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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心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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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的天有些凉意,风卷着落叶,晃晃摇摇的滚入阶下,又被立在殿下的侍人一把扫开。

    谢愈踏过枯叶,发出些细脆声。侍人抬头忙行礼,他只微微颔首,依旧迈着步子进去了。

    那侍人疑惑地回头,只愣了一会儿,风便又吹过来,才聚合的叶子四处飘转,他不得不收起心思,不管谢愈为何突然来了这中书省的杂物殿了。

    谢愈踱步进来,打量了一番殿中的布置。

    四周皆是书架,他凑近看,每格都歪歪斜斜摆放着书籍折子或是古玩,灰尘积满,连书轴下垂着分类木板上的字,也被遮住瞧不清。

    这是处于中书省角落处的一间小殿,历来无人过来,里面存着的皆是废弃将烧的旧物。

    中书省官员交替之时,便将前任无用之物丢放在这,等来年收拾烧毁。

    谢愈扫了一眼殿中所有的盒子,皆无那日瞧见的模样,只好一个个翻找。

    他今日来便是想寻在中书省存书处丢失的折子。

    他总觉得上面或许还有些什么。

    谢愈穿过重重积灰书架,向后绕去,刚转过身抬步,蓦然看见一人坐在那儿,直望着他,神色不显。

    谢愈心头一紧,步子顿在那儿,这殿显然是常年少人过来,连烛火也未有,灰蒙蒙的。

    是以那人端坐在那儿,瞧不清面容,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下官右拾遗谢愈,敢问阁下是何人?”谢愈盯着他试探地开口。

    处于暗处的那人似是放下书,身子向前倾了倾,透过红柱雕窗的光,照在他面容上,将他脱离暗形。

    谢愈的眸子微微睁大,望着他未动。

    竟是于参。

    他脑中蓦然想起胡咏思的话。

    “谢拾遗客气,某与你皆为平官。”于参直起身来向谢愈敛衽作礼。

    谢愈亦是回礼,“于兄长我,也该如此。”

    于参品这话不错,但里头分明还带着些攀谈之意,他立在那儿未言,迈步走向谢愈,顺道将案上的书卷抱在怀中。

    “于某有事先离,谢拾遗自便。”

    话毕便抬脚,穿过书架向外。

    谢愈微扫了一眼于参抱在怀中的书轴,帛边已十分老旧。

    这殿中有什么书是他想要的?

    “于拾遗止步。”

    于参回头,不动声色的望他。

    谢愈向他行礼,温声笑言:“于拾遗见谅,谢某想同你打听一件事。”

    “如今大理寺正在查大豫十二年的科举之事,彼时我未曾入仕,对五年前的事不大了解,于拾遗可知道大豫十二年的考题?”

    于参已转过身。

    他盯着这个刚步入朝堂的年轻人,一个敢插手五年前的混事,一个敢将科举之案摆于明面之上的人。

    于参突然笑了,这不愧是薛海所选的人。

    谢愈未看懂于参眼中的笑意,他想起胡咏思的话,若于参今日未出现在这里,谢愈是不会向他开口的。

    于参的弟弟死于大豫十二年,他总觉得大豫十二年的科举舞弊案,于参总该知道些什么。

    “我非大豫十二年的考生,如何记得?且此事谢拾遗合该去询问礼部的人。”

    礼部若是有什么问题,大理寺如何会一月也无进展,可见必不能从礼部入手了。

    谢愈望向他,再此行礼,“清让先向于拾遗赔罪,于拾遗的胞弟乃是大豫十二年的考生。”

    这话触及于参心底的刺,他眼中已有微怒,“你这番话,应该知道我胞弟……”

    “清让知道”谢愈头一次未遵行礼数,硬生生打断于参的话,他愣了瞬,忙开口敛衽,“我认为四年前的科举之案并不像世人所看到的那样。”

    于参抓住他话里的字眼,谢愈不称科举舞弊,而称科举之案。

    他想起自己早亡的弟弟,一时痛心疾首,于参强压下心头恨意,不愿与他在此纠缠,望着谢愈,冷声开口:“某有公事,耽搁不起,先告辞了。”

    只余下谢愈一人立在那儿,少顷于参的衣袍便消失在门外。

    于参拒绝了谢愈三次搭话,不管于参是否听出他话外弦音,此刻谢愈都自觉过于唐突,心中隐有懊悔。

    他抚了抚衣袖,回望了一眼殿中随意扔置的书卷,终是抬步又去寻那堆消失的折子。

    这殿矮小且被大殿所遮,如今已是微光息弱,照进来的细缕清明,全映着殿中的飞扬尘灰。

    谢愈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份折子。殿外已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他抬头估摸着日头,走到肃章门去,昭九也差不多将离。

    千秋殿内

    李知起身同公主告别,不料清河叫住她,凑到她跟前悄声问道:“鲁郡公的桂花宴,昭九阿姊可去?”

    松快的场合清河已经不唤李知为先生了,李知长她两岁自是唤阿姊。

    “鲁家三娘子是我闺中之友,自是要去瞧瞧她。”

    清河本就听说鲁郡公为了这次的桂花宴,特地将桂园新修了一番,请了好些人,颇有排场。原想着昭九阿姊若是不去,就将她留在宫中,可如今李知要去看那鲁家小娘子,她便也想去凑凑热闹。

    于是清河就拉住的李知衣袖,可怜兮兮言:“阿耶不让我去,明日阿耶召见我,李先生去帮我美言几句呗。”

    李知失笑,“我如何在圣人面前帮你美言,能让圣人放你?你这般言必是圣人非有让你不去的理由,公主求到我门下来,我如何能动摇圣人心思呢。”

    见清河不说话,她轻拍公主的手,又言:“我猜必是公主不常参加大臣私下里的宴会,又恰逢圣人给你换了先生,想让你安心练字不去凑热闹罢了。”

    李知在心里头琢磨,圣人应是知道谢愈同张老先生都应下了这鲁郡公的桂花宴,才不让清河去的。

    清河睁大眼愣愣地望她,又撇嘴将眼移向一旁,“先生聪慧无双,阿耶怕谢先生张老先生同我一起去了,席上传些风言风语。”

    “先生自去快活自在,可怜我一个人在宫里孤苦伶仃。”

    这话不乏委屈,但李知也无法真去御前开口,见清河蹙眉不乐,堪堪要落泪,只好安慰道:“我那日做几个新鲜时令的果子,给你捎进宫来,可好?”

    清河一听便笑了,喜上眉梢却仍要讨价还价道:“那我要两盒!”

    李知轻点了下清河的眉心,拿她没办法,“你呀。”

    玩笑间,她忽然想起谢愈怕是还在肃章门等她呢,急急行礼告辞,撇下清河离了千秋殿。

    清河瞧着李知脚下生风的模样,眨眼间便没了踪影,便“噗嗤”笑出声来。

    “我还未见过昭九阿姊如此急匆匆的,往日她总是闲庭信步,不急不慢的性子。”

    翠微本就喜欢李知的性子模样,便替她辩解,“许是家中有事。”

    李知疾走过无人处,便小跑了一段,远远地瞧见谢愈立在宫墙旁,手中似乎拿着折子,细细研读着。

    她停下来,微微喘息,心想谢先生真是刻苦。

    谢愈抬眸,望见是李知,便放下折子踱步向她,才靠近便瞧她胸腔微微起伏,面色也有些泛白。

    谢愈立在一旁,察觉她呼吸有些过快。

    “怎么了?”谢愈垂着睫羽,轻声问道。

    李知怔一下,未想到她呼吸微乱谢愈也能察觉,只好解释道:“方才小跑了一会儿。”

    谢愈弯着眼,声音也温缓下来,“我不会走,以后不必着急。”

    李知心晃动如鼓,眼中水波微转,耳根悄然爬上一抹绯红,她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知道了。”

    谢愈从不说什么露面的甜言蜜语,但他每每轻巧无比的回答总能扰乱李知的心。

    进一步让人深想,退一步让人迷茫。

    谢愈见她仍立在原地,便轻拍了下李知的肩,示意可以走了。

    李知跟上,脑中想寻点别的事略过前言。

    “先生方才在看折子吗?”

    谢愈点头,将右手边的折子拿起,又离远些拍了拍,虽然他在殿中就将折子上的陈年堆积的灰清理了一遍,但李知气息不稳,怕将不慎吸入。

    李知见他将折子递过来,眸子微亮,未想到谢先生竟是直接许她看。

    她没着急打开,只一边迈着步子,一边盯着这折子,帛布已经十分破旧了,应是有些年岁。

    “先生哪里寻来这老古董?”她想起谢愈正在查的案子,便望着他言:“是查案需要的线索吗?那我可不敢随意翻看了。”

    瞧见昭九正乖乖地将折子又递回到他跟前,谢愈无奈一笑。

    “无妨,这应是旧年某位臣子给圣人所递的策论,我瞧着写得好,便带出来了。”

    李知点点头,又将折子打开。

    “求木之长,必固其跟;求流之清,必护其源;求国之安,必安固怀民,是谓大同。”李知轻轻念出前段,便又轻声细语,“看此言,定是为忠臣。”

    谢愈垂眼看她,温声回应:“可惜年岁太久,字迹陈旧瞧不出名姓。”

    “并非所有人都能留下名姓的。”

    谢愈猜她又是看了什么史书,兀自同情起旧人遭遇。

    “三娘想在史书之上留下名姓吗?”

    李知便一笑,反问道:“五郎呢,留名青史的事你可也想?”

    谢愈笑言:“人死不过纸上两行,留名之事已是万幸,青史倒是不敢妄想。”

    “怎会?谢五郎这般人,定是会,名垂后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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