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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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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茯芍自然是拒绝了血雀,她不能接受和一只鸟交尾。

    她没有在交尾时吞吃雄性的习惯,但如果对方是一只鸟,那就不能保证了。

    往深远处想一想,如果她生下了鸟蛋,哪天睡迷糊了说不定会在梦里把蛋吃掉;

    又或者她生下了蛇蛋,那血雀别说照顾小蛇,他十有八九会吃掉她的幼崽。

    不管怎么想,她和血雀都没有可能。

    血雀有些遗憾,但并没有死缠烂打,只说如果茯芍闲来无事,随时可以找他玩儿。

    茯芍没有和鸟“玩”的经历,无法想象要玩些什么,觉得蛇和鸟之间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她坐回自己位置,总觉得还空气里还有那种血浆果的气味,忍不住频频吐信。

    一旁的老医师悠悠开口:“茯大人,做医师,可要不得门户之见呐。”

    茯芍不解:“我没有门户之见呀。”

    老医师笑而不语,优哉游哉地啜茶。

    蛇城中躁动的气氛随着天气转冷慢慢散去。

    茯芍已大半个月未曾进食,身量清减了些许,在她蜕皮之前,陌奚回来了一趟。

    见了陌奚,她立刻就不想依附蛇王了,缠着陌奚的尾巴,问他能不能留下守她几日。

    陌奚十分为难,说年关将近,他有很多生意需要处理。

    茯芍登时生了气。

    普通蛇妖百年蜕一次皮,她这样的大蛇二百年也得有一次。自己这次是要一次性蜕七百年的皮,困难程度不比往昔,即便是茯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陌奚回不来便罢了,他回来了,却不愿意为她多停留几日,只急着忙活自己的生意。

    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是女人的美德,雌蛇可没有这样品质。

    “姐姐到底要赚多少钱!”她推开了他,“生意生意生意!永远都是生意!你要多少钱我不能给你?”

    无论是蛇王还是姐姐,陌奚都是第一次见茯芍这样发脾气。

    和他在韶山假意逃跑,以及对着衾雪时不同,这份怒意里并不夹带杀意。

    陌奚旋即意识到,茯芍正在发青期和蜕皮期的双重影响下,加之这段时间绝食,她该是有些心烦意乱的。

    茯芍出口后有些后悔,但她不想道歉,每次都是她讨好陌奚,这次也该换换了。

    陌奚倒是不恼,反而有些新奇地打量茯芍。

    在宫里对着蛇王,在宫外对着年幼的丹樱酪杏,茯芍再是烦躁也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

    这是只对熟稔依赖者的放肆,陌奚难得一见。

    “生气了?”他笑着抚过雌蛇的唇瓣,“要我怎么赔礼才好呢?”

    “你不用哄我。”陌奚和她吵便罢了,他这样哄她,茯芍就更有话要抱怨了,“反正你从来只会用礼物打发我,连传声石都不记得给我一块。什么姐姐妹妹的,你的生意就那样重要,比国事还要重要,日理万机的蛇王都愿意守我,你

    根本就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她低声骂着,却发现陌奚眸色中笑意越来越深,仿佛希望她多骂几句。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茯芍怒道,“把我的蛇皮和簪子还回来,我不和你做姐妹了!”

    “芍儿芍儿。”陌奚搂住她的腰,让她对向自己,“是我不好,以为你已和蛇王相熟,并不在乎是我还是他守你。既然你想我留下,那我就把杂事都推了,这几年都在城内陪你,可好?”

    “真的?”茯芍狐疑。

    “真的。”陌奚道,“直到你腻烦,我再不会离开。”

    茯芍这才满意。

    她冷着脸埋在陌奚怀里,哼哼唧唧地指责他,“蛇王是对我不错,但怎么能和姐姐相比。再说我可不会为了讨好蛇王而送他簪子——姐姐,你从不戴我送的簪子,是不喜欢么?”

    这话出口,茯芍蓦地一顿。

    她骤然想起那日,蛇王埋在阴影中,自嘲一笑,说——「是我忘了,你也从未去过汤阁」

    彼日之语和她方才所说何其相像。

    这么一想,她已向蛇王开口要了秘境,中途反悔,若被他得知自己是改选了其他蛇妖……

    茯芍突然有些心虚,但更舍不得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的陌奚。

    “怎么会。”陌奚抚着她的发顶,“芍儿送我的东西,我一直随身戴着,不舍得拿出来用罢了。”

    确如茯芍所言,她不会为了讨好雄蛇而送礼品。

    和刚刚见面就能从她手中得到食物香花玉饰乃至旧皮的陌奚姐姐不同,无论蛇王如何亲切,她都不会轻易赠予他什么,唯一送的一盒炸鸽子已是让她别扭万分。

    就是这样的区别对待,轻而易举地粉碎了陌奚坦白身份的决心。

    “真的吗?”茯芍抬头看他,“那你现在拿出来给我看看。”

    陌奚爽快应了,依言从储物器里取出茯芍的簪子和旧皮。

    “不仅是这些。”他又取出一束被冰封的苦荬菜,金灿灿的花瓣完整地保留在了冰里,永远保持盛开的状态。

    他将那块冰送到茯芍手中,笑着道,“芍儿送的一草一木,我从不敢抛弃。”

    茯芍确没料到陌奚连那束苦荬菜都保留了下来。

    她彻底被哄好了,磨蹭着陌奚的下巴,腻声道,“姐姐,别管什么生意了,就和我待在一起不好么。要么……我去辞了医师的差事,跟着姐姐一起行商。我不想和姐姐分离。”

    她是妖,妖只管享乐。求偶称王争夺领地,皆是为了享乐。

    金银珠宝固然好,但在茯芍看来,再多的宝贝也比不上和陌奚朝朝暮暮耳鬓厮磨快乐。

    她怀念被陌奚紧紧勒住身体注入蛇毒的感觉,那是灵玉都比不上的极乐。

    茯芍希望他们之间能回到韶山时的状态。

    但这一次的撒娇,没有令陌奚心软。

    他捏住茯芍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芍儿,你

    要辞去医师的差事?”

    这话只是冲动之言,茯芍稍一冷静,立刻作罢了。

    她喜欢陌奚,可蛇田里的小蛇,还有那深宫中的孤王同样令她舍弃不下。

    随着和蛇王的深入交往,那抹残月下的孤影亦叫茯芍难以割舍。

    她不想再看见蛇王露出灰暗寂寥的表情。

    然而还不等她改口,就从陌奚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威压。

    深邃如渊,浩荡如海。

    广阔庞大的潮意压制住了茯芍,她瞳孔微缩,满目惊疑。

    这是蛇王吞噬妖丹那晚她曾感受到的压迫。

    在她感受到压力的瞬间,陌奚便松了手,极力将气息收敛回去。

    他本不该在这时候和茯芍见面的。

    但她的回信中对陌奚姐姐多有怨怼之意;何况他也想念茯芍,想与她亲近。

    体内的浊气搅得陌奚烦闷恶心,他压抑了几日,好不容易吸收了三成,稍能控制了便等不及来见茯芍。

    体内的妖气尚未彻底收为己用,平时无碍,可当茯芍轻率地道出辞官一句时,陌奚到底没能完美控制住紊乱的妖气。

    蛇王所做,比“陌奚姐姐”只多不少,就因为蛇王是雄蛇,茯芍便能轻易地把他抛弃。

    陌奚呼吸一颤,薄怒卷携着威压奔泻涌出,当他意识到时,已有些晚了。

    蛇毒可以共有,但超越四千年的威压却不是处处可见的。

    茯芍困惑地看着陌奚。

    她是信任陌奚的,因此第一反应是陌奚在外有了机遇。

    但在此之前,陌奚和蛇王的相似之处就不胜枚举,如今两妖又同时提升了修为——太过巧合,让她想忽略都不行。

    “姐姐,”茯芍揪住他的衣袖,定定地审视他,“你的修为提升了?”

    陌奚袖中指尖微动。

    他在权衡,到底要不要长久保留下这具雌身。

    是等着茯芍发现真相顺势坦白,还是抹去她这一段记忆……陌奚很快做出了决定。

    “是,在外遇到了一点机遇。”他如茯芍所猜测的那样,坦然承认,随即将话题牵回,转移茯芍注意,“不要岔开话题。回答我,你真的要为了我辞官,再不入蛇宫?”

    他的气势过于强盛,茯芍一时被带了过去。

    “这个……等我我问问王。”她支吾着,目光游移着,意志显然不坚定。

    陌奚舒展了眉眼。

    还好,在茯芍心里,蛇王终究是有一席之地。

    “芍儿,不必如此。”陌奚缓和了语气,“我知道你有多喜欢这份差事,我会把生意牵回蛇城,尽量减少外出。不要为了我断了你的事业。”

    茯芍哑然。

    她逼陌奚放下手中的生意,陌奚却反过来劝她不要放弃自己的事业。

    茯芍心中的不满悉数化为了惭愧,“姐姐这样说,显得我多不通情理呀……”

    陌奚轻笑。

    “谁让芍儿是妹妹呢。”他低头看她,揶揄了一句,“还认我这个姐姐么?”

    茯芍缠住了他的尾巴,红着脸点头,为自己先前的任性感到羞愧。

    姐姐果然是大姐姐,同为雌蛇,为什么她就不能像他那样心平气和沉稳庄重呢。

    陌奚言出必行,之后的几日都伴在茯芍身旁,陪她度过蜕皮前最后一段禁食期。而茯芍也默契地没有向蛇王提出辞官。

    只是如今茯芍入宫见蛇王,出宫就见到陌奚,两相比照,她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

    偶尔她白日醒来,看着瞌眸睡在身旁的陌奚。

    那张脸过于艳丽,早在韶山时茯芍就觉得有些违和。

    她看着看着,总觉得那妖娆的五官之下,栖息着蛇王的身影。

    温柔的姐姐优雅的姐姐游刃有余的姐姐,实在和这张美艳的皮囊不太相配。

    他的审美并不差,每日的衣饰给她挑选的礼物都高雅大气,为何会幻化出这样一张人皮?

    茯芍满腹疑问,可要说陌奚就是蛇王,那就更加匪夷所思荒诞不经。

    她想直接问一问陌奚,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话不是没有提过,她对陌奚说过很多次,觉得他和蛇王相像,但陌奚从来没有表明自己就是蛇王的意思。

    茯芍愈发纠结,陌奚就躺在她身边,她却连枕边妖的身份都弄不清楚。

    她不是有城府的蛇,疑虑一起便停不下来,每日都不停对比着蛇王和陌奚的言谈举止,抓着蛛丝马迹来回分析,险些要得疑心病。

    蛇王是雌是雄无甚所谓,但是陌奚的性别十分关键。

    一想到自己曾那样讨好一条雄蛇,日日同他缠尾撒娇,茯芍的心情就复杂无比。

    还没捋清对陌奚的感情,一个黄昏,从陌奚尾间转醒的茯芍赫然发现自己眼前灰白迷蒙,看不清东西了。

    陌奚比茯芍先一步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在她醒来之前,蛇姬便退化成了雌蛇。

    那一条黄玉盘绕在他身上,两侧白色耳鳍随着呼吸浅浅翕动,奇幻昳丽。

    醒来后的雌蛇灵智折损大半,退至三岁人类稚儿的水平,直到蜕皮结束,才能恢复平常。

    蜕皮期对蛇妖来说是一场大劫,劫难不止是蜕皮本身,更在于丧失理智和各项感官,容易成为他人刀俎之鱼。

    茯芍是计算好自己的蜕皮期的,在韶山她无所畏惧,敢在露天席地间蜕皮,但在邪妖众多的蛇城,她便也入乡随俗,预备提前两日前往隐秘处暂避。

    今晚本是她启程的日子,可蜕皮期不期而临。

    这是意料之外的状况,她对陌奚身份的执着比她以为的还要深,所产生的焦虑和困惑催化了她的身体,导致蜕皮期提前。

    “芍儿。”陌奚试探着触碰她,蜕皮期的蛇妖被旧皮束缚动作蒙蔽了感官,暴躁易怒,攻击性远高于平常。

    陌奚不想刺激到她,动作极尽轻柔,指尖落下,停顿了

    半息,才缓缓贴上蛇鳞。

    茯芍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巨大的蛇首回转,琥珀色的蛇瞳盯着陌奚,蛇信在空中摇摆晃动,似乎在判断自己和他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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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奚缓慢地别过头,任由巨蛇靠近,舔嗅自己的气息,避免做出任何令她误会的举动。

    如今的茯芍更有可能将“笑容”判定为“露齿威吓”,而非“表达友善”。

    这一时期,他们之间的交流要更倾向于蛇,而非人类。

    偌大的蛇首挪来,蛇信扫过陌奚的侧颈,冰冷的气息喷洒在他皮肤上,审查他的身份状态。

    陌奚抿唇,耳尖微红。

    这是雌蛇在挑选雄蛇时会有的举动。

    陌奚知道,茯芍此时并无交尾之意,是在单纯审度一个活物是否会对她构成威胁,可这样细致的打量,还是令他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本能地向雌蛇展露自己优越的一面。

    隔着厚厚的旧皮,茯芍花了一点时间才嗅出了陌奚的气息。

    她用头拱了拱陌奚,表达自己的亲近。

    得到雌蛇的准许,陌奚开始了行动。

    他下了榻,抚过茯芍的蛇首,顺着蛇脊安抚失去感官的她。

    “芍儿,别怕。”他始终避免着和茯芍产生直接对视,用最为平和的语调向她传递稳定的情绪。

    茯芍感受到了他的用心,下巴搁在了陌奚肩头,将自己托付给了他。

    这样的信任令陌奚弯了弯唇角,他抱起她余下的蛇尾,游向一早便为她准备好的地穴。

    茯芍缠过陌奚的后颈,她被蒙在旧皮之下,看不清陌奚的模样,嗅到的气息也微乎其微。

    那一句“芍儿,别怕”落在她耳中,也像是被蒙了厚厚的鲛绡,朦胧而遥远。

    她吐着信,茫然地想,是谁在抱她?是谁在说话?

    她没有听清,但记忆中有着这一温柔语调。

    他说,「芍儿,别怕,我会护着你。」

    后来他又说,「卿,是我,别怕。」

    两句话的语气重叠相交,不差累黍。

    这世上果真会有如此相像的两条蛇么?

    茯芍不懂,若非巧合,那他为何要骗她,又为何要如此温柔地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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