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哥控
衣襟上的潮湿感有些不适,傅雁宁尝试坐起身却无法自如,
体内好像传来纤维崩裂的声音,哪怕肌肉的细微蜷缩都诱出钢针刺戳的痛楚。
机器近在咫尺嘀哒作响着,耳边低婉而哽咽的呼吸声清晰无比。
鼻息间是真实美好的甜香,是那个暖春初至的人间!
他疲惫地掀起异常沉重的眼帘,脸上是刚从噩梦中脱了身的挣扎,正正对上一双正睁大凝神瞧着他,泪噙于睫的眼眸。
他僵住片刻,因着痛楚皱锁的眉心徐徐展开,勉强弯出一个微弱的笑:
“阿宁……”
一串滚烫的泪猝不及防地砸在他脸颊上,顺着滑落至枕巾。
陆微面色迅速攀上赤红,手忙脚乱地去取抽纸帮他擦拭,带得床头柜上东翻西倒一片,又连带着扯起输液的导管,拽出一阵叮哐作响。
“傅,傅老师你醒了!”
声音里使劲压抑着翻涌了几周的浓烈情绪。
“你捏得我好痛,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陆微带着鼻音,尽量让音色如常。
事发时他左臂承去了大半墓顶砖瓦的坠力,粉碎性骨折,所幸右臂伤势较轻。
陪着他时陆微从不敢去触碰那些牢牢固定住的夹板,生怕碰得错位影响他恢复,只有去牵住他的右手,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再趁四周无人去吻他温凉的唇。
他妈妈和弟弟轮流陪了半宿,被一早就来病房的她好说歹说劝去隔间休息。
邵思钧临走时还不忘打趣,只能允许她陪一小会,不然哥哥的右臂该被她抱得截肢了,
陆微一张小脸直接被调侃成熟透的柿子。
她红着脸挨近他耳边温柔地问了一声,“做噩梦了?”
气息喷在耳廓令他觉得痒得心颤。
“阿宁……”
冰凉的指尖穿过她发间,轻柔地抚摸着,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后颈将她摁在自己的颈窝,几乎用尽了他能使出的所有气力。
“好想你……”
声音如同从身体深处喟叹出。
烦躁不安顺着血液泵进四肢百骸,傅雁宁第一次放纵自己说这样的话。
哪怕刚刚那般慌乱,陆微都一直没有松开牵着他的手,
掌心相贴间,不受控地潮热一片。
她鼻尖抵着傅雁宁颈侧,贴得很近,清晰地感受到他脉动的震颤。
听到这声好想你,好似一直被死死勒紧的心脏,陡然间松开,
一瞬间,血涌得她有些晕眩,心跳像在雷鸣。
她撑起身去看。
压在她颈后的手没再使力,任由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凝望住那双许久未曾对视过的眼瞳时,陆微的心无可救药地坍塌一片,眼泪滑过脸颊,不断地濡进紧抿的唇缝中:
“我也是……”
“好想你。”
她凑身过去,小心翼翼地、缱绻地覆上他的唇角。
细密吻吮上时只想将欠他这几世的深情都让渡与他。
“bloody hell——哥你醒了?”
声音晴天炸雷般,将陆微惊得飞快弹开,应激反应有些过度,撞到身后的小推车,连片的瓶瓶罐罐又是一阵哐啷作响,
她赶紧手忙脚乱地去看傅雁宁有没有被自己伤到。
这时她才懊恼地反应过来,早该按响护士铃的,傅雁宁昏迷了十几天刚刚醒转,应当立马叫医生来。
“牛啊哥,昏迷那么多天醒来就那个,小看你了。”
邵思钧见陆微一张脸红透,借口找护士飞奔出病房,贼忒兮兮凑到傅雁宁近前竖了个拇指。
“好吵……”傅雁宁换上一脸倦容,
“你小子为什么会在这?”
“哥!别太没良心了啊!我和妈接到电话都以为你要死了,我一路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地过来,都瘦了一圈了。”
“最近成语看来学的不错”,傅雁宁关注的重点有些偏,
“妈也来了?”
“对,今天她去见团队,准备跟远鸿打官司。”邵思钧答道。
“爸这次没联系上?”
两人心照不宣:“嗯——一如既往。”
“哦……”
相当司空见惯。
瞥见陆微和母亲一起进来,两人停止了关于父亲的对话,
“阿宁,这音乐好吵……”傅雁宁眉头微颦,漂亮的眼眸凝着陆微求助。
邵思钧嘴角抽搐着挑了挑眉,人高马大的家伙,也快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在撒娇?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抖掉些鸡皮疙瘩。
“哥,那是我特意给你选的音乐,这不播了几天你就醒了?”邵思钧挡着陆微伸去摁掉开关的手,
“嫂子,我哥不懂!我跟你说,摇滚乐最是开发智力!”
说到兴头上,一把搂住陆微肩膀挨近了神神秘秘地指点:
“以后你们的宝宝在肚子里时就给他放摇滚,保准比我哥聪明一百倍,像我!”
邵思钧忽觉脊背莫名蹿上一股凉气,打了个冷战,回身就撞上傅雁宁鬼气森森寒光逼人的眼刀,一张脸已然冷冰冰垮了下来。
他暗叫一声不好,蓦地一把松开攀着陆微肩膀的手,举到半空,眼睛扑闪着可怜巴巴的光芒。
“哥我错了……”
邵思钧跟傅雁宁差八岁多,从小最爱哥哥,既崇拜他也怕他。
这次傅雁宁出事昏迷,他是真的在飞机上哭得稀里哗啦,小屁孩长成叛逆青年虽然嘴欠上了几分,可但凡哥哥不苟言笑起来,还是不由自主有种皮紧的感觉。
“哥,那我退下啦,嫂子想吃什么,我去买?”
邵思钧谄媚地问道。
陆微左瞧右看,两张极肖似的俊脸,一张满脸讨好的媚笑,而淬着冰渣的那张脸的主人正额角抽动,伸手不耐地按压着眉心。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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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雁宁才知道,他已睡足十天有余。
他依稀记得,自己在一片苍茫沉寂的荒原上踽踽独行,不知要去往何方。
有一天,荒原上空霍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为他在原本晦朦的沉雾撕扯出一条缝隙,露出斑斓的光影,他一脚迈入那破开一隙的尘间,走上一条依旧看不见尽头、遇见旧事、得见故人的路。
起初,全是与阿宁一起的旧事,那些他深埋心底,不曾遗忘却也不愿回想起半分的点点滴滴。
再后来,他开始经历一些从未发生过,却极真实的梦境。
一次梦中,他并未远走儋州,而是娶了陆禹瑶,那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女子。她清楚地知道所嫁之人一颗心归于何处,却仍愿丢盔弃甲走向他,毫不设防地捧上一颗柔软的真心。
傅辙不忍再去忽略,于是决定珍视她付出的眷恋,温柔地相待,与她举案齐眉,许她白首到老。
他还梦见……
……在东宫的那一切。
看着陆禹宁一心求死,被苻景欺辱,自虐地用梳蓖的利齿将一双玉手扎得鲜血淋漓,也在他的心上戳满窟窿。
一切是那般鲜明地历历在目。
这梦境令他多么切齿,魂归人间时便令他多么感怀释然。
傅雁宁拿了本书在看,久病初愈,不多一会前额便有些疼痛,眼眶也酸胀起来,只得半阖下眼睑休憩。
他悄然透过眼帘的一隙看着坐在床边的陆微,她正抿着杯沿,认真地盯着电脑敲字,柔软的秀发下露出的小半张脸美得让他禁不住出神。
鬼门关他走了好几遭。
死生之事让他顿悟过人生,尝尽过炎凉。生死间幡然彻悟过修炼过,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度不过情劫。
人是趋利避害的生物,若被狠狠伤过,再次靠近让自己遍体鳞伤之人时,会不由自主地扣紧铠甲,永远提防着头顶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所以傅雁宁去逃避、去掩藏、去伪装,
但他从未停止过爱她。
还会是几近宿命的悲剧吗?
如果是的话,
倒不如坦然认命——
他曾听过一句话——「命运好像蒲公英,风起而涌,风止而息。如果无能为力,那便顺其自然」
这一世,早就不再是什么家天下的世间,应当不再有什么位高权重之人觊觎她,不会再担心她移情别恋。傅雁宁在脑中平静地呵笑一声,对着自己这个卑微的想法自嘲——
他想去试试上天给他二人的这第三次机会。
像不像一个在海啸中夺命狂奔之人?
发现无论再如何努力,也避不开狂涛骇浪,反而干脆地回身,义无反顾地迎向那摧枯拉朽袭来的潮浪。
陆微感受到视线,抬眼与他的眯着凝视自己的眸子撞上,心抑制不住地咚咚直跳。
她微微支起脊背,坐立不安起来。
自从知道他就是傅辙哥哥,她便开始忐忑万分。
不明白两人已那样亲密过,他到底为何还不愿与自己相认,还那般狠心决绝地说永远不会爱自己,她鼻头蓦地发酸。
傅雁宁的凝视被她发现,也不自在起来。
这头鬼使神差、乖顺温和地张口询问“……累了吗?”,那头礼貌有加地应着“不累。”
两人又陷入了同一个僵局里,缓缓隔绝起稀薄的遥远与混沌。
陆微想要投入他的怀抱,抱着他撒娇跟他说——“傅辙哥哥我知道是你”的勇气瞬间消弭得无影无踪。
邵思钧刚想进房间给大家放自己刚刚淘到的黑胶唱片,偷听见这不似情侣的诡异对谈,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轻手轻脚撤回了迈出去的半条腿,友好的气氛尴尬如斯,他可不想这个时候进去触老哥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