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她一夜未睡,药熬好已经天光乍亮。
厨娘已经做好早饭,她拿了一个馒头,舀了一碗稀粥,低垂着眼坐在小板凳上一口稀粥就着一口馒头。
厨娘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沉默地看着她吃完早饭。
天下雪吃了两个馒头一碗清粥,便起身把刚刚煎好的其中一碗药喝了。
她从老大夫那里出来的时候,被他叫住了,老先生说:“这个方子能煎出两碗药,你自己要先喝一碗。”
真是一个爱财又善良的老头。
她喝完了药,便拿出食盒把萧誉的早饭和药放进去。
江南的盛暑,果真闷热,从厨院走到萧誉的寝居已然出了一身香汗。
她在门口敲了门,等了半晌,太阳照在身上更为热辣。里面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任何声响,大约他还在睡,她只好直接推门而入。
她拿出走之前老先生给她的一包药草,倒在地上的铜盆里用火折子点着。盆中干草慢慢燃上,霎时间异香飘满卧房。
老先生说的,燃犀照草和喝过药,就算与疫症病人接触,也九成不会被传染。
她当时多嘴又问了一句,“剩下一成可如何?”
老先生当场翻了一个白眼,“那是阎王爷要人。”
明白了。
她把清粥和两碟子小菜放置在桌上,便拿起一旁的铜盆出去给他打水洗漱。
一切都准备好了。
她走进内室,一眼便瞧见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的男人。上一次见,还是在延殇城一起下棋,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何曾会想到会变成而今这个病怏怏的模样。
不过,如今这般姿态,倒有一股病弱美男子的模样。
她进来的时候他便是睁着眼睛,听到声响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不可置信稍纵即逝被了然所替代。
她不解。
直到听到他很轻的声音说,“哦,原来今日出现幻觉了。”
幻觉?
她轻笑出声。
萧誉却闭上了眼再也不理她了。
天下雪:……
她看着他干裂的唇瓣,便出去给他倒了一杯水过来。
“起来喝杯水润润口。”她坐在他床沿,手握着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
直到此时此刻,萧誉才反应过来,原本远在延殇城的天下雪,真的来了此间。
“谁让你来的?”声音嘶哑如同被碎石碾过。
她不应,执着地给他喂水。
“你现在让天玑送你去悟城。”
她搁下茶杯,把置在方桌上的外袍拿过来给他披上,“我便是从悟城来的。”
“一个人。”
“骑马。”
“萧誉你看,虽然与你相比,我什么都不会。但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很好学,也很勇敢。你可以试着相信我真的不是来找你殉情的。”
听了这话,原本抿着唇的萧誉绽放出一个浅笑,“我认识的家主,无所不能。”
“我给你熬了药,你先起来喝药。”
他站起身,穿上玄色外袍,走向外间的时候,脚步虽慢,却也很稳,无须搀扶。
天下雪一直以来提着的心稍稍安了,大约他平日体魄强健,他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她前日夜里做梦,梦里的萧誉跟她说,“此生我先行一步,在黄泉路上等你。”她当时就醒了过来,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很怕她迟来了一步,听到萧誉的噩耗。转念一想,他是紫微星降世一生功绩的帝王,心里便好受些。但是再转念一想,万一她学艺不精,,看错星象呢?
她这几日备受煎熬。
萧誉坐在桌上就着小菜喝粥,终是发现了异香的来源。
他指着铜盆上燃着的草药,问这是什么?
“你还记得玉璧山镇的老大夫吗?”
“我昨日在悟城看见他了,是他给的草药,说在卧房里燃着,我便不会染疫病。”
老大夫的医术他们是有目共睹的,且能再相信一回。
“你先吃完早饭喝了药,我有事情要问你。”
病弱公子慢条斯理地吃完。手帕擦了下唇角,“问罢。”
“听天玑说,你前几日都有喝药。你喝完是什么感觉?还记得吗?”
看到他点头,她便掏出纸笔认真地一一记录。
“我从天玑那里拿了你这几日喝过的方子的,待老先生晚些过来我们再细细研究一下。”
“希望老先生不负所托。”
萧誉虽然封锁了消息,但是早晚会传到天子那里。天子身边的暗探不是吃白饭的。
只要萧君论知晓,一定会让他们撤离,封城防火,一劳永逸。
如今瘟疫没有扩散出去,只有这五城中。所以他,想再尽一下自己的努力,如果能把活着的人救下来,那也是好的。
萧誉喝了药,便有些昏睡了。她帮他盖好被子,把外间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便拿上记录出去了。
她让厨房去杀只鸡,厨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去杀了一只,开膛破肚拔毛,无比熟手。天下雪拿了两只鸡腿打算给萧誉炖汤。剩余的鸡肉便让厨娘拿去做给其他人吃。
“姑娘你不吃吗?”厨娘告诉她,“因为瘟疫,这附近所有的鸡畜都死绝了,剩的这几只,还是一直养在这里的,大家都不敢吃。这些时日,大家都是吃青菜白馍馍。”
“没事,你去炒了让大家这顿好的,这些时日都辛苦了。”
中午的时候萧誉用了膳,趁有些精神头,便处理了写积压的公务。
天玑来报说老先生到了,已经在前厅等着了。
她把空碗收拾妥当,又给他手里塞了一纸包着的零嘴。打开,是几颗翻糖山楂。
“早上看到厨房有一筐山楂,便做了些零嘴。”
她又在铜盆中加了些许犀照草,便找老先生探讨方子去了。
老大夫辛元春在前厅拘谨地坐着,桌上的茶水渐冷,也没敢喝上一口。
天下雪匆匆赶来,“不好意思老先生,刚刚有事在忙。”说罢便递上一包翻糖山楂赔罪。
拿着山楂的老大夫:……
“老先生你看一下,这是殿下这几日用的方子,你是用了方子对应的症状。”
辛元春捏着手上的纸张沉默了半晌,终究是小心翼翼地道,“姑娘,能否先给我安排个地方,这前厅人来人往的,我总觉得有些危险。”
天下雪恍然大悟,“是我招待不周,请跟我来罢。”
她把老先生带去天玑提前准备好的卧房,辛元春先是拿出铜盆,点燃了犀照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犀照草送进门里,又飞快地把门关上。
天下雪:……老先生是比她严谨多了。
两人在院子待了片刻,正午的烈阳晒得她脸颊通红。她只好从袖中拿出一把折扇给自己扇着风。
辛元春看着她手里的折扇,总有一种割裂感。十四支扇骨是用番邦上贡的乌木制成,乌黑油亮深沉无量,扇面是一幅大气磅礴的水墨山水画。
这把扇,倒像是一个冷傲漠然的贵公子所有。她一身浅粉的衣裙,笑起来便能驱散面庞自带的清冷,宛若温和的初阳。
所以辛元春多嘴地问了一句,“这扇子哪里来的?”
天下雪:?
午时太热,她拿来扇风的,煎药也能用得上,“殿下卧房拿的,这扇子怎么啦?”她翻转上下瞧着,普通寻常不过了。
辛元春一听就跳开了三尺远,“染了疫症的病人的物品不要随便拿出来。”
天下雪笑了,“老先生,我也是从殿下卧房出来的。”虽说如此,她还是把折扇收好,藏回衣袖间。
犀照草燃得差不多老先生才推门进去,先是把里面的窗都推开,才坐下细细研究天下雪带过来的方子。
“这几张方子,外面的病人也在用吗?”
“是的。但是至今没有一个病好的,病症严重的甚至都去世了。”天下雪答道。
天玑一直跟萧誉在云井城,城中大小事他都知晓。从昨天半夜她来到,天玑便把城中的事,事无巨细都告知她,只盼她有能力救殿下一命。
从烈阳高挂一直看到夕阳西斜,老先生自己也写了好几张,都不甚满意。
中间天下雪去看了萧誉三次,第一次的时候他便睡下了,见他安睡,她又回来老先生这儿。
“殿下喝了药好像比前几日更为嗜睡。”天下雪沉吟片刻又道,“但是高热今日倒是退了。咳嗽也好了许多。”
辛元春又把昨日写的药方拿出来,“明日再喝一天看看?”
“好。我先去给殿下送饭了,晚些时候会有人领你出去吃饭。”
天边层云叠叠,敛了最后一丝光。今夜无星无月,她择了一卦,平卦。
“今日如何了?”她推门进来问道。添了些犀照草。
萧誉醒了,在烛灯下看着公文。瞧见她来,便把文书放好。“尚可。你呢?可有不适的地方?”
“不必担心我。”
侍候萧誉吃过饭喝了药,她便收拾好出去了。
晚些时候,她又来了。换了一身浅荷色的衣裙,还拿着铺盖。
萧誉:……
然后他亲眼看着她熟练地把铺盖在地上铺好,一副今日就要在这里过夜的模样。
萧誉声音喑哑,“你在干什么?”
天下雪一脸莫名其妙,“陪你睡觉啊。”
萧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