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两年后
盛夏天气燥热,院内的知了叫个不停,仆从们趁着太阳还未升起,拿着粘杆在树下忙来忙去,想将这恼人的知了一网打尽。
杨思婉从练功房出来时,见树下的仆从们仰着头,费劲的踮脚去够枝干上的知了,累得满头大汗,便随口吩咐道:“别抓了,它们叫着也不算恼人,都歇着去吧。”众人听了这话赶忙散去,不再小姐面前晃荡。
随后杨思婉在堂前坐定,隔着一个云锦屏风望了望空荡荡的大门,有些失落的垂下了眼睑。义兄此次出征,已经过了七个月,可是至今也没有任何音讯。
青英见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安慰道:“世子洪福齐天,又英勇不凡,捷报不日必会送达。”
荇州老宅的院门从不似其他深宅大院一般门户紧闭,反倒日日敞开着大门,任由外人好奇的朝门内张望。这般安排主要是为了方便杨思婉日日守在堂前,确保她能第一眼看见战场来的信使,最先知晓义兄传来的消息。
自两年前大军开拔,他们祖孙三人便一直分隔两地。虽然这两年捷报频传,可是杨思婉的心始终狠狠揪紧,根本放心不下独自一人在外征战的义兄。可是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日日如望夫石一般守在正堂,期盼能收到义兄的只言片语。
又是半日空等,杨思婉放下手中的书本,吩咐人将祖父的膳食呈送进院中。祖父虽不在朝中任职,可是军中庶务仍是祖父在暗中操持,所以为了专心处理公务,杨思婉只与祖父共进晚膳,其余时间二人都是各自简单吃一些。
下午杨思婉见天气暑热难耐,又听闻这几日荇州的医馆挤满了中暑的百姓,杨思婉便吩咐下人熬了几锅解暑降温的绿豆粥,又将地窖内珍藏的几块冰块凿碎放进了已经晾凉的绿豆粥中。
“先给祖父送一碗,给家中的仆从们每人分一碗,其余的都搬到门口的粥棚那儿去。”杨思婉一边吩咐,一边回房换上了一身寻常布衣,混进了施粥的粥棚,亲自为百姓施粥。
因为蓟州侯府时常为无家可归的人布施,所以看见侯府往外搬粥锅时,门口就排起了长队,众人有序的上前领粥,每个领到粥的人都俯身感谢,随后才捧着粥碗小心翼翼的离开了。
这些人本就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坐在滚烫的石阶上,端着冰凉解暑的绿豆粥,顿时喜笑颜开。福贵人家都难得一见的冰块,蓟州侯府居然舍得放进布施的粥锅里,实在是太大方了。
蓟州侯府老宅门口的茶摊上坐着几个满脸严肃的男子,他们虽然围坐在一桌,手中一直不停的打着麻将,眼神却紧紧盯着蓟州侯府的老宅,耐心的观察着老宅内的一举一动,并不时交换一下眼神,示意对方观察的更加仔细些。
两个蓟州侯府老宅的小厮各端着两碗冰凉的绿豆粥走了过来,机警的男子们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抓起了锋利的宝剑,随时准备杀人灭口。领头的望着络绎不绝的百姓,示意手下不可轻举妄动。
“几位爷,我家小姐说了,几位日夜守在这里辛苦了。这几日天气炎热,请几位喝些降暑的汤品,以免熬坏了身子。几位慢用,喝完之后请将这碗还给粥棚。”说罢那两个小厮将碗放在了凌乱摆着麻将的茶桌上,笑盈盈的离开了。
那几人交换了视线,有个渴坏了的男子大着胆子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后便被沁人心脾的凉意俘获,一口气将碗内的绿豆粥喝了个干净。其他几位深深牢记不能随意饮食,以免中了埋伏的教条,直到确认那小哥没事,他们才端起一饮而尽。
那身穿黑色布衣的男子望着杨家小姐淌着热汗,为百姓布施,忍不住出了声:“真是个怪人,既然已经发现咱们哥几个了,为什么还日日敞开着大门?”
他们几人是圣上的近卫,自蓟州侯辞官回荇州,他们还有其他四个兄弟便一直轮班在蓟州侯府老宅守着,每半月就将蓟州侯的动态传回都城。一直以来,他们自诩技艺高超,从未被蓟州侯府发现异样,不知今日为何就被戳穿了。
杨思婉是被青英搀扶着回屋的,这一日她太过劳累,盛粥的手都有些抽筋了。
可能是冰块太过稀缺,天气又太躁热,除了以往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百姓来领粥,很多孩子也被家人带着来领粥。杨思婉见粥品不够,便又吩咐着煮了几锅粥,并将准备用来给她房内降温的冰块削碎了扔进了锅里,这才勉强够用。
“小姐,您这是何必呢?这天如此异常,您屋里没有冰,很容易中暑的。”青英已经习惯了日日在小姐身边念叨,见小姐又这般舍己为人,忍不住絮叨了几句,“还有门口那几个男子,您为何要给他们送冰粥啊,他们看上去不缺银两。”
杨思婉趴在床榻上,任由青英为她揉捏酸涩的手臂和僵硬的背脊,笑着解释道:“那是宫中派来的顶尖高手,我可不得给他们拍拍马屁。”
青英听了这话愣住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还是杨思婉挥了挥手,才唤回了她的神智,青英赶忙继续忙活,但是按捺不住好奇问道:“您怎么知道他们是宫中来的?他们会不会对咱们侯府不利啊?”
杨思婉转过身去,仰卧在床榻上,望着鹅黄色的帷幔,解释道:“他们肩宽、腰窄、腿长,臂膀和小腿肌肉发达,明显是练家子,而且身手了得。他们还有四个兄弟,自我们搬到荇州就日日在茶摊前饮茶、打麻将。”
“或许他们只是游手好闲呢?”
“寻常人家,逢年节自然是要回家与家人团聚,可是他们风雨无阻的在老宅门前,这两年每日都从未缺席过。再说,若真是三教九流,打牌为何没有赌注?有时候一连半个时辰都不会动一张牌,谁家打麻将这样打。”
青英此刻才如梦方醒,又焦急的询问道:“那咱们要不要告诉侯爷?”
杨思婉一脸严肃的唤着青英凑近她,青英懵懵懂懂,以为小姐有什么秘密要偷偷吩咐她,便同样严肃的凑了过去,不成想却被小姐弹了一个暴栗,青英揉着头,嗔怨道:“小姐!”
杨思婉笑得乖张:“这种事情祖父不会不知道,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杨思婉根本没有使力,青英自然也就不再装作疼痛难忍的模样,又补充道:“小姐,自从知晓咱们日日有人监视,奴婢就觉得心里别扭,要不明天咱们把大门关上吧,省得他们老偷窥。”
“不,我们还得日日开着大门,我杨家世代忠贞,没有做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就让他们亲眼看一看。”
杨季珇晚上与杨思婉吃饭时,脸色并不好,也一直没有说话。杨思婉见祖父这般姿态,忧心是不是军中传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才会让祖父忧虑至此。
“祖父,是不是前线的消息不太乐观?”待府中女婢将餐桌收拾干净,杨思婉给祖父倒了些清淡的茶水,这才小心的询问道,“是不是义兄受伤了?”
杨季珇这才回神,自知晚膳心不在焉,平白让孙女忧心了:“你义兄和恩祁都很安全,前线也没传来任何不好的消息,你大可安心。”
见祖父不似在说谎,杨思婉便追问道:“那为何祖父刚才为何食不下咽?要是有大事您一定别憋在心里,婉婉虽然愚钝,却也愿意替祖父分担。”
杨季珇看着成熟了许多的孙女,老怀安慰,孙女乖巧懂事,是他的福分;“是都城传信来了,说三皇子要亲自给前线送粮,路过荇州,要来府中探望我。最慢一个半月,押粮的队伍就要到了。”
杨思婉听闻宋仁和要来府中做客,第一时间就是皱眉,上次见道宋仁和还是她在元宵夜宴中计之时,那时他轻佻模样,至今让她深恶痛绝。
杨季珇见杨思婉紧皱的眉头,心中了然,婉婉自从上次在皇宫吃亏,似乎对宫中的人就十分厌恶,他也不愿意让婉婉与皇家人多多接触,于是建议道:“我现在还在称病,不便亲自接待他。你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也不便与他独处。不如我给永州去封信,让你两位表哥来府中操持,你看怎么样?”
杨思婉回想起上一世在永州舅舅家中住的那两年,两位表哥确实对她照顾有加,可是他们性子太温和,也并未在外见识过世面,如此书生气的两位表兄,怎么能是宋仁和这个老狐狸的对手呢?
杨思婉连忙拒绝了祖父的建议:“表兄们性子纯良,不是三皇子的对手。只怕三皇子探病是假,刺探您病情虚实是真。若是他们不敌狡猾的三皇子,将您装病的事情说漏了,那可就坏了。到时您派几位护卫跟着我们,我亲自接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