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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亲至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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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谢玄眉心一跳,说起来他已经有三四年未曾见过她。

    不是他不想见,而是母亲过得很好,他出现只会毁了一切。

    那时他刚从战场回到京城,有了功勋奉银,终于有机会靠自己打听到母亲纪芙的下落。原来她运气好,虽被卖给了个贩马的商人,但却意外入了时任京城兵部侍郎之子孙明诚的眼,成了孙明诚的外室。

    谢玄见到母亲时,她正怀抱着个白嫩娇小的孩儿在烟雨四月的断桥边赏雨,旁边就是侍郎府的马车。

    纪芙见了谢玄,第一反应是高兴和庆幸,但紧接着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尴尬漫上她的眉眼。最终她只是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克制而疏离地朝他点了点头。马车车帘晃动,一个男人的声音叫纪芙上去,纪芙略犹豫片刻,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就消失在了谢玄视线里。

    马车平稳地朝着另一边驶去,谢玄握着腰间的鸾鸟玉佩,几乎要把玉佩碾碎。但最终他松开了手。

    每个人都在向前走,这样很好。

    他这样安慰自己。

    但有冰凉的雨丝从他眼角滑落,滴落进尘埃。

    他原想在京城买一间宅子奉养对自己有生养之恩的母亲,甚至幸运些,他会从刀剑无眼的战场活下来,娶妻生子,慢慢遗忘掉过去的不公与折磨。那时候他是想放下仇恨与痴怨,重新做一个人的。

    但是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后来孙明诚知道了纪芙的过往,知道了这些年谢玄一直在私下给纪芙送钱送物,也知道了纪芙会写书信寄向边关。此时孙明诚已经纳了纪芙为妾,只差熬死了正室就扶她做正,他未曾想到纪芙还和别的男人有一个放不下的儿子。

    醋意难消的孙明诚逼纪芙做一个决断。

    后来的谢玄有时候也会想,若是他早一些破釜沉舟,早点在战场以少胜多获封大将军,是不是母亲的决断就不会做得那么决绝利落?

    曾经的谢玄渴望得到一个答案,但后来谢玄渐渐释然。他和母亲虽是骨血至亲,但母亲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他的分量已经变得越来越轻。

    但不可否认,和母亲私下书信往来的那几年是他为数不多幸福时光。

    至少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在默默关心着他。

    “陛下?”小太监等了许久,终于是斟酌着开口,“要不奴才先回了……”

    “她在哪?”谢玄回过神。

    “回陛下,夫人随石将军进了宫,胡伽公公安排夫人在静心阁休息。”小太监遵从着胡伽的吩咐,只尊纪芙为夫人,其他的一概不多说。

    “朕知道了,待到明日朕会去见她。”谢玄缓过神,暂且放下此事,重新蘸了笔墨勾画圈点。

    待到第二日午后,御膳房在胡伽的授意下在静心阁摆了菜肴,谢玄亲临。

    东南边的小阁原是前朝皇帝元临修仙静坐之处,修建在了御花园清荷池旁,一推开窗,满塘的菡萏清香扑面而来,伴随着阁里终年不断的檀香幽远静谧,是个静心的好地方。

    胡伽推开门,恰好一个身穿红背褂腰缠黑玉带的小娃娃撞了过来,吓了他一跳,没留神控制推门的力度,把小娃娃推得踉跄了一下。屋里本慈爱微笑的女子霎时慌了神,顾不得向谢玄行礼,忙跑过去准备去抱泫然欲泣的娃娃。

    不想,有人先她一步。

    谢玄十分轻松地长臂一捞,就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小娃娃入目是一个陌生且冷漠的高大男人,一时惶恐,大哭起来。

    “恒儿!”纪芙心疼,朝谢玄伸出手,“陛下快将他交给臣妇吧。”

    谢玄闻言松开手,任由孙恒跌进纪芙怀里。

    “……”谢玄斟酌着开口,“母亲怎么突然想要见我。”最终他还是没有避讳,径直坐到桌子的一旁,目光没有落在刺痛他的母慈子孝的一幕上,而是去瞧窗外无边荷花开得正盛。

    荷花清幽,莲子心苦,用来消热解暑最好不过。回去该让胡伽采了些送去凤宁宫给整日三病两痛的虞枝,再问问答应送给他的那副丹青什么时候能画完。

    “我……”纪芙检查了一番儿子,见他只是娇气才放声大哭,放下心来,咬唇看着面前这个已是万人之上的儿子。

    他身量已经长得比他父亲还要高大,面容却肖似年轻时的她,不言不语时总环绕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只是她的冷被命运捉弄尽然折断了去,而她儿子的还保留着,只是连她这个生身母亲都接近不了一点。

    纪芙开始时也懊悔自己把这个儿子推得太远,午夜梦回时也会回想起他们母子二人在环狼伏虎的将军府的日子。那时谢玄还年幼,但性子倔强,从不肯低头,为此不知挨了多少打骂。

    也正是他的桀骜不驯,才在主母和谢宸的迫害下保住了她的性命和清白。所以她那时候也把谢玄当成唯一的指望,全心全意地希望他能平安长大,以后将她带离开将军府去过寻常的日子。

    冬天一起用呛人的黑炭烤红薯,夏天一起在树下纳凉,谢玄读书练武,她补衣衲鞋,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直到谢宸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

    她记得那是一个晚上,一个脸生的小丫鬟说主母传唤她过去。当她忐忑不安地走到花园,暗处的谢宸就扑了出来,沉重的身体压在她身上,黏腻的手掌捂住她的口唇,她以为她要完了。

    直到谢玄发了疯一般将谢宸拉开,叫她快跑,她才缓过神来。

    纪芙很想留下来,但是她知道她留下只能更加激起谢宸的兴奋,便只能狠下心往外跑,希望能找到人来帮她。

    当她快要跑出花园,身后纠缠的声音突然停歇了,回过头,她看见谢玄被按在水塘里挣扎,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双手拍打水面,水花升起下落的响声。

    月色凉如水,四周又静又冷。

    纪芙以为谢玄死定了。

    后来主母知道了这件事,最终是叫谢宸撒了手,但也从此对纪芙愈加怨恨,直到寻了个错处叫来了人牙子偷偷将她卖出了府。

    后来总算是老天保佑,她得到了贵人的喜爱,脱离苦海。孙明诚爱她入骨,不嫌弃她的出身和过去,愿意扶她做正妻。

    仿佛她前几十年的痛苦生活都是一场梦,她的生活终于修成正果,回到正轨。她有了疼惜她的丈夫,和善的婆婆,乖巧的儿女。随着时间推移,她再不是那个只有谢玄的可怜纪芙。她的生命多了太多东西需要她去在乎维护。

    甚至阴暗一点剖析开自己的心,纪芙很清楚,如果不是谢玄篡位成功,她此生也许都不会再和他有来往。

    只有当他成了至高无上的人,能给她的丈夫儿女带来无尽荣光的人,她才能、才被允许和他接近。

    毕竟她是谢玄的母亲,如果谢玄出了意外,她的儿子,也就是谢玄同母异父的弟弟或许就是皇位的继承人。

    思及此,纪芙脸上含笑,“玄儿,这是你弟弟孙恒。恒儿,叫哥哥。”她推了推身前有些发懵的孙恒。

    孙恒皱着眉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让他管一个陌生人叫哥哥。更是出于小孩子的敏感,下意识觉得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和他并不亲近,并且还有抢走自己母亲的可能。于是别扭地抱紧纪芙的大腿,不肯出声。

    “母亲还未曾说为何要突然见我吧。”谢玄无视孙恒的排斥,也无视纪芙长时间的沉默,他似是全然不在意,自顾自地坐下用膳。

    许是耽搁的时间有些久,桌上的菜肴都凉了。甜咸荤菜腻腻的酱色油脂结成薄薄的一层,倒人胃口。

    谢玄避开几样油腻的荤菜,挑凉爽的清拌时蔬下口。

    “玄儿还和以前一样,喜食清淡易消化的。”纪芙看出谢玄的冷漠和渐冷的氛围,连忙牵起孙恒的小手坐在桌子前。

    谢玄夹菜的动作一顿,就连他身后的胡伽也暗自咂摸。

    除了斋戒的几天,平日里他伺候谢玄的时候分明见谢玄更爱荤香的菜肴。他是武将出身,身体消耗本就大于常人,若天天吃些寡淡好消化的蔬果凉菜,哪里来的力气打仗杀敌?

    胡伽悄悄去端详谢玄的脸色,见他面上虽没什么大变化,但是吃菜的动作明显慢了许多,猜测出这位主已经生了闷气,只是纪芙不知罢了。

    “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纪芙夹了清蒸的鲤鱼给谢玄,“顺便让你也见见你亲弟弟。你们是亲兄弟,自然应该多联系。”

    “可我以前都没见过……”孙恒小声嘟囔,被纪芙用食物堵住了嘴。

    谢玄全当没看见这一幕,将碗里的清蒸鱼吃干净,而后放下筷子,“既如此,母亲就在宫里住些时日吧。”他终是没拒绝纪芙,只是也没再理会纪芙欲语又休的眼神。

    他是皇帝,他的母亲合该是太后。

    谢玄自然是知道这事的,只是若纪芙成了太后,那他这个便宜弟弟呢?谢玄心里发冷,昨晚那些不应该生出的期待慢慢消失。

    他从不爱吃这些清淡无味的菜,小时候不过是食物匮乏,想把好东西让给母亲罢了,却让纪芙误以为自己不喜荤腥。

    八九岁的孩子最是贪嘴,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他自然渴望,甚至在夜里都做着相同的大快朵颐的梦。

    那为何纪芙会不知道呢?

    谢玄走出静心阁,似乎听到纪芙未能达成心愿的叹气声。

    也许大人总是觉得孩子还小,不会有那么多心思,觉得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并没有其他的原因。

    “陛下,可是回紫宸殿批折子?”胡伽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玄斜睨了胡伽一眼。

    胡伽心领神会,高声道:

    “摆驾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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