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珠(二)
贺珠玑倒也实非有意不学那部《仙草集》与先生作对,实在是每个人总归有一处短板,其他书籍捧在手里她尚且能静下心来读读背背,可只肖换成了那部《仙草集》,哪怕她才睡了十二个时辰醒来,也能一下子打出好几个哈欠。
这天的仙草课上,她照旧尽力撑了半刻钟不到,先生忽然宣布道:“明日起所有修为达到打叶风境界的弟子皆要下山。”
讲堂上瞬时骚动起来,弟子们皆是蠢蠢欲动。
先生继续道:“中雷岛近日闹上了妖鬼,上回斗街会咱们玉绳谈的几位弟子也算出尽了风头,这回他们指名希望咱们派些人去帮忙,承于逆徒曾闹得斗街会大乱的情面上,斗街会阁主不怪咱们,咱们也得还了这份情。”
葛笳伸长了脖子兴奋道:“我们都可以去嘛?”
先生点点头,“修为达到打叶风,有能力自己御剑飞行的皆可以前去历练一番,横竖有这么多师兄师姐护着你们。”
姜叙举起手发问:“先生,可知是什么妖鬼?”
先生道:“据中雷岛送来的传讯符,对此妖鬼的描述仅一句‘千变万化,诡诈狡猾’,并无关于具体形态模样的描述。
只知此妖鬼修为深厚,法力无边,第一具发现的尸首活生生被啃掉了半边身子,中雷岛的修士因此以为此妖鬼出没是为果腹,然而不出半日,竟在原先发现尸首的一里地外发现了一摊混着血沫的碎肉,正是那具尸首的另外半边。”
贺珠玑听得精神抖擞,“不为果腹,难道是为了修炼?”
先生摇摇头,“从古至今,并无一部古籍秘法记载虐杀生人有益于修行的。中雷岛的诸位修士们通过与它多日的周旋猜测,此妖鬼如此凶残,仅仅是为了发泄欲望。它杀人既不为果腹,也不为修行,仅仅是它想杀人。”
葛笳将脑袋缩进课本后悄声嘀咕:“怎么这样啊?”
先生道:“妖鬼大多残虐无道,你们平时所捉的不过是些修为低微、神智懵懂的妖鬼,因此并未察觉这点,而此番你们要面对的是真正的妖鬼,自入中雷岛那一刻起便需步步谨慎,仔细叫妖鬼寻了可趁之机,一旦察觉到不敌,立即送传音符回宗门,先生会携众长老前来支援,不可逞强。”
竺臣问:“此妖鬼既然千变万化,防不胜防,假使它有意幻化成我们的模样混迹之中,再趁机作恶,那我们该如何判断它呢?”
先生从讲桌上拿起一只罗盘,“中雷岛的修士已替你们捕捉到它的一缕妖气注入罗盘之内,倘使它出现在你们周围一里之内罗盘自会带领你们找寻它的踪迹,你们此趟之行最好多带几只罗盘,就拿在手中不要松懈,随时记得察看指针的动静。”
先生问:“可还有不解之处?”
诸弟子安静须臾,默契地摇摇头。
先生道:“既然都清楚了,明日一早便出发去中雷岛,一刻不可耽搁,若日后想到有何不解之处,随时送传讯符与我,我自当倾囊相授。”
眼下的中雷岛人人自危,居民大多封了门窗躲在家中,无事谁人来唤都决计不敢开门外出,生怕敲门那人就是妖鬼所变。
早几日没多少人将此当回事时便发生过这样的惨案,据说被骗开门的那户人家三口人活生生被吸空血肉成了几只“人皮灯笼”。
“确有此事不假。”此番敢出屋接待众人的只有那位斗街会阁主,他领着众人快步朝包下的那家客栈走,
“可仅仅只是吸食空了那户人家的血肉却是假,只是不想中雷岛的百姓过于人心惶惶编出来的幌子罢了。”
竺臣与他并肩而行,“难不成它的手法比传闻中更骇人?”
“那晚,周围离得近的几户人家听到他们的惨叫声自子时持续到翌日黎明,天知道他们遭了多少罪?倘使只是痛快地吸空他们的血肉,又怎需那样长的时间?”
竺臣问:“可知那户人家是否与什么人结过仇呢?”
斗街台阁主叹了口气,“人活一世,不知不觉中得罪人难道不是常事?怎样的得罪要逼得对方这样折磨解恨?
况且这些日子,小至襁褓幼童,老至杖朝耄耋,只要被它逮住的都要被生生虐待致死,且这些人大多只是泛泛之交,见面一个点头的交情,还要素不相识的。
依我拙见,想来那妖鬼纯粹就是喜欢杀人,与仇恨无关。”
中雷岛人人胆战心惊,众人也不好意思再多耽搁,去到客栈放下行李,短暂地小坐了半刻钟缓解赶路的疲劳后便马不停蹄地分了东西南北四组,各自拿着罗盘主动出击去找寻妖鬼的踪迹。
竺臣领着人去了东边,姜叙则选了南边,殷谓带着北队。
贺珠玑率领葛笳等人浩浩荡荡地朝西边去了。
葛笳抱着胳膊,百般不情愿地跟在贺珠玑身后,“贺姐姐,你行不行啊?你的手在抖什么?”
贺珠玑被她气得一噎,冷着脸道:“住口。这里不是玉绳谈内,眼下的中雷岛堪比龙潭虎穴,危如累卵,少耍嘴皮子讲这些动摇人心的话。”
葛笳头一次下山历练,见众弟子都更服贺珠玑,撅撅嘴不讲话了。
正怄着气,迎面刮来一股飓风,吹得衣袖扑簌,丝带打在脸上啪啪作响。
众弟子都是一阵心颤,提剑执刃僵在原地不敢乱动一下。葛笳更是吓得怪叫一声,搂着贺珠玑的腰蜷缩到了她身后。
贺珠玑的心也吊到了嗓子眼,狂风迷眼,她便硬撑着半条眼缝死死盯住罗盘的动静,强行耐着性子一动不动等了摸约半炷香的功夫。
罗盘迟迟未有转动的意思,而飓风也渐渐地平息了,她又静等了片刻,眼看一切相安无事,终于松了口气安慰道:“别慌,中雷岛位处海边,只是晚间起风了。”
葛笳颤颤巍巍地从贺珠玑背后钻出来,理了理被风吹散的发髻,“天、天快黑了。”
众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眼看着天色愈发昏暗,罗盘却宛如凝固般迟迟没有动静,贺珠玑也不急于今夜,连掐三道传音符分别送往东南北三个方向告知一声后便领着众弟子赶在日落前先行回了客栈。
晚饭时大家围坐在一块一通气,才发现所有人的罗盘都跟坏了似的一动不动。
盛茴端着饭碗夹了一筷子青菜,“会不会那妖鬼呆腻了中雷岛,已经自行离开了,因此咱们才会四处都搜寻不到它的踪迹?”
崔鹤是饿极了,坐的直直的不停往嘴里扒饭,闻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压根找不到连打都没法打,怎么办?”
竺臣轻叹道:“明后两日再仔仔细细地搜一搜,每一处角落都不要放过,倘若实在找不到就只能送传音符回宗门,问先生长老们的意思了。”
葛笳叫道:“咱们好不容易这么多人一道出来捉回妖,竟愣是连人家妖鬼的影子都找不到,这要是传回宗门,岂非要叫那些还未修到打叶风境界的小弟子笑话死?”
崔鹤吞下饭,“那有什么办法?你找得到妖鬼么?”
葛笳撅撅嘴,窝起肩不讲话了。
姜叙放下筷子看了一圈,忽然问:“贺师妹呢?怎么不见她?”
盛茴闻言也抬头看了一圈,“殷师弟也不在,许是一道玩去了。”
“胡闹,眼下中雷岛这么危险,他们还敢出去乱玩?”竺臣怒道。
崔鹤忙解释:“不不,殷师弟在屋里赏乌云呢,没出去乱跑。”
盛茴也放下了筷子,“那贺师妹去哪了?”
葛笳舀了勺热汤,得意道:“我估摸着是躲屋里自闭去了呗,方才吵架又没吵过我。”
姜叙摇摇头,“葛笳师妹,何必总是与贺师妹作对?她待你也算得上宽厚了。”
崔鹤也道:“是啊,你别老气她。”
贺珠玑的确在屋里,不过并非是在她自己的屋里,而是鬼鬼祟祟地摸进了葛笳的屋里。
这回她非要把芥末挤葛笳的牙刷缝里不可!
得逞后,贺珠玑乐颠颠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仰面平躺在榻上美滋滋地想着葛笳回头刷牙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余光偶然瞥见一直躺在案几上纹丝不动的罗盘仿佛颤了一下,她眨眨眼睛,瞬时收敛了笑意,蹭地坐起身拿起罗盘仔细盯着它左看右看,试图想以此证实它方才到底动了没有。
错觉?
她心想。正当要松口气时,手里的罗盘竟疯狂地转动了起来。
她:“”
贺珠玑看到罗盘转成这样,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离他娘的大谱,离离原上谱。
早先拿着它哼哧哼哧地举了一路它愣是纹丝不动,这会子是在转什么?罗盘也会卡机么?
颠盘。
贺珠玑宕着机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秒钟,最终不得不接受了现实——那只杀人不眨眼的妖鬼找到她屋里来了。
正想着对策,罗盘忽然停下了转动,指针直直地指向了贺珠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