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萧誉:我用得着你陪我睡觉?
萧誉:“出去。”
天下雪没理他,“老先生说了,你今日睡太多了,今晚不能睡太早。”
“这是什么道理?”萧誉坐起身,“你快些回去,莫要传染了。”
天下雪抖开被子,盖在身上,“你之前说过想知道我从前的事,而今我可以讲给你听。”
“我很想知道,却也不希望你冒险,这里太危险了。”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回去罢,咱们来日方长。”
“好吧,其实你知道天下氏刚出生都会写命书,我偷偷看过自己命书的,我命不绝于此。所以……来来来,咱们开始聊天。”
萧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乖觉地拉过被子。
窗外花枝摇曳,云层不知何时散开,露出一轮明月。
夜深人静,唯有卧房内月色如水。
“从哪里开始讲呢?”
萧誉凉凉的声音响起,“就从你为什么没有赴我的约讲起吧?”
“你为什么对这个事情这么执拗呢?”天下雪其实有些不解,小时候他们也没有过多接触,论感情吧,属实没有。
但是他瞒着所有人,一年又一年不远千里地去赴一个约,等一个失约从未出现的人。
“哦,因为你是第一个毁我约的人,且是唯一一个。”
萧誉何等骄傲的一个人?那是少年第一次约人赏花,瞒着所有人,一个人从王都骑马迎着初冬的凛冽寒风奔赴延殇城,不敢多歇息一会,生怕误了花期。最后却被天下氏告知天下雪两个月前就偷跑掉了。
那日大雪初降,他披着毛领斗篷却冻得四肢僵硬,心脏宛若被人丢在雪地里还狠狠踩上几脚,又冷又疼。
他当时便觉得,一个十一岁的孩童怎么会自己偷偷跑掉?多半是在天下山庄死于非命,天下氏搪塞外人的说辞罢了。
他在天下山庄待了些时日,查清楚了确实是失踪,至少还活着。
未姹是第二年夏被放在延殇城当探子的,为的就是有一日她回来,他能知晓。
但是每年入冬,他还是亲身走一趟延殇城去看看凌霜花,她没看到,便替她一并看了。赏完花,独自去潇湘楼吃一桌冬日宴,再独自一人策马回京。
“我真不是故意毁约的。
那一年我娘亲有天下山庄死于非命,你也晓得我的处境,不跑就是死。
我娘亲更早的时候已经做好出逃计划,去哪里落脚?从哪里走都是安排好的,她死了,我便跟着她的计划走。
那时候天气越来越冷,再不走便要下雪了,下雪了会冻死人的,那时候我还不想死。所以我把冬衣都穿在身上,偷偷跑了。”
“后来呢?”他问道,这么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睡前故事真是难以让人入睡。
“我一路南下,不敢拿很多盘缠,大多数时候都是拿一枚铜板买两个馒头就可以吃一天了。
走了半个月,天气越来越冷,还遇到了雨夹雪,好在我跑得快,躲在一个破庙里。破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怀里只有昨天吃剩的半个馒头,吃完就没了。但是那个庙,有香火,有贡品。
那天夜里,我跪在菩萨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吃案上的贡品。”
他哑着声音打断,“别说了。”心像泡在八年前的雨夹雪里一样,痛得不能自已。患了疫症全身骨头都像被打断的痛,也及不上她一句。
“都过去了呀。”曾经的苦难可以淡然说起,不过是早已放下毫不在意罢了。伤疤捂在不见光的黑暗中,只会在时间流逝中慢慢溃烂,摊出来让大家看看,还可以让眼前的男人心疼。
“既然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说。”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她问了一遍,“嗯?”
“继续说,我想听。”
天下雪觉得眼前这人有点自虐的倾向,明明听不得,又不肯放弃。
“刚刚说到我偷吃贡品,我吃的时候怕菩萨责怪我,还一直念念叨叨说我以后有钱了一定给他们重塑金身。我没有食言哦,三年前我就把破庙修葺一通。下次路过我可以带你去看看,让我也故地重游一下。”她决定换一种陈述方式,真怕他今夜一整夜都睡不着。
“我在庙里躲到第二天,天晴了,我准备继续上路,破庙来人了。是个五旬的老婆婆,我躲在佛像后面,看着她瞧见供品空了愣了一下。她什么都没说,上了香放下新的贡品就回去了。她每天都来,每天都做一样的事。
那时候外面太冷了,庙虽然破了点,但是我睡在干草堆里,穿着冬衣倒也能熬下去。我当时在想,如果老婆婆每日都来,我吃着贡品熬到明年开春再走好了。
其实老婆婆是猜到有人躲在庙里的,所以有一日,她去而复返,逮到了偷吃的我。
她跟我说,一个小女孩躲在这里太可怜了,她家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跟她回家。
我当时是有点将信将疑,出门在外应该多点心眼,不要轻信别人不是?但是我想,一个天天拜菩萨的老婆婆应该不至于坏到哪里去?
我跟着她走,其实心里一直想着该怎么逃。她就住在庙不远的一个村子里。大概是上天眷怜,她真的是个好人。她儿子十几年前外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天天拜菩萨就是希望儿子能回家看她一眼。
但是十几年了,如果要回早就回了,估计是没了。
她一个人孤寂太久了,我陪着她,她很高兴。我当时还在想,要不不去江南了吧,就留在这里。
可惜,冬末的时候她染了风寒,我背着她去镇上找大夫,半路上就咽了气。”
那个冬末,冰雪消融,她背着瘦到没几两肉的老婆婆往镇上而去,布鞋被雪水浸湿冷到没有知觉,耳畔是大风呼啸而过。她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气声,直到背上的人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手臂无力垂下再也抱不住她的脖子。
她擦了擦眼泪,又背着她往回走,回到那个等了她儿子一辈子的家。
她挖坑的时候还在想,也挺好的,跟她的家人都团聚了,也不用孤苦伶仃地在这个世上。
“我把她埋了在屋后。我在那里住到了开春,春暖花开我又继续南下。”
她坐起身瞧了瞧外面,月上树梢头,已经很晚了。所以她跟萧誉说,“你该睡了?”
萧誉只觉心疼,“继续说。”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啊,明日、后日,都可以告诉你。”
从不惧生死的萧誉第一次如此悲观,“万一我明日就病死了。”
“那我就在黄泉路上说给你听。反正今日是不说了,你赶紧睡觉,我也要睡了,明日我很多事情要做。”
“黄泉路上我一定会等你,给我说完。”
天下雪打了个哈欠,昨夜一夜没睡,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好好好。我先死我也等你一起走,一定给你说完可否?”天下雪敷衍道。
“好。”
翌日,天未亮透,她就要起身给萧誉煎药了。铜盆的犀照草已经熄灭,她又加了些许重新点燃。
直到她出门时,萧誉还在昏睡。
她端着稀粥小菜和药回来的时候,萧誉亦未醒。她皱了皱眉,前几日,萧誉也没有这种昏睡的症状。她怕他睡着睡着就没了。
把他喊起来梳洗吃饭,饭后倒是精神了一些,天玑过来了,把城中的大小事汇报予他。
天下雪觉得不太妥,便匆匆跑去找老先生。
辛元春听完手抖了一下,低声问她,“你先告诉我,那位殿下是什么身份?如果没了,我是一个人被杀死?还是全家一起砍头?还是诛九族?”
天下雪沉思片刻,如果以萧君论的性子,萧誉死在这里,估计这几座城直接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
“估计就是,这几座城都要陪葬的身份吧。”
手上的馒头冷不瞬地掉在地上,辛元春整个人都开始抖,“姑娘,你要不让我回去罢,我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爱财之人。”
“但是老先生,如果你救活了这里的人,你以后就是神医,钱财不得源源不断地来啊。”
“我倒是有这个本事啊。”
“老先生,我很相信你。你看,殿下现在疫症的症状也转好了不少,除了嗜睡,也没多大毛病。”其实天下雪心也很慌,但是她不能跟老先生一起慌。只能安慰他。
“这样吧,我起誓,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保你一命。”
辛元春声音颤抖,“行,行吧。我再研究一下方子,再调整几味药。”
他转念一想,这不就是等同于让殿下试药吗?那怎能行?“能不能找其他有疫症的人先行试药,好全了再让殿下喝?”
“那殿下也不能等死啊。”
辛元春梗住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明明是他在等死。
“老先生现在去看看殿下罢?”与其她在中间传话,还不如直接过去瞧瞧。昨日关心则乱,又忙得昏头转向竟忘了这茬。
“好,现在就走罢。”
“辛苦老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