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子
仲玉没想到青鸾会掉到自己身上,看着她惊慌失措的面容,一时间手脚不知该往哪搁。两人刚对上目光,郎君就先败下阵来,撇开脸,略带慌乱地问道:“殿……殿下这是又怎么了?”
被他一问,青鸾方想起床幔顶上的蜘蛛,吓得花容失色,将脸埋在仲玉胸口,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袍。
“蜘蛛!好大的蜘蛛!”
“蜘蛛?在何处?”
“上面!就在床幔顶上!”
少女不松手,整个人死死的贴着他,仲玉无奈,抱着青鸾从草席上勉强坐起身,抬头看去,确有一只足有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蜘蛛正趴在床幔顶的纱帐上面,仲玉起不了身,想推开她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思来想去,伸长胳膊抓住床幔垂下的一角,摇晃一阵,将蜘蛛晃走。
“它走了,殿下。”
青鸾从仲玉的颈窝里抬头,看床幔上的活物消失,舒一口气后,突然发现自己此刻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正跨/坐在仲玉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亲密的与他贴在一处。
一抹嫣红爬上少女耳垂,青鸾赶紧放手,在黑暗中站起来,东张西望片刻,坐回床上。
“没……没了就好,学生要睡了。”
看她拿被子盖过头,仲玉叹气,又躺回草席。
这泥地凹凸不平,躺在上面本来就硌得慌,加上雨夜湿冷,总觉得后背湿漉漉的,仲玉睡不安稳,偶一翻身,瞧见床上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
青鸾看他发现了,立刻闭眼装睡,不一会儿余光瞟到,发现他还在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先生这是还没睡?”
“总被人盯着,臣睡不着。”
自知理亏,青鸾放下被褥,气势低了几分。
“学生害怕。”
“怕什么?”
“这荒山野岭,风大雨急,万一有什么贼人歹徒,抑或是山猫精怪,牛鬼蛇神……”
“臣在此。”
“所以学生才盯着先生……”青鸾捏着被角,娇憨之态尽现,“学生怕突然醒来,发现先生不见了……”
窗外树影婆娑,风雨声不断,她一个自小身边就没离过人的长公主如今形单影只的躺在风雨飘摇的农户房中,有此担忧,也算合理。
仲玉敛敛眼皮,耐着性子柔声安慰道:“臣不会走的,殿下尽可安心。”
“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叫学生放心不下……”
“那殿下想如何?”
想要他上来一起睡?抱着他睡?
青鸾低头,瞧草席上的郎君领口微张,露出光洁白皙的脖颈,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什么,连忙把头又缩进被子里,摇头晃脑。
“学生也知道……是没办法的事,那便这么睡吧。”
睡得着自然最好,再不济,睁着眼睛盼天明吧。正当青鸾这般丧气地想着时,床下一只手悠然伸到少女面前。
仲玉的手纤长骨感,骨节分明,一条青色的发带正绕在指尖,顺着那条发带看过去,另一头正好拴在少年手腕。
他将发带递到青鸾手中,指尖肌肤触碰,立即引起少女内心莫名的悸动。再开口,仲玉嗓音低沉,带着让人心悸又莫名心安的淡淡鼻音。
“这样殿下就可以放心入睡了吗?”
风卷雨骤的夜,青鸾像在暴雨中躲进了仲玉翅膀下的雏鸟,她接过那段青色发带,在食指和中指上缠绕几圈,最后在掌心攥紧。
仲玉看着她手上缓缓动作,好似纠缠在她指尖的不是发带,而是自己与她注定相缠的命运一般,不由得心神微动。
若是目光有形,此刻必然会有一双手在青鸾眉宇和手腕间轻勾描绘。听着床榻上来逐渐均匀的呼吸声,仲玉指腹摩挲着自己手腕上那段被她牢牢牵在手里的发带,终缓慢闭眼。
入秋的雨后天空,仍是昏沉沉的。
仲玉被身下湿哒哒的被褥和草席影响,醒来只觉全身寒津津的,好像四面都有风在往他身上灌。
刚想起身,右手突然一阵发麻,他侧目而视,才看见不知何时,青鸾已经顺着两人交缠的发带直接抓住了他的手。此刻自己右手被她握住,估计就保持这个姿势睡了一整夜,又怎能不麻?
农户们从来都起得早,几人被门外的动静吵醒,很快就都起身洗漱。
青鸾此行本来就给容四娘带了许多钱银,此刻便刚好进城,花了半日的功夫寻摸院子、采买奴仆,安顿好容四娘子,又嘱咐她切莫再要跟侄子侄媳来往,钱银都自己好好收着后,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事情办得妥帖,都是先生在旁相助,学生自是感激不尽。”
看青鸾喜眉笑眼,又恢复了往日明朗的模样,仲玉展颜,嘴角不自觉跟着她一起笑起来。
出城回行宫的路上,行人较往日多了许多,细想,原来今日正逢十五,街上赶集的百姓摩肩接踵,采买家用,络绎不绝。青鸾好奇地瞧着街上的摊贩,只觉得样样都新奇。
“先生你瞧着糖人,做得多像啊!”
“先生快看,金串的水铜钟居然会响,是不是比起你的宝贝日晷有趣多了?”
“时辰不早了,殿下快些随臣回吧,晚了恐生事端。”
看他仍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青鸾眼珠滴溜溜的转。正巧二人路过一个卖耳饰的小贩,摊子上的扇坠、绳结和耳坠子都是用相思子做的,想来此时相思树正是结果的时候,便有人尽数去拾了来,制成耳坠卖。
不过是年轻少爷买来哄小娘子的玩意儿。
青鸾瞧见一个肥头大耳,衣着浮夸的纨绔郎君正在摊子上挑耳坠子,估摸着是买来送哪家小娘子,她心生厌恶,走过去一把将那对耳坠子夺过来,对着小贩喊道:“这对不错,爷要了。”
那纨绔抬起头来,恶狠狠瞪她。
“老子先看上的,你是什么东西,来老子手里抢?”
“谁给钱就是谁的,”青鸾把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准备拔腿就跑之前还不忘补上一句,“再说,你这副模样,送人也是白送。”
“好你个毛头小子,看老子不抓住你!”
仲玉前一刻还站在边上远眺,下一瞬,青鸾就拉着他的袖子开始朝出城的方向狂奔。
“何事慌张?”
看着身后紧追不舍的三两人,少女笑得肆意,回眸间青丝拂面,朝气满满。
“没瞧见那个纨绔在追我们吗?先生还不跑快些?”
两人一边跑,一边左闪右避,躲开来往的百姓,仲玉心生不快,拉着青鸾拐进了巷子。
“才安生了一日,又开始生事!”
“还不是因为这副耳坠子深得学生欢心……”青鸾拿起耳坠子在耳垂上比划,深红玲珑的相思子衬得少女肤白胜雪,“先生瞧,这耳坠子可衬学生?”
停步微喘,仲玉气息不稳。
“胡闹。”
直到黄昏日暮,青鸾和仲玉两人才慢慢悠悠的出现在玉清宫门口。阿洛和竹之在门口守了一整个白日,终于瞧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出现,忙不迭迎上前去。
看见青鸾无事,竹之一抹眼泪,差点哭出声。
“殿下不是说晚上就回吗?怎的去了如此久?害奴婢担惊受怕了好久。”
“有先生在,无甚大事。”说这话时,青鸾不自觉瞧了仲玉一眼,立刻被竹之看在眼里,心中暗自乍舌。
这这这……难道是整日私会不够,还另寻了住处在外留宿?
殿下当真是喜欢仲大人。
阿洛瞧见仲玉,料想他果然是跟着青鸾一同消失了整宿,心中对于二人的关系也愈发肯定下来。
泡完汤,青鸾光脚斜靠在软垫上,把玩着手中那副相思子耳坠。原本她去惹那纨绔,只是因为看不过仲玉那副淡漠的嘴脸,就惹点事情出来想看他生气。如今这副耳坠子到了手里,细细看来,倒也比她匣子里那些贵重千万倍的金玉来得雅趣。
伸手给自己带上,瞧着铜镜里眉目如画的美人,青鸾莞尔。隔壁仲玉的房间传来声响,想是他也沐浴净身了来,青鸾开门来到走廊。
只是他的房门怎么开着?
迈步进来,不见仲玉人影,却有一股面食的香气。少女闻着气味往里走,赫然看见桌上放着一碗撒了葱花的面条。细看,还非是一般面条,整碗面条好似卧龙蟠踞,由外向内,最中心面条的头裸露在外,十分显眼。
晚上虽有进食,此刻面香袭人,汤汁清亮,鲜美的气味撩拨着青鸾的味蕾。
她忍不住端起碗,又将脸凑得更近些。
膳房做好吃的也不叫上她?
这厮也忒小气。
较劲的心性一上来,青鸾干脆拿起筷子,夹起面碗正中心面条的头,开始享用。
仲玉做完面条刚端回房间,想起膳房灶炉里的火尚未熄灭,又倒回去浇碳。去不想再回到寝殿时,原本是做给自己吃的那碗面条此刻正被青鸾捧在手心,她白衣白裙,穿着石榴红的半袖,一双葱段白的纤纤小手一只端碗,一只擒筷,正专心的享用着他忙活了半天的美味。
“殿下你……”
嘴里含着面条,青鸾抬头,将面条咬断。怎料她此举引得仲玉更加生气,快步走过来阻止未果。
“莫咬断啊。”
咽下嘴里的汤,少女开口问来:“为何不能咬断啊?”
等等……这面……难道是生辰所食的长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