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考虑到杨思婉的身体不宜舟车劳顿,他们一行人便在旅店内休整了三日,直到杨季珇与他们会合,一行人才继续上路。
许是因为那日梦见了旧人、旧事,杨思婉这几日一直没精打采的,完全没了往日的活泼。
宋仁和并未如往常那般前去哄她,反倒有意疏远。因为他回想起那夜她在他怀中时的呓语,便知晓那日她梦见了什么,那段回忆太过痛苦,连他也时常想要逃避,他并不是铁石心肠,人心都是肉长的,又怎会不知道痛呢?
此刻杨季珇无心关心他们这些儿女情长,他前去告假那日,圣上几次挽留,直言想将婉婉接进宫中教养,新年时就让她跟在皇后身边出席宫宴。
宋仁和如实禀报了杨思婉的踪迹,这才免去宫中上侯府讨人的局面出现。圣上听闻婉婉不在都城过年,十分遗憾,明确表示明年婉婉一回都城,就让她进宫与诸皇子和公主一同进学,以免婉婉独自在家觉得孤单。
杨季珇深知已经拖不下去,这次在荇州,必须为婉婉定下一门亲事。
一行人各怀心事,这一路寒霜飞雪,怎知前路通向何方。
荇州的老宅虽然破旧,但是从房屋的形制来看,并不比历城的侯府差。
当年杨季珇那些不成器的兄弟们为了在祖籍享受生活,打着为杨家修祖宅的由头从杨季珇那边套了不少钱银。
收到钱银后的杨家子弟在荇州本地大兴土木,好在杨季珇在军中收到消息,听闻他在荇州的兄弟们打着侯府的名义从当地的商户那里赊账、敛财、中饱私囊,震怒不已,立即停了祖宅的建设。
但是当时祖宅的主体已经建成,杨季珇只得一一清了商户那边的欠款,将这些赖在祖宅不走,准备再搜刮几笔的兄弟们赶了出去,这才保住了自己的声名。
杨思婉对祖宅的记忆也十分模糊,此次回来也甚是兴奋,她从出生起就鲜少回祖籍,但是关于这里的记忆都是美好而珍贵的,只有在老宅,祖父和父母才会放下手中繁忙的军务,安心的享受一下宁静的生活。
所以关于老宅,杨思婉只记得它与美好息息相关,记得父亲母亲陪着她放纸鸢、玩冰壶,现在虽然她已经记不清父亲、母亲的模样,但是老宅对她来说仍然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杨季珇说是带杨思婉回来祭祖,其实近些日子一直迫切的寻觅一位友人,他记得当年友人在他危难之际替他援驰家中亲眷,这份恩情他无以为报。所以他曾许诺,日后家中若有年龄相仿的小辈,两家可以结为儿女亲家,亲上加亲。
可是婉婉父亲那一辈,两家的小辈皆为男婴,也就没能兑现诺言。后来这位友人见杨季珇步步高升、杨家如日中天,为人正直的姚恩公不想让杨季珇为难,让人诟病他们攀附权贵,便主动疏远,两家渐渐也就断了联系。
此次杨季珇回来寻人时才听闻了友人一家遭遇,三个月前,友人一家得罪了乡绅,遭人陷害,姚家恩公和儿子儿媳在狱中含冤而死,留一下一个十八岁的孙子漂泊在外。
临近年关,家中老人们心疼孩子,早早就将孩子从私塾中接了回去。姚恩祁今日也难得清闲,将私塾能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遍,又打了一盆冰冷的井水放在房内,随后安静的坐在书桌前用功苦读。
这草坯房子墙体很薄,冬天苦寒,屋内冷若冰窖。可是姚恩祁不以为然,他本就没了退路,若再不埋头苦读,求个功名,家人便只能枉死,永无沉冤昭雪的一天。
因此姚恩祁日日苦读,每日犯困时,便将脸扎进水盆中,任由冰冷的井水将他唤醒。
趴在桌上只睡了两个时辰的姚恩祁被人轻轻推醒,曾经那个满脸不耐烦的县官老爷现在蹲在他的书桌旁,一脸谄媚的望着他:“姚公子,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不燃个炭盆啊?”
姚恩祁半晌才缓过神,有些诧异的望着此刻坐立难安的县官老爷,对于对方这诡异的态度心怀戒备。
县官老爷见姚恩祁一脸戒备,赶忙上前将一份文书递到了姚恩祁的面前,并抬手示意他打开看看。
姚恩祁将信将疑,慢慢打开文书,一目十行的阅读完文书中的内容,片刻泪珠从眼眶涌出,年轻人哽咽着望向身边的县官老爷。
喜极而泣的姚恩祁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心中激动之情,明明之前这位县官老爷还是如此的面目可憎,帮着诬告他们姚家的乡绅对他们处处打压,为何短短三个月,那乡绅便被众人揭发横行乡里,落得个被抄家的下场。
“恭喜姚公子,这乡绅已经将诬告姚家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现在我们已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姚氏满门清白,小官今日就是特意前来给公子报喜的,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姚恩祁现下已经冷静了下来,看着眼前不停给他作揖的县官大人,冷言道:“何喜之有?”
县官听了这话,一时愣住了,不知为何姚恩祁对这件事毫无动容。
“县官大人,我祖父、父亲、母亲在狱中含冤而死,乡绅固然可恶,可是有您这样与乡绅、富豪沆瀣一气的官员,才是黎朝最大的弊病。若是有朝一日,黎朝像您这般的蛀虫都被抓进了大狱,姚某才真的能够释怀。乐上一乐。”
杨季珇带着宋仁和出现时,那县官哆哆嗦嗦的跪地求饶:“侯爷,下官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办了,求您开恩,饶下官一命吧!”
杨季珇对县官的求饶熟视无睹:“你身为一地父母官,不护佑百姓、振兴地方经济,反倒贪得无厌、贪墨巨财;滥用职权、在守地作威作福,这个年你就别过了,本侯这就派人护送你去历城受审!”
姚恩祁亲眼看着县官哭天撼地、不停的磕头求饶,可是还是无济于事,被这位侯爷身边的护卫拉走,消失在他破败的私塾外。
姚恩祁镇静片刻,上前行礼:“草民姚恩祁,拜见蓟州侯。”
杨季珇并未立刻搭腔,反倒是仔细打量着眼前稍显清瘦的男子,见那人谦逊有礼、不卑不亢,他心中满意了些,亲自俯身扶着姚恩祁起身。
姚恩祁起身后,便被蓟州侯身后那个身着华服,气宇轩昂的男子那戒备、怨怼的目光吸引了目光,明明那人看上去尊贵非凡,为何偏偏对他有这般敌意。
“恩祁,好孩子,你辛苦了。”杨季珇亲自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是我来迟了,才会让你祖父和你父母遭此横祸。”
姚恩祁有曾听闻祖父说起过那些往事,祖父此生最自豪的事情就是曾经在杨家危难之际伸出了援手,祖父常说,侯爷此生注定要为黎朝冲锋陷阵,是黎朝的大英雄,护万民平安。他能有幸尽一份绵薄之力已是无上殊荣,怎敢奢求回报。
听了这话,姚恩祁再次跪地不起:“侯爷能助我姚家翻案,恩祁已是感激不尽。祖父曾教育过我,您为黎朝冲锋陷阵,身上肩负着沉重的责任。姚家虽然曾有幸与您相交,但是姚家后人绝不允许给您添麻烦。祖父以您为榜样,恩祁亦然。”
杨季珇本来还有些犹豫,可是回想起当年恩公那副菩萨心肠,再看看现如今与恩公如出一辙的姚恩祁,心中的忧虑也就烟消云散了,这样的人,是值得托付的。
今日晚膳时,杨季珇将姚恩祁郑重介绍给了杨思婉,杨思婉望着眼前身着布衣却进退有度的姚恩祁,心中也有了自己的思量。
上一世,这姚恩祁年少成名,二十一岁成了黎朝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可是此人不受世俗所扰,一不做朝中大员的乘龙快婿,二不做各派系大臣的入室弟子,是朝中难得的清流。此人从不参与党政,一门心思的为宋仁和推行新政,是宋仁和手底下的一把利刃,也是宋仁和最欣赏的朝臣,众人皆传,早晚有一日,姚恩祁必会封侯拜相,成为黎朝最有权势的大臣。
可是这样一个忠臣,却在黎朝城破之日携百官投降,实在是让人唏嘘,感叹纵使姚大人忠名在外,也难守节。
杨思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名满朝野的姚大人,心中只觉这一世造化弄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和事都被她遇个正着。
“兄长,姚家对杨家有恩,请允许婉婉以茶代酒,替我祖父敬您一杯。”刚才杨季珇不拘身份想与姚恩祁敬酒,却被姚恩祁以承受不起拒绝了,杨思婉这才顺势举杯敬酒,以免因为姚恩祁的执拗,让场面太过难堪。
不等姚恩祁举杯,宋仁和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不轻不重的将杯子放在了餐桌上,冷冷望着一同举杯,互相恭维的年轻男女。
祖父的话犹在耳边,宋仁和不得不忍。
“圣上已经准备不日下旨赐婚了,我必须赶在赐婚之前利用与姚家的旧约让婉婉订亲。婉婉年幼,我不忍她立刻成亲。只得利用姚家新丧,三年孝期做转圜。三年之期一到,再由婉婉决定是否要与姚家履行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