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足
娜仁托娅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可额林珠没等她后悔就已经着人去准备了。
她一句想吃锅子，半个时辰不到，锅子真就摆在了她的院子里。
铜质的锅子被架着，里面的炉子烧着炭火，旁边的方木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菜：羊肉、牛肉、鸡肉、血肠、酸菜、还有奶豆腐和奶皮子等等。
都是她爱吃的。
娜仁托娅指着那些切好的肉和菜，不可置信地看着额林珠：“这些东西，额林珠，你，你从哪里弄来的？”
现在可不是用膳的时辰。
额林珠莞尔一笑，扶着她坐到锅子前，不疾不徐地道：“自然是从御膳房那儿取来的，姐姐安心，难道我还能去偷、去抢吗？”
娜仁托娅哪里是这个意思。
她一噎，又问：“御膳房的人怎么会给你这些？”
额林珠眨了眨眼，神秘一笑：“那自然是我的本事了，姐姐，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了，先将这些肉啊菜啊，放到汤里涮一涮，吃进嘴里就是了，旁的，什么都不用你操心，姐姐，你且听我这一回。”
娜仁托娅被她一顿忽悠，又被这香气刺激着，一时也顾不上问话了，着急忙慌地开始动筷子。
额林珠注视着她，眼中尽是笑意。
玉帘倒是想说话，可是看着慧妃大快朵颐的样子，又实在不想破坏了这个气氛，只好将嘴里的话尽数吞咽下去。
娜仁托娅吃的满足，额林珠见她摸着肚皮，眉眼弯弯，“姐姐可吃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浅浅咳嗽一声：“嗯，吃好了。”
“既然姐姐吃好了，想去玩什么？”
“啊？”
娜仁托娅怔怔地看着她。
额林珠笑着又问了一遍：“姐姐现在想去玩什么？去上驷院1骑马吗？”
娜仁托娅还算有理智：“这如何使得？上驷院在东华门那儿，我们去不了的。”
额林珠道：“姐姐想去，我便想法子带姐姐去，姐姐放心。”
她能有什么法子，除非央求皇上带着她们去。
可这样一来，太皇太后知晓了，难免要责怪她的。
娜仁托娅定定地看着她，知道她这样都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她抬头，看了看淡蓝色的苍穹和层叠的云彩，道：“去楼上看看吧。”
……
站在高楼上，往下看什么都是渺小的，只有风比地上更大。
娜仁托娅眺望着远处，眼眶发酸。
她兀自开口：“我刚生下来时就生了一场大病，所以身子一直不好，我吃过许多药，它们都很苦。额涅说，我吃了，就能好起来，我很听话，全都吃完了。”
“那时候先帝爷还在世，我就被送来了紫禁城，额涅和阿玛说，以后，紫禁城就是我的家，我要将皇太后当成自己的亲玛嬷，把皇后当成亲额涅。我哭的很大声，说不愿意来。”
她扶着栏杆，目光虚虚地落在空中。
“额涅明明也在流泪，明明也不舍得我，最后，却是她先松开了我的手，让人将我抱到马车上。”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送我离开，是我不够听话，还是我不够孝顺，我不明白，始终不明白。”
从前她不明白，现在，什么都明白了。
她只是一个出生的刚刚好，刚刚好适合联姻。
额涅阿玛爱她，却更爱权势。
“皇太后和皇后都对我很好，时常照顾我，问候我。记得她们还跟我说，以后，我会很她们一样，穿着朝服，戴着东珠冠，坐在那高高的位置上。”
她皱着眉，“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身衣服，也不喜欢东珠冠，相比那个冷冰冰的位置，我更想回到草原上，骑着我的小马儿，自由自在地奔跑。”
“我跟她们说了这些，她们却笑话我，说我还小，不懂事，等我长大了就会知道，那个位置，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而它，将属于我，属于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那个位置，除了博尔济吉特氏的人能坐，旁人都坐不得吗？”
说到这里，她缓缓一嗤：“额林珠，你看，如今它不是也让旁人坐了吗？”
额林珠默默地听着她诉说，语气平静，却也悲凉。
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和皇太后一样，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偏偏递给你到了你手里，你还不能不接受。
她们都是一样的人。
她们都想按照自己的法子活，可世间之事并非都能所求皆如愿。
皇太后真的喜欢念经，喜欢礼佛吗？
不过是——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额林珠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旗袍和脚上的花盆底。这一身装扮，哪里是她想要的呢？
娜仁托娅回忆着往事，她也只能默默陪着。除此之外，她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天色越来越暗淡，风也变得越来越凉。
娜仁托娅转过身，脸上却带着笑意：“额林珠，我们回去吧。”
“好。”
额林珠什么也不说，她说什么，她就听着。
最后陪着她，慢慢走回了永寿宫。
此时，屋檐下的灯笼已经亮起来，屋里桌子上也都点着蜡烛，她们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惹的光忽明忽暗。
“姐姐，我让人熬了姜汤，喝一碗吧。”
额林珠与她坐在榻上，见她手心冰凉，自责道：“不该让姐姐出去吹风的，这下好了，姐姐的病情若是加重可怎么是好？”
娜仁托娅也同往常一样嗔笑道：“无事无事，这点小风，还能将我吹倒不成？”
两人各自饮下一碗姜汤。
额林珠净手时，忽然想到什么，朝她道：“姐姐，我今日与你睡可好？”
“好什么？”
娜仁托娅怒目圆瞪，哼声：“我病着呢，你也不怕被我过了病气。”
她将帕子一丢，扔到额林珠的怀里，转身走开，“回你的翊坤宫去吧，我可不想和你挤在一张榻上。”
额林珠将帕子放回盆子里，追上去央求她：“好姐姐，我今日就想和你一起睡嘛。”
她拽着胳膊，摇啊摇，摇啊摇，一脸恳求，见她还是不乐意，故作闷闷地道：“姐姐不想与我睡，心里可是在想旁人？”
她垂着头，揉了揉眼睛，声音越来越小：“无妨的，我不难过，就让我一个人回去那冰冷的翊坤宫好了，大不了……”
娜仁托娅明知她是故意这样惹她怜惜的，可还是狠不下心来。她扯了扯自己的胳膊，拧着眉头，故作不耐：“行了行了，你留下吧。”
额林珠忙抬起头，眼睛红红，却一脸欢喜：“多谢姐姐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