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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面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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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士一脸震惊地望着他。

    他脸上火辣辣地烧着,下一刻他便抬手,揪住程美中的衣袖往后带。

    “那份供词不是你所写?若非你蠢笨,何至连累我至此!”

    “是我不错。”程美中哼笑。

    不过……谢愈不是他杨士的走狗吗,怎的自己的一份供词就能将杨士捕到诏狱里来。莫非是……谢愈给杨士想得什么新脱身的法子。

    思及此,程美中脸又阴沉下来,他挣脱开杨士的手,“你休得意,我若心狠要与你同归于尽,早将当年铺中银两行踪说出去了,你我满门都将抄斩。”

    杨士被他这一句气得不轻,冷笑道:“还得多谢程兄手下留情了。”

    “哼,那还是斗不过你和谢愈。”

    “你这是何意?”

    杨士盯着他,可程美中却懒得欲这般小人交谈,径直闭上眼靠回到墙上。

    狱中暂归寂静,杨士坐于干草垛上深思,越想越觉着不对劲。

    “你如何被谢愈抓来大理寺的?”

    程美中嘲道:“不是你的供词吗?”

    杨士听罢一惊,“我何时写了供词,从头到尾我只见一封。”

    “你未曾写供词给谢愈?”程美中闭着得眼猛然睁开,心也被这话震得颤了几分。

    “未曾!”

    两人都闭嘴沉默,各自才后觉怕是被谢愈给诓骗了。

    “你!”杨士一口气上不来,斥道:“他谢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程美中此刻也是有苦难言。

    “好你个谢愈!”

    可为时晚矣,他程美中早将旧案一股脑的交代清楚,只差定罪。

    杨士闭上眼,与这等猪狗为谋,当真是他来长安所做的最不值当的买卖。

    狱中两人此刻是真的无言再话了。

    这场科举舞弊案与四年之前的科举一案串联,便合为一案。既主谋已下了狱,余下牵涉之人大理寺急速盘查,长安官员闻风声而动,皆惴惴不安。

    大理寺终究是告诉了于参。

    他是抬着棺木来的。

    于参穿着白麻衣,来到大理寺门前。

    谈阳舒派人,将施陶移入于参带来的棺木中。

    “于拾遗,请节哀。”

    棺木敞开天,大理寺的人围了一圈皆能目睹那沉木四方天地内,毫无生气的脸。

    有些不忍相看。

    可于参却站在那儿,默然得盯着。

    太久了……

    于参笑起来。

    “我们兄弟二人错过了多少年呢?”

    四年啊,整整四年。

    “我为你讨得的公道,怎么是要你死呢。”

    他声音很轻,伴随着棺板合上,躺在灵柩的那张脸终于,敝不见日。

    “起灵吧。”

    忽有一声嘶哑叫喊声破空而出,哀转凄凉,令人头皮都震了三分。

    “拒临!”

    谢愈一行人望过去,便见一女子不管不顾奔向灵柩,哭得双眼发红,一把将合上的棺板掀翻,柩木落于地,发出怦然一声。

    于参一惊,眉头拧在一处,喝止住她,“你作甚!”

    那女子置若罔闻,却摸着施陶那张已经毫无生气的脸,又哭又笑。

    “拒临,才不见了几日,你怎么……你怎么舍下我了……”

    她转而回眸起身,眼尾的泪挂着,眸子却是万分凌厉。

    她疯疯癫癫得朝那大理寺府门下走去,“长安官场,久不见人道,吃人不吐骨,都该死绝!大唐将亡,大唐该亡啊哈哈哈哈哈!”

    说罢她眼神决裂,水色的衣袂乘风而去,她转身奔向一旁,猛得撞上。

    一声脆响,触柱而亡。

    女子额上的鲜血,艳若残阳,顺着木柱而下,沾染进大理寺牌匾前的石板地。

    她睁着眼,望着青天,血顺着眼尾蜿蜒入地,苏娘的嘴角慢慢扯起笑来。

    拒临我来陪你了,你可千万,要在黄泉河畔等等我。

    谢愈立在门下,衣袖下的手悄然捏紧,背脊已是僵硬难捱,两具尸体就这样躺在自己的眼前。

    不知是惨白的天光,还是殷红的血色,逼得他有些恍惚,谢愈抬头望青苍,一时找寻不到破案的意义,又藏在了何处。

    这便是世道吗?

    于参惊愕地盯着触柱而亡的苏娘,眼神渐渐染上哀凉,这女子怕是同胞弟情谊颇深。

    “她是九月上同施陶一起上京的,于拾遗不若将他二人合棺葬于一处吧。”胡咏思撇开眼,叹息开口。

    九月上,于参抬头望向谢愈,猛然想起有一日自己在崇仁坊醉酒遇上谢愈。

    他一下怒极,冲上前揪住谢愈的衣领,“你早就知道他来长安了!”

    胡咏思同郑观见状,忙上前将二人分开,可于参仍旧不松手,郑观便又劝解道:“于拾遗别动气,我们虽知道施陶上京,可并不知道他是于商,谢愈所知道的比大理寺也只少不多。”

    谢愈有些挫然,他垂着眼睑,无话可说。

    于参松开谢愈的衣襟,一把推开他,迈步朝大理寺门柱下,轻弯腰将苏娘的尸体抱起。

    他转身将二人一同放入灵柩中。

    柩板合上,咚然一声,将他二人与世隔绝。

    于商和季苏未能同生,施陶与苏娘却是同死。

    于参抬手掸去柩板灰尘,大喝一声,“起灵!”。

    随即头也不回地启程。

    只余下大理寺门前枯立的众人,和那一滩星星点点的血迹,以及飘转的浮云下,将明未明的天。

    李府内

    李知将新做好的酥饼拣入盒中,提起木盒掀帘递于湖珏,“去叫小空备马我要入宫。”

    湖珏点头接下,便又道:“今日三娘进宫作甚,为公主讲学的时候不是明日么?”

    李知弯唇一笑,“许久未见,便也有些想她了,今日去瞧瞧。”

    “三娘倒是同清河公主亲近,怕是鲁三娘知道便要醋了,前几日在坊间碰上,鲁三娘还拉着奴婢的手问姑娘近况呢,想来寻姑娘呢。”

    “鲁三娘都快嫁作人妇,我怎么好意思天天缠着她,不然顾中丞该是瞧我不顺眼了。”

    主仆两人相视而笑。

    不过李知又想,鲁南绾的喜事将近,已不到五日,她莫不是有些怯意,临近婚期,也该去安抚安抚。

    她便言道:“等我回来,就去鲁三娘府上拜访,让她最后作为闺阁女娘再招待我一番。”

    湖珏一听,边走边抿嘴笑,“从前鲁三娘一双眼睛都落在顾中丞身上,如今也算是遂了自己心意,也不知道姑娘何时会嫁人。”

    被她这么一提,李知微抬眼。

    恍然忆起前几日烟云从坊间带回来的消息,科举一案已经破了,只是还尚在整理之中,并未透露太多消息。

    李知上了马车,便盯着那搁在一旁的木盒发怔。

    也不知……谢清让同他母亲道明了么,他还有个妹妹,若相见该送些什么见面礼呢。

    马车已行至宫城门外,李知提着木盒下马,看守的宫门守卫见是她,拱手行了个礼,便也直接放行。

    她一面提着木盒一面提步向前,如今这宫道于李知而言,已无初来时的劳累,她甚至还会时不时往旁的小道转悠一会,结识了些许个宫女。

    无他,只是别处的宫殿靠近内宫,布局总是比自己所常走的宫道漂亮许多,自是瞧着赏心悦目。

    “李娘子!”

    李知回身便见苏慧站在一颗宫墙转角的槐树下,弯眼在唤她。

    那是一处算不得太隐蔽,却也不多人常去走动处。只是那颗槐树生得高大,蔽日遮阴,不失为躲懒的好去处。

    李知笑着朝她走去。

    “今日不归你当值?”

    苏慧点点头,又将放于石墩上刚纳的鞋子拿起,“姚尚服才同我们说十日后是李大监的生辰,我便想着替大监纳一双鞋,表一份心意。”

    李知听她提及李由林,眸子停住,复而又笑言:“苏慧手真巧,宫里人不论内侍女官都挺敬仰李总管的。”

    “自是如此,李大监是个心善之人,统管殿中省与内侍省,我阿弟是内侍省手底下管炭火的,在娘娘面前粗心犯了错,是他师傅去求李大监,才饶了他一命。”

    “阿弟?”

    苏慧便笑,“是认下的阿弟,我只有一个亲阿姊是在宫中相依。”

    说道此处苏慧又顿了顿,开口接着先前的话道:“不过若是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大监也是心软不了。”

    李知便追问:“何样的大错?”

    她似是有些避讳,四处张望了一番,凑近小声解释,“大约几个月前,五皇子落水,宫里照顾之人全被杖毙了。其实依我瞧李大监做的也无错,从前五皇子不受宠,如今也只剩他一人了。”

    李知忙打断苏慧的话,“切莫再胡言,立储一事闹得凶险,不是你我可私下置喙的。”

    “李娘子放心,我也只是同你说一嘴。”苏慧叹了一声,将鞋放于一旁,“其实自从大监杖毙了服侍五皇子的宫人之后,宫里有些人心里便不太敬重李总管了,关于李大监的密事如今在私底下传得正盛。”

    李知抬眸,有些好奇,“什么密事?”

    “我听了一耳,也不知真伪。他们说李大监敛财揽权,从前朝中之事,多是大监为圣人决断,代圣人行事,不过这是宫外人的说法,内宫的人都知道是圣人下令,大监代为出面行事。还有人说五皇子的母妃与李大监有私情,不过这事儿我是不信,李大监当年娶莫夫人可谓是十分夺目,内侍里头做到这份,也算是有深情。”

    “不过,宫人又传李大监同莫夫人收养的那个孩子,是陈婕妤的女儿。”

    “陈婕妤?”李知一愣,那不是五皇子的生母吗?

    苏慧“哎呀”一声,倏然起身,“我忘了,齐司衣让我给她送些熏香过去,李娘子我得先离了。”

    “无事。”李知也起身朝她温笑,“你快快先去吧。”

    李知盯着苏慧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她记得阿耶曾同她说朝中大害,除去藩镇,非李由林也。

    苏慧的话,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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