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宋仁和到荇州那日，百官早早在城门五里外夹道欢迎，众官员一门心思想在三皇子面前好好表现，给殿下留下个好印象。
运送粮草之事是当务之急，宋仁和带着运输的队伍日夜兼程，到战场时，距离约定日期还早了三日。宋仁和吩咐负责运输的官员带着队伍率先返程，他则转道来了荇州。
为了不给百官添麻烦，宋仁和除了给蓟州侯去过信，表示要来蓟州侯府探病，便再也没有通知过任何人。因此，当他带着两个随从进城时，一切都悄无声息。
可是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押送粮草的队伍中有人透漏了风声，荇州官员才知晓三皇子的行程，大惊失色，赶忙吩咐各级官员按照最高级别标准准别迎接三皇子的莅临。
可是百官今日顶着烈日在路边站了两个时辰，却根本不见三皇子的人影，众人低声抱怨，猜测恐怕是那传信之人听错了消息，这才让众人穿着厚重的官府在烈日当空之时，受了如此大罪。
眼看着一些年迈的官员相继中暑昏倒，众人才不得不散去，临走时还不停跟身边人骂骂咧咧，抱怨一省父母官，让人当成了小丑戏耍。
就在众人狼狈散去时，杨思婉正坐在餐桌前看着青英替宋仁和布菜，宋仁和虽然举止矜贵，却并未显露出挑剔之情。纵使因为杨思婉前日将地窖中的冰块用完了，现下屋内闷热异常，宋仁和也没有半句抱怨。
宋仁和随口喝了一碗降暑的绿豆汤，随后便想屏退屋内众人，可是杨思婉早就吩咐过众人不可留他二人独处，因此屋内的仆从和女婢皆低着头，装作并未发现宋仁和赶人的动作。
“两年未见，婉婉还是这般谨慎。”
杨思婉用绢帕轻轻擦拭了嘴角，微笑道：“劳殿下教导，臣女自当有所长进。否则岂不辜负了各位美意。”
宋仁和被这带刺的话噎住了，两年多不见，杨思婉不仅容貌愈发动人，这嘲讽人的本事也是见长：“父皇听闻侯爷身子久病不愈，愈发担忧，此次特命我前来接你们祖孙二人回都城。城中名医皆已待命，侯爷的病情肯定能有所好转。”
杨思婉不以为然：“殿下，各位好意臣女代祖父谢过。可是祖父年纪大了，身子也刚有些微弱的起色，现在要祖父舟车劳顿数日，只怕会适得其反，还望殿下恕罪。”
杨思婉的拒绝早在宋仁和的意料之中，因此他也并未强求。
杨思婉本以为宋仁和会用圣上的圣旨强压，可是等了半晌，也不见宋仁和接腔，只得转头望向宋仁和。只见宋仁和痴迷的望着她的侧颜，眼神中饱含万千情绪。这般赤/裸的目光吓坏了杨思婉，她高声“哼”了一声，想提醒宋仁和注意影响。
宋仁和并不在意这些，反倒愈发直白：“婉婉，父皇有意让我接手虎啸军，你有没有考虑过与我一起去？届时我们纵马高歌，岂不痛快自在？”
杨思婉并未接言，可是宋仁和却并不肯罢手，他虽然并未喝酒，可是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已经醉了。他深知前方战事已经在收尾了，待婉婉的未婚夫婿从战场回来，只怕他们的好事也就近了，届时他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押送粮草这种事情本不需要他亲自参与，可是他还是不远千里奔赴而来。他只是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思念，想在她面前再争这一回。若是她肯成全，日后他会尽心待她的。所以他今天一定要说个痛快，得个结果。
杨思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这个人自诩深情的模样让她愈发失望。
他总是这样，自诩摆出一副深情模样，每一个女子便会前仆后继的为他奉献一切。上一世孙静怡是这样，她是这样；这一世那些被他蛊惑的贵女们也是这样，奢望失去自我、对他予取予求，就能一直得到他的青睐。
她曾经也那样蠢笨过，将对宋仁和的爱意凌驾在亲情和内心之上，压制住一切愿望，一心被他圏禁在四方天地之中。可是她输了，她输的那么彻底。她失去了一切，也失去了曾经对他那份从无保留的爱意。
在他心中，百姓、朝臣、权力，每一件事情都比她重要，他把爱不均等的分给了太多人，她只能守着一片残破的真心艰难度日。
后来，在她心中，她的祖父、义兄、杨家军，每一个人都变得沉重无比，对他们的愧疚压垮了她对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爱意。
他们就像是戴着枷锁的两个罪人，明明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付出了百分之百的真心，可是彼此都一清二楚，他们之间横亘太多太多，那些沉重的枷锁束缚住了他们的手脚，让他们在彼此靠近的路上寸步难行，直至渐行渐远。
既然已经知晓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注定难以殊途同归，又为何要重复已经错漏百出的答案呢？
更何况，眼前的宋仁和比上一世更加看重权力，更加奢求那至尊之位。她凭什么会相信，他会为了她改变自己的原则、违背自己的意愿呢？
“殿下，您之前给孙、曹、何家的嫡女送信物，与她们私会之时，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对着她们说着这些模棱两可的甜言蜜语呢？”
宋仁和早就知晓婉婉聪颖过人，他从不觉得能瞒过她：“那时我还没有遇见你，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不清不楚的地方。”
杨思婉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清茶，轻轻抬起手，露出一枚雕饰凤纹的白玉戒指：“另一枚雕饰龙纹的戒指圣上御赐给了你，可是你转手送给了曹家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圣上送你这枚戒指，是因为有心将我许配给你。”
宋仁和一时语塞，他不知戒指来历，只当是一个寻常物件，就拿去给曹家小姐做定情信物，现在看见婉婉手指间的凤纹戒指，心中一凛。
“殿下，您和我们不一样，您的心中有鸿鹄之志。所以在您的眼中，我和曹、孙、何家小姐一样，只是您权衡利弊的工具。我们不是单纯的女子，我们的身后代表着各个家族此消彼长的权势。您并不是真的爱惜我们，而是迫切的想要控制、利用、制衡，这也是你我之间最可悲的地方。我们每一个女子都值得一个一心一意的夫君，可是您却觉得我们不配，将我们的真心弃之如履。”
宋仁和听着这些刺耳的控诉，妄图争辩：“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是真的想要迎你做正妻，想与你白头偕老。”
“是吗？”杨思婉不屑的笑出声，讥讽的笑容刺伤了宋仁和的眼睛，“那日元宵节夜宴，太子殿下言行癫狂，而你却恰好出现在了偏僻至极的深宫之中，何其凑巧。孙小姐被伤害之时，你敢说你没听到她呼救？那时你就在门外吧。”
宋仁和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拳，他并未申辩一句，因为杨思婉所说句句属实。那夜确实是他换了皇后给太子准备的催/情/药，也确实是他站在门外听到太子欺/辱孙静怡。他却并未施救，因为他确实有意为之。
他深信，孙静怡被太子羞/辱后，以孙家文人风骨，定是不愿再与太子深交。届时离间文臣与太子的关系，自然是轻而易举。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纵使太子尽力补偿，文臣始终看不上这样一位德行有亏的储君。
“可是你选择了袖手旁观，因为你一直在推波助澜，那日你巴不得太子犯下大错，永无翻身之日。孙静怡与你有情谊，可是你选择害她堕入深渊。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你置我于危险之地，让我备尝恐惧。甚至想趁我神志不清时，趁人之危，彻底败坏我的声名。你口中皆是爱，却处处不见爱。你这样的人，我为何要听信的你许诺？”
“你是什么时候知晓的？”宋仁和的声音喑哑，眼神冷峻，“你今日见我，就是特意为了跟我说这番话？”
杨思婉沉默片刻，抬头说道：“殿下，你我之间是没有一丝可能的。这句话我早就想亲口和您说，因为我就算爱上一条狗，也不会爱上你这样的人渣。你这颗脏心烂肺，只怕狗都嫌弃。一想到若是有一日你可能会成为黎朝的君王，我便通体生寒。一个不在乎臣民幸福、安危，只想着如何争权夺利，踩着弱女子的尊严、节操上位的君王，何其可怖！”
说完这番话，杨思婉便倔强的望着在尽力忍耐情绪的宋仁和，这些话她早就想和他说了，上一世她数次指着他的鼻子咒骂。这一世见到他手段越发下作，她便按耐不住心中怒火，想要亲口骂上一骂。
剑拔弩张之时，一声“婉婉”唤回了杨思婉的思绪，听见日思夜想之人的声音，杨思婉顿时泪湿眼眶。她迫不及待起身望向门外，见义兄身着铠甲站立在烈日之下，她不带一丝犹豫地提起裙摆朝着义兄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