬大爷都不情愿,还想科考,去你的吧…”
晏琤琤挑眉。
捕捉到“科考”和“孝敬”二字,下意识没由来地记在心里。
她吩咐着身后护卫把事情打探清楚。
“回禀王妃,那人言语激烈,措辞不当。下属大体综合其意。”
“当地科考所声称收文人一百两银子,秋闱时会上报给科考院,届时会妥善安排。但那人给了两百二十两,今日方才那汉子才给了其条据。”
“为何多给一百二十两?”晏琤琤蹙眉,“难道是那人说的‘孝敬’费?”
“是。”护卫道。
“下属追问具体给了谁,那文人不敢再答。”
李执身边的护卫倒是同他一样稳妥,把事情了解得透彻。
晏琤琤倾首表示晓得了,转身道:“我们且先回船上吧。”
霜竹疑惑:“咱们不救那个人吗?”
晏琤琤耐心回答:“如今流民多,世态似比各州各府上报来的还要严重些,早些抵达江宁府,也好早些解决水患。”
“在外也不要乱救人的好。”
最后一句,霜竹似懂非懂,只全然听小姐的话。
果不其然,待她们再次回到码头时,他人也皆纷纷拢至。船再次前行,所有人的脸色皆不太好。
“琤琤——”
“琤琤——”
正要回到房间里去时,忽闻岸边似有人在疾呼自己的名字。
晏琤琤连忙走向船尾,靠在栏杆上,仔细张望。一同走来的还有李执。
她没顾得上他。
只仔细盯看岸边纵马疾呼之人,模模糊糊看不太清脸。
“是陆少安。”李执提醒道。
晏琤琤心中大骇,天老爷,这位祖宗怎也跟着来了。
如今才发觉自从大婚日后,她的视力似是没以往那般好。
“他怎孤身纵马?这世道不太安全。陆老爷子该得多担心啊。”晏琤琤语气焦急。
李执叹了口气:“我去同太子说,不能让他独行。”
-
陆少安上了船,规矩行过礼后,暂时被安排进襄王房里的内阁。
他高兴地伸开手正想抱晏琤琤,却被冒出的一只手死死挟制。
凤眼斜看,是李执。
瘪了瘪嘴,正努力挣脱,却被晏琤琤拍向自己背的一巴掌砸得眼冒金星。
“陆永康!你好大的胆子!”
这莫名熟悉的感觉,陆少安知晓,她又是把自己当弟弟了。见她太过生气,委屈道:“琤琤,别生气,我爷爷知晓呢。而且我可是跑累三匹宝马才追上你呢,别打我了,我也可累了。”
话毕,晏琤琤的语气柔软许多,命令道:“我才不信你。等到了下一个码头,我安排护卫护送你回去。”
闻言,陆少安不干,来了脾气。大剌剌地倒在木床上。
晏琤琤也来了脾气,正想出手教训,忽被李执开口劝住。
“江宁繁华,陆少爷去瞧一瞧也是好的。”
“等会儿我安排人飞鸽传书回去给飞羽,让他告知一声陆师便好。”
晏琤琤叹了口气,只能同意。
李执盯看着表情无奈却分外鲜活的晏琤琤笑而不语。
这两天白日里与李珏探讨法子,不曾想又让他得了与琤琤会见的时机。
好在莜曲回禀琤琤说的尽是假话。
倒是能参透出她对李珏的态度——绝对不是喜欢。
一如她对待陆少安那般的举动,像极了长辈对孩子的态度——绝对不是男女喜欢。
他彻底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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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栾州后,李珏加大了人手,船行速度加快。
六月十四日出发,六月十六日晌午提早到了江宁。
因拘着新晋江宁同知斯星然的面子,李珏同意免去同知未及时亲迎之罪。
一番折腾后,众人终是下了船,斯星然一路迎领到了江宁府府衙,一行人下榻。
但李珣需带着石川媚回淳亲王府,然后按照规矩,明日淳亲王带着全家到府衙来觐见太子。
他们行礼分别。
晏琤琤也回礼,可抬头匆匆掠过不远处正在安置人员的李执,他身后随行人群的一瞬,她恍惚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容。
“霜竹,你看那是不是江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