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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毖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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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由林已将折子全理顺了一遍,又挑出些重要的递于圣人。

    艾叶的弥烟,冲得李洵眼花得很,看不得一刻,他便任其丢在一旁未理睬。

    “今日还是关于朕重开女学之事吗?”

    李由林垂着手,微弯着腰点头。

    忽而外头传来些动静,吴辉赶着步子进来,“大家,顾中丞跪在外头,说是为了李女师的事。”

    李知便见圣人重重地搁下汤勺。

    他抬手,掩着唇咳嗽不停,身子前后颤抖。

    “让他跪着吧。”圣人的声音还带着未止的沙哑,“看见了,朕可为你挡下来不少的朝臣怒火。”

    这是李洵让她记着的恩。

    顾宴安是为了让她出宫,脱离这漩涡,可她既已入宫,便无退路了。

    李知垂下眼眸,行礼,“妾记下了,妾会做好圣人所盼之事。”

    “去吧,明日想来就能安排妥当了。”

    圣人的喘疾倒像是更严重了些,他微倒向一旁,朝李知招手,示意她退下。

    武德殿所承载的明黄烛火从李知的衣衫后渐渐剥离,迎接她的,是微蒙的雨,与不远处撑伞而立的谢愈。

    李知踏入伞下,小心提裙,避开积水。

    她的眸中带着佯嗔。

    “在宫中,你还敢来接我。”

    而撑伞人只瞧见了李知眸中微露的喜愕。

    谢愈弯眼,望向撑于她头上的伞檐,“我行至此,将去弘文馆,巧遇李司籍无伞,遂同走一路,何来刻意接之一说。”

    李知瞪他,走得微快些,声色也压得极低,“是这在武德殿,不是宫中旁道,我父亲的话你全然忘了?”

    谢愈信步跟上,“如今这般地步,我们的交集也少不了。”

    细雨丝丝,宫中这条道上的宫婢甚少。

    李知偏头,“我是女官,你是外官。”

    “至少,如今还是公主的女师。”谢愈垂下眼微扬唇,“不是吗?”

    见李知未答,谢愈抬颚,轻声道:“明日就是常朝了,我原是想着不论如何也得让圣人驳了诏令,如今你意已决,我也只可旁观了。”

    李知被风搅得有些冷,宫道没有避风檐,她才忽觉得宫中与自己府院相比,多了太多的风霜。

    “明日,我想也不缺你一人。”李知侧过脸,“我还是头一次,因为这事从文臣笔下,登上风口浪尖呢。”

    谢愈低低笑起来。

    而后却也笑不出来。

    李昭九本该坐于那抚雨堂下,同两年前一般,继续做那肆意无忧的贵女。

    而不是像如今,将要被置于朝臣口中,做那被指责之人。

    史馆就在前处,绕过拱门,中官便渐多了,李知行出伞面,微雨沾满她的发间,她快步丢下一句话,同谢愈分道扬镳。

    “明日我便着宫服了。”

    谢愈盯着她远去的背影,指尖微触上伞外雨丝。

    宫服,又如何呢?

    史馆里头最后将走的一位典正才拜别了刘欲,李知便踏阶而上。

    她还穿着自府上而来的常服,虽花色浅淡,于宫中也倒引人注目。

    典正瞧清,正着步子打量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他恍惚记得这位女师好像已成了尚仪局司籍。

    “刘公可尚安好?”

    屋外天灰蒙蒙的,史馆里头的光才将她的眼她的衣,一点一点照得鲜活起来。

    刘欲便放下笔,起身将手拢到衣袖中,阔步走来,“司籍怎么来了。”

    李知知道,他老人家是在打趣她。

    刘欲望了眼天,已尚不明晰。

    他又扭过头,捏着胡子,“宫门早已落钥,你阿耶没拦住你?”

    就瞧面前的女娘摇摇头。

    随后视线落到不远处的桌案,她未上前,仍旧是立于原处。

    “刘公在校正何书?”

    刘欲一笑,胡子微微颤抖,他踱步回去,将书卷合上,装入轶袋。

    “补齐些古籍文书罢了,前朝所残缺的历史,找寻上不得或者关于摇摆不定的真假事实,皆要我慢慢裁夺,填补续上。”

    李知恍然想来那封在此处看的传报来。

    李知四处打量了一番史馆里头的布置,“史馆里头所记载的各处传报,会有纰漏吗?”

    刘欲因她这话停下手中的活儿,他的眼由于老态显得浑浊微凹,但是尚还能看清手中的书,且并不吃力。

    “来看老夫的话让司籍误会了。”

    “既为校书手,该知道的规矩是不会忘的,就算是老糊涂了,还有旁人来接手校验。”

    李知眸中染上些无措,她上前快走了一步,案前的烛火将她的脸照地更清晰了些。

    “妾并非此意,亦不是质疑刘公的校验,妾只是……”

    刘欲未等到李知的后一句,他手扶着案边,径直坐下,替她接上。

    “只是因为那日的兵部的传报?”

    刘欲会知道,李知也并不吃惊。

    史馆每日书籍借阅皆有登记,加之她所问,与近日身上之事所串联,自然不难猜出。

    “是,诚太子之事,我所知不多,但那卷上记述,确实令人心惊。”

    这话已没了下文,刘欲未接她的话,李知便垂眸。

    “你且去吧,史馆没有你要找的答案。”

    抛下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刘欲便抱着书卷,径直离开。

    雨已经停了,地砖之上的水面拥着厚厚的云,李知穿过拱门,转角便遇上了宫婢苏慧。

    苏慧瞧见她,眸子蓦然一亮,满眼都是欢喜,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不少。

    “李娘子!”苏慧行至她跟前,弯眼捂嘴,“如今该叫司籍了。”

    “李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她想到些什么,四处张望一番,便拉着李知朝外走道:“李娘子定是要去尚仪局的,不过李娘子初来,对他们自是不熟,不过我却是熟。”

    苏慧弯眼,“我可为李娘子悄悄讲述一番每位女官都是何性子。”她步履轻快,“都有何身世背景,以及在宫中都有何功绩过错。”

    李知眸中讶然,轻张唇,“慧娘知晓这么多呢。”

    苏慧扬笑,“这是自然。”

    “便先从尚仪局说起。”

    “尚仪局分四司,姚尚书是个心善好相处的,但是司籍司的季司籍,可不是位好说话的主。”

    司籍司,李知微顿头。

    苏慧一边走一边悄声道:“季司籍是因罪没入掖庭的婢子,原也是勋贵之女,后被故皇后瞧上才出了掖庭。”

    “倒是可怜。”

    苏慧这话不驳,但却接着言:“在宫中,她的清高劲儿可没被磨去。自视高傲,不说我们,同她同品级的女官她可是一个也瞧不上。”

    “李娘子这番过去,少不得被她无事找事地挖苦几句。”

    李知听这话倒是无甚在意,她原也只是挂名,尚仪局她想着露个面便就好了。

    只是故皇后已薨,如今掌中官的是当朝的贵妃,她身为新上任的女官往后女学诸事,也要拜见贵妃。

    可李知对后宫之事,无甚了解。

    她这般想着,便抬眼向苏慧请教,“我对宫中之事不太熟稔,往后将要拜贵妃,不知道贵妃性子如何?”

    苏慧听她这话,便知李娘子是信任她,一时心下欣喜,一股脑得同她说了好些宫中之事。

    “这贵妃是圣人登宝之后,才纳进宫的,与圣人的情分倒也不多,她福薄,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入了道观,便是嘉安公主。自先皇后薨,中宫之位便顺着到了她手中,圣人虽未正式册封,但中官的印却是早已给了。”

    苏慧抬手,路过的枝叶上仍留着水珠,她拨动下来,湿了半边的衣袖。

    “贵妃性子虽有些刚烈,人却是不错的,她的父亲是北都太原府刺史,宫中一有马球投壶射礼之事,贵妃是最先准备之人。”

    李知便弯眼,“贵妃在宫中倒是活得肆意。”

    苏慧点头,“若说这宫中活得最不肆意之人,那便是”

    她说道此处,忽然顿住了。

    苏慧眼中原是疑惑怪异,而后带着不确定的惊愕,之后便只余下慌乱。

    李知顺着苏慧的目光望去,宜秋门前处,有个身量较小的内侍匆匆地穿过。

    那帽子似乎不太合他,走动起来便极其容易掩住他的视线。

    许是瞧望见她二人的目光过于直白,那内侍的头更低了,脚下的步子也愈发快了起来。

    苏慧嘀咕道:“五皇子怎么一人到前宫来了。”

    她又四下张望了番,并没有内侍婢女跟着。

    苏慧心下一紧,暗叫不好,忙快步朝五皇子行去。

    瞧着五皇子的样子,怕是迷了路,若是不慎撞上了中官,又让给认出来,那她在陈婕妤殿中照看的阿姊,可就要遭殃了。

    那日从内侍省抬出来的中官,她可是瞧见了。

    掩不住的血腥味,如今想来仍令她作呕。

    那小内侍见苏慧朝着自己赶来,一时竟飞奔了起来,生怕被逮住似得。

    苏慧大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忙也跟着跑起来,五皇子身量小,步子也迈不太大,自是逃不掉,被苏慧抓了个正着。

    李知不知苏慧到底是瞧见了谁,只得也跟着赶来。

    她才看清了这位太极宫中唯一的一位皇子。

    瘦瘦小小的,脸却白净,一双眼睛瞧着聪明。

    就见苏慧拉着那小内侍快步朝着一处狭窄的宫道行去,又朝李知言:“李娘子快同我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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