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霞珠
沈霄与小枫各自回了房间,扶玉本以为会一夜到天亮,可没想到卧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小枫仍是没有入睡。
扶玉也不知何故,只见她忽然起身,走出卧室,敲响了隔壁沈霄的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小枫?怎么了?”
小枫黛眉轻敛,迟疑着道:“沈霄,我听到一个声音,它一直在呼唤我。从进了霞栖门后便隐隐听到,只是宴会上人多吵杂,便一直没有在意,可现在却越来越清晰了。”
沈霄闻言微愣,忙握紧了她的手,神色关切:“什么声音?可觉得哪里有不适?”
小枫摇摇头,同样用力握住沈霄的手,定了定声音:“你陪我去看看吧。”
“好。”沈霄毫不犹豫地应道,他进了屋内披上外衣,拿起朝露便和小枫一起走了出去。
只见小枫阖上双眼,似是在凝神倾听什么。她一面握着沈霄的手,一面向前迈开步子,也不睁眼,全凭感觉去走。
沈霄在旁并不干预,全由小枫主导。
二人一路出了霞栖门,途中竟未发生一点碰撞,仿佛是冥冥中有指引般。
扶玉和云邪跟在二人身后,见二人出了霞栖门,一路朝着霞栖门后山走去。
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月辉如霜,四外幽然清寂。
小枫牵着沈霄的手,走过一道僻静的小径后,忽然在一面崖壁前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睛,缓缓道:“在这里。”
崖壁宽阔嶙峋,微生灌木藤蔓。
小枫将手在崖壁上下轻拍几次,耳听轰隆闷响,崖壁消失不见,随之出现一扇厚重高大的暗青石门。
小枫轻声道:“这是‘它’告诉我的。”
她依然将手放在石门上,银白光芒流转片刻,暗青石门自行洞开,露出一个一眼望不到底的古洞。洞中洁净无尘,并不漆黑,洞深处远远的有光芒散发而出。
扶玉见状,和云邪互视一眼,隐隐有些猜到。
果然,随着二人的深入,终于在古洞尽头看见一颗散发着万道霞光的圆珠静静悬空。圆珠悬浮之处祥氛异彩,烟霞潋滟,极为梦幻瑰丽。
扶玉和云邪都曾见过天霞珠,所以此时并不惊异,只是觉得此时的天霞珠似乎与他们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虽然同样彩光笼罩,但此时圆珠更像是被霞光笼罩着的普通明珠。
沈霄乍一见到,怔愣之后,又惊又喜,那是——天霞珠!天地至宝之一、四宝珠之一的天霞珠!
小枫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沈霄也跟着向前,然而在他走到天霞珠光芒一丈之内,便有一股柔韧的力量将他缓慢推开,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小枫一步步走入天霞珠的霞光彩芒之中,她向上伸出手。高悬于洞顶的天霞珠此时竟缓慢下降,落于小枫微微张开的手心中。
小枫双手紧握天霞珠,将其贴于胸口,面上不自觉露出微笑。
天霞珠光芒瞬间大盛,仿佛是终于得偿所愿,挣脱了岁月的桎梏,绽放出积压了千百年的光芒,耀眼至极,不可逼视。
小枫周身瑞彩缤纷,祥光四射,气息圣洁强大,璀璨的霞光将她全部笼罩。
扶玉在一侧旁观,隐隐有所明悟,天地至宝果然非认主不能驱使,就连真正的形态也只有认主之后才会展示。
沈霄在旁又是欣喜,又是感叹,他万没想到小枫竟会被天霞珠选为主人。
“这才是真正的天霞珠吗。”
正在感慨万千,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这一声不仅惊到了沈霄,连扶玉和云邪也跟着吓了一跳,三人竟都未察觉到有任何人进来。
转头一看,只见来者一身紫衣,端庄从容,沉静的面容上微笼着怅然。
来人竟是霞栖门掌门人方絮延。
沈霄心中一紧,这里是霞栖门的地方,而他们在这里发现了天霞珠……
沈霄眉头微拧,低着声道:“方前辈。”
方絮延神情怔忡,久久凝望着洞中霞光,长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我霞栖门因天霞珠而留在这里,我曾以为或许等我强大起来,它方会认可。可我在这里望了它三十多年,它始终没有半分回应。不曾认主的天地至宝无法随意移动,所以也只能停留在这里,任由这漆黑的山洞遮蔽它的光芒。即便如此,它也不曾去将就旁人。我曾想它不属于我,或许也不会属于任何人。这样偏僻的一个地方,或许一直这样守着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又会忍不住去想,能被它认可的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只能是无忧圣人和女圣那样惊才绝艳、风华绝代的人吗?”
方絮延一步步向前走去,等到一股柔韧如网的力量阻挡住她,她才驻足止步,伸出手,似是想要去触摸。
“如今再想想,一切反而简单起来了。天地至宝自有灵识,自行择主,自然会选择愿意亲近之人。”
方絮延抬头凝视着天霞珠,久久无言。
良久,她才又道:“你的这把朝露也是如此吗。”
沈霄闻言微微一惊,他刻意隐瞒了身份,也自认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方前辈是怎么认出他的?
不过只一瞬,他便正色道:“相差无几,晚辈那时机缘巧合之下途径圣陵,便前往祭拜。祭拜之时,朝露剑忽然飞出圣陵之外,同时脑中也隐隐响起一个声音——‘拔出它,它已等待太久’。”
扶玉没想到沈霄大侠得到朝露剑的过程竟这样简单,甚至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场面。毕竟至今,沈霄如何得到朝露仍是一个谜。而在人们的幻想里,沈霄大侠必然是历经种种磨难,才能得到这天地至宝。
不过她一细想,这世上能得天地至宝青睐之人,也是万万挑一了。
方絮延闻言默然不语,半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仪式完成之后,便离开吧。阿萱那里我自会说清。”
沈霄见状,无端生出一股敬意,他抱拳道谢:“晚辈多谢方前辈!”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天霞珠的光芒才渐渐消散,露出小枫的身形来。
此时的小枫才恍惚明白发生了什么,望着手中内蕴霞光的天霞珠久久出神。
沈霄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走吧。”
二人回去收拾好东西,留下一封信,连夜离开了霞栖门。
离开霞栖门未有几天,沈霄隐约有突破之感。于是便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僻静之地,建了两间竹屋,在青螺山住了下来。
足足七个月,沈霄正式开始突破八阶。
只是也不知是何原因,沈霄的突破过程比扶玉和云邪想象的还要艰难。
虽然扶玉和云邪都并未亲眼见过其他人突破八阶,但似乎也从未听说过有谁在突破八阶时遭遇了雷击。
原本还是湛湛晴空,一碧如洗的好天气,只顷刻间竟阴云密布,惨雾沉沉,轰雷滚滚,一道道震耳欲聋的闷雷炸得人心惊肉跳,恍如山崩地裂,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直逼着沈霄所在的山头,声势极为骇人。
倾盆大雨哗啦啦流泻而下,恍如银河倒倾,天地间被织成一片灰蒙蒙的雨幕。
扶玉云邪俱是神色惊骇,只见与大雨一同而下的是如天柱一般矗立在天地间的巨大闪电,略一闪过亮光,便将四周山峦林木瞬息击为漆黑的灰烬焦土。
四外已是一片狼藉,沈霄大侠仍是端坐在竹榻上,神色平静,仿佛对外界一无所知。而在沈霄身旁,小枫催动着天霞珠护住二人,在光霞潋滟范围,那恐怖的天雷亦不能侵入一丝一毫。
目之所及是灰蒙蒙的雨幕,黯淡无光,只有天霞珠笼罩范围之内光芒四射,璀璨缤纷。
扶玉不由骇然,喃喃开口:“突破八阶是这样的吗?”
云邪在一旁摇摇头:“我从未听说过此类情况。或许是强大之人总会比常人遇到的考验更多一些。”
这一场骇人的天雷足足持续了一天一夜,等到翌日,金光透过云层射入群山万壑,阴云才逐渐散去。
片刻之后,沈霄立即睁开了眼,哑着声对小枫道:“走。”
他拉过小枫,步履艰难地离开了原地,迅速在附近寻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只是一到山洞,沈霄立即昏迷了过去。
而这一昏迷便是足足九天。
九天后的深夜里,沈霄倏然睁开了双眼。
自此他真正踏入了八阶。
此时正是沈霄入世的第六个年头,也是沈霄与小枫相识的第六年。
而再过两年,自剑宗宣布沈霄大侠为少宗主之后,便在元洲上销声匿迹,再没听闻过任何消息,直到他们在内蛮山第一次见到沈霄大侠。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致使小枫被困在这里?
扶玉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点点浮出水面,而他们离最后的真相也已不远了。
沈霄苏醒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紧紧抱住小枫。许久,他低沉着声音道:“小枫,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记得。”小枫微微笑道。
沈霄闻言失笑一声:“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小枫眉眼温和,嫣然道:“你说的我都记得。”
沈霄拥牢了她,低头亲吻着她的秀发,随后缓缓道:“我们回剑宗吧。”
小枫环抱着他,将头埋入他宽阔厚实的胸膛,轻声回应:“好。”
此后,二人辗转半年多,终于来到了剑宗。
剑宗自熹和圣灵时期便已存在,由剑圣弈谷一手创立,更持有圣兵太初与古剑朝露这两样至宝,乃是当今最为古老的门派,也是元洲之上当之无愧的第一大门派。
一万多年的岁月使得剑宗底蕴极为深厚,门下弟子人才辈出,千里挑一,无一俗流。
扶玉早闻剑宗之名,也一直想和师兄师姐他们一起去看看,没想到如今竟先一步跟着沈霄大侠看到了。
在剑宗的范围之内,共有十二座巍峨主山,其余无数小山星罗棋布般散在周围。其中主山中又以龙剑山为首,而闻名遐迩的千石云梯、苍青剑石碑皆是在此山。
此次回来,沈霄并不想惊动太多人,所以并未从正门进入,而是走了另外一条隐蔽的蹊径。
沈霄自小在剑宗长大,对周围群山的一景一物都极为熟悉,一路上两人也都未碰上任何守山的剑宗弟子。
扶玉跟在身后神色古怪,她这算是知道了一个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剑宗的方式吗?
二人在山中左转右拐,走了半晌,才到了龙剑山附近。
龙剑山山势奇特,前山低后山高。前山山势较为平缓,便建有许多青瓦楼阁,剑宗弟子也大都在此活动;而后山险峻陡峭,如同一柄锋利的出鞘剑刃,直插云天,除了观赏千石云梯,极少有人来此。
沈霄二人并不进入前山,反而先来到了千石云梯附近。
扶玉抬眼望去,眼见山峰高耸入云,古老的青石长阶一眼望不到尽头,从山腰处便被茫茫云雾团团遮绕。
沈霄与小枫携手拾阶而上,走到高处,只见周围轻盈的云雾被烈烈山风卷起,瞬息间千姿百态,变化多端,时而如骏马奔驰,时而如繁花盛放,时而如波涛滚滚。人走入其中,瞬间仿佛误入了云中世界。
眺望四周群山郁郁葱葱,深碧一色,而千山苍莽,岩谷明朗,青翠山林翻涌成碧浪,迢迢不断流去远方。
走到千石云梯尽头,沈霄也不原路返回。他牵着小枫的手,轻车熟路地沿着一条山壁上的窄道直接蜿蜒而下,通往前山。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年少往事,沈霄偏过头,忍不住对小枫笑着道:“我以前经常和师兄弟们比谁能最快到达云梯的顶端,每每我都是从这里直接去山顶,总是第一个到达。后来我告诉了师兄弟们,他们便也走了这里。走的次数多了,竟也成了一条路了。”
小枫笑了笑:“你倒是做了件好事,若不是你起的头,他们定不敢从前山直接上去的。”
沈霄扬了扬眉,认可似的点了点头:“也是。”
话音一落,二人相视一笑。
二人从山上下来后,便去了沈霄师父剑宗大长老陈濯所在的长老阁。长老阁素来僻静,从来无弟子值守,此时也恰好方便二人行动。
长老阁中最高的那座阁楼便为陈濯所有,只是沈霄找了一圈都没发现人影。沈霄了解他的师父,平日里根本不会出阁楼一步。此时竟然不在,是会去了哪里?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任何人回来。无可奈何之下,沈霄只好走出长老阁,去前山找了个弟子询问。
而突然见到沈霄,那年轻的弟子望着他显然极为震惊,张着嘴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沈霄几番询问,那年轻弟子才结结巴巴地说出话来。
原来前些日子因长封山禁地有些异动,宗主便同几位长老联合其他三大门派之人一起前去封印,几个月内都不会回来。
沈霄闻言,这才了然。于是他和小枫商量一番,决定还是先回白鹿山,祭拜过小枫的师父后,等长封山结束之后再回剑宗。
小枫在一旁点了点头。
沈霄拍了拍年轻弟子的肩膀,笑道:“走了。”
二人便又踏上了回白鹿山的路程。因是赶路,二人这次只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回到了白鹿山。
而路途中他们经过一处山谷时,云邪忽然开了口:“这里是不是有些眼熟。”
扶玉闻言,正待仔细打量起四周,可眼前一晃,竟瞬间闪了过去,下一刻几人便出现在了白鹿山。
二人虽觉奇怪,但此时已过,也无其他方法,只好作罢。
在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沈霄与小枫来到了赵秋言的墓碑前。
红枫依旧明艳茂盛,山风吹拂崖间,枫叶簌簌而落。
他们与天与地发誓,沈霄与小枫,此后余生,白首偕老,生死不离。
他们从此结为侠侣。
扶玉后来再想起来,才知二人结为侠侣后留在白鹿山的这段时间,竟是他们一生中最后的快乐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