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二天上午，在那家小饭馆里，林清见到了王剑。
一见王剑，林清的眼泪就下来了，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王剑拿起一盒纸巾，一张接一张地递给她，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让她哭个够。
最后，林清吸着鼻子，抽抽噎噎地，对王剑说：“没想到方科长那么狠毒”！
“到底怎么回事，你还没跟我说呢”。
于是，她就把昨天的事情仔细叙述为了一遍，听到陈姐被许多水箱子一起砸到身上的时候，王剑的眼眶忍不住红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老早就看出，那方科长不是能容人的主，不过这下，她干了缺德事，连超市都不会放过她了”！
“后来，店总把我们酒水道所有的人都叫去问话了，我把我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希望超市能为陈姐主持公道”，林清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王剑冷笑一声：“这已经不是超市的事情了，人命关天，警方一定会介入调查的，到时候，就是方科长的末日”！
“那警方查出真相，会怎么判”？
“像这种情况，她至少要判四五年，哼，多行不义必自毙”！王剑眯缝起眼睛，一脸的义愤。
“她判再多年有什么用，陈姐死了，陈姐回不来了”！林清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王剑叹了口气：“林清，你瞧，社会就是这么的残酷，社会不像象牙塔，弱者是没有生存的空间的”。
“陈姐不弱，陈姐就是因为极力捍卫自己的尊严，才被人报复的”，林清不服气地辩驳。
“林清”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在卖场，光有本事让顾客买酒，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本事搞定卖场里的各色人等，才是真正的金牌导购员，陈姐就是在一块没有做到位，才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王剑拿起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可是，白酒好卖，人心难测啊”，林清悲哀地说。
王剑叹了口气：“人心难测，这句话早已流传了几千年，你难道是今天才听说吗”？
“我是到了今天，才有所体会，像我们酒道那几个人，我感觉，我一个都搞不定”，林清低了头，轻声道。
王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茶。
林清鼓起勇气：“王剑，我不想干了”。
王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想干了？那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你可想好了”？
林清摇了摇头，有些茫然：“我有手有脚，总能找到事情做的吧”。
王剑道：“那你觉得你能找到什么样的事情做”？
“反正，导购员的工作我是不会再做了”，林清的语气很坚定。
“嗯，不做导购，确实是有不少其他的工作，不过，你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家里又没办法给你介绍工作，那么，你要不要考虑跟你的闺蜜王晶晶那样，去电子厂里做操作工”？
林清梗了梗脖子：“我不一定非要去厂里做操作工吧”？
“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清闲稳定的工作是有，像办公室文员，前台等等，可是，这样的工作一个月只有两千多，你付了房租扣掉生活费之外，还有多少？另外，你以为她们就不会遇见麻烦和困难了吗？这些小姑娘很多都会遭受老板和上司的骚扰，你要不顺从，你就干不下去，万一你要遇见这样的，你又怎么应付”？
“那我就辞职不干，这样的单位还有什么好呆的啊”！
“好，那咱们再辞职，咱们去像男生一样跑业务，可是，女生跑业务，也经常遇见客户想占你便宜的，到时候，你又怎么应付”？
林清不出声了。
王剑微微一笑：“林清，听我说，职场就是人海，人海就是江湖，你到了任何地方上班，都要与人打交道，你要是学不会与人打交道，那你就永远也别想在职场上混下去”。
见林清低了头，继续沉默，王剑继续说：“你家里供你读书不容易吧，你总不能回家啃老吧？你总得上班挣钱吧？你这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你能挣到什么钱”？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说，如果你学不会跟人打交道，你的宿命就是不停地换工作，而如果你学会了跟人打交道，知道了职场和社会的规则，无论什么样的工作环境，你都会如鱼得水”。
“王剑，你才比我大两岁，你怎么会懂那么多？你家里在本城，家里条件那么好，一定是从小你父母在这方面用心教育你了吧”？林清忍不住问。
“我家庭条件好，谁跟你说的”？王剑有些啼笑皆非。
“学校那会，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怎么？有问题吗”？
王剑将两只胳膊抵在桌面上，苦笑了一声：“林清，我跟你说，在我五岁那年，我父母就离婚了，我是跟着我奶奶长大的”。
“那你父母，或者你奶奶的条件，肯定都不错吧”，林清想起大学校园里，每次看见王剑，他都穿得体面光鲜，而如今经过职场的磨练，他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沉郁的气质，更显贵族气息，一看就是好家庭出来的孩子”。
王剑幽幽的眸子闪着光：“我父亲是皮革厂的工人，我母亲是棉纺厂的工人，九十年代的时候，他们两双双下岗了，至于我奶奶，她是靠捡拾玻璃瓶子咂碎了，卖钱供养我的”。
听了他的话，林清大大吃了一惊，这真的实在是看不出来啊！
“我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母亲才把我接到了她的别墅里，因为我继父去世了，继父只跟母亲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得白血病死了，我母亲需要儿子继承家业，才认回了我这个儿子”，王剑淡淡地说。
“那你母亲是——”
“我母亲是个有钱人——没错，她是个特别成功的企业家，有钱有地位，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十八岁以前，每到节假日，都要去各种地方打零工，挣生活费和学费，我奶奶那么老了，我实在不忍心她还要为我日夜辛苦”。
说到这里，王剑叹了口气：“所以，社会的阴暗面，我早就见识过了，所有的艰难和辛酸，我都品尝过了，我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就这么简单”。
林清深深地看了王剑一眼：“没想到，大家眼里的浪荡贵公子，会是这么一个吃苦耐劳的人”！
“浪荡”？王剑重复着这句话：“说实话，大学那会，你们怎么就觉得我浪荡了，我可是没谈过一个正经的女朋友”。
林清说：“反正，那会就听说你跟许多女孩纠缠不清”。
“可是我没有跟任何人谈过，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至于那些消息是怎么回事，我根本不放在心上，谣言止于智者”，王剑轻轻松松都说。
见林清没有说话，王剑又说：“听我的没错，这份工作，你还是要好好干下去，等你把职场的那些规则摸透了，把人与人之间相处的那些弯弯绕理顺了，就可以换一份更加适合你的工作了”。
林清心里品味着王剑的话，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林清点头同意不辞职了，王剑微微一笑，举起了茶杯：“咱们来干一杯，不早了，我在叫几个菜，便吃便聊”。
林清点了头，想起陈姐，眼圈又开始红了。
王剑叹息一声：“林清，陈姐是个好人，可是，真正的好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无法生存的”。
“那你觉得，陈姐的问题究竟在什么地方”？林清抹了一把眼泪问。
王剑沉吟了一下：“陈姐最大的问题，就是书生气太重，不懂得变通，也不肯融入环境”。
“陈姐是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可是，这样不能怪她吧，她一个大学生，身边那些人都是中学毕业，看待事物的眼光格局都不一样，这不是陈姐的错”。
“林清，这根本不是对错的问题，而且陈姐没有重视人际关系，她没有与周围的人搞好关系的意识，这才是她的致命伤啊。高学历的人多了去了，人家研究生博士生在工地上照样与不识字的农民工打成一片，是不是”？
“可是，超市里的好多人，偷吃又偷拿，陈姐就是打心底里瞧不起她们”，林清说。
王剑正色道：“这种行为，心里瞧不起可以，可是，一个成年人，如果都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怒，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就根本无法适应这个社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清仔细想了想 ：“是的，陈姐要是能把科长哄得高兴一点，也不会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可以将陈姐的销售技巧拿过来为你所用，可是，她的人际交往方面，你就避免走她的老路”。
这时候，服务员将菜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毛血旺，宫保鸡丁，麻婆豆腐和紫菜蛋汤。王剑拿起筷子，招呼她吃饭。
林清无心吃饭，便道：“王剑，陈姐的葬礼估计这两天就要举办，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王剑点了点头：“你不说，我也要去的，陈姐是个值得我们铭记的朋友”。
两天后，林清和王剑一起参加了陈姐的葬礼。
在葬礼上，他们见到了陈姐的老公，一个高高瘦瘦温文尔雅的男人，他的脸苍白的毫无血色，即便他已经打算离婚，可是依然难掩悲伤。陈姐两个年幼的孩子，大的女孩读小学了，小的男孩还在读幼儿园，他们扑在母亲的棺材前哭得撕心裂肺。
棺材变还有四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应该是陈姐的父母和公婆，他们有的神情呆滞，有的在无声地痛哭。
灵堂里，林清的眼泪根本就停不住，陈姐的遗照上，她笑得那么温柔，那么美丽，她是那么的聪明，温婉，正直而善良，可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有这样悲惨的遭遇。
这个世界一定是出了问题，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是这个世界有问题，还是陈姐本人有问题？
林清唯有默默里流泪，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直面到现实世界的残酷和无奈，这件事对她心灵上造成的冲击是巨大的。
王剑默默地在陈姐灵前鞠躬，然后对林清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两人出了灵堂，就看看周雪和路媛媛来了。
打过招呼之后，周雪就说：“林清，方科长被警察带走了，你可知道这事”？
“我没听说，我上午没上班，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群里这个消息都炸开了，你上午没看群吗”？周雪说。
林清摇了摇头：“我上午有事，手机静音了”。
路媛媛说：“胡瑞因为这个事，被降级为科长了，我们店总也被总部点名通报批评了，听说，我们酒道又来了一个新科长”。
待两人走后，王剑便道：“新来科长，你可要在工作中注意搞好关系了，还有你这几个同事，你都要高度关注”。
林清嘀咕道：“反正我估计干了春节也就不干了，酒道那么漫长的淡季，累死了”。
“你就算在酒道干一天，这一天，你都得把人际关系给搞好了，只有这样，你到了下一个环境，才能真正做到游刃有余啊”，王剑说。
林清看了一眼王剑，只见他西装革命，一身名牌，忍不住问：“王剑，你家里有企业，为啥要出来打工啊？天天跑来跑去的多累啊”。
王剑笑了笑：“我不喜欢在我母亲的企业里干，我觉得不自在，我就这样打工挺好的”。
“那你这工，估计也打不长吧”？
“怎么，是不是怕我辞职走？舍不得我了”？王剑看了林清一眼，似笑非笑。
林清脸上突然有些发烫，嘴上却调侃道：“你可是我的大靠山，你要是走了，我哪里找到你这么靠谱的领导啊”！
王剑噗嗤一笑：“你别说，这以后的日子啊，你还真就不好过了”。
“怎见得我就不好过了？”林清不禁疑惑。
“我说你以后不好过，你肯定就是不好过，好了，不好过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发信息，时候不早，我得回公司了”。
说完，王剑扬了扬手上的公事包，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