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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街会(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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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师妹,看打!”温术挂在屋檐上,两只手抓着瓦片在半空荡着圈,仰头喊道。

    贺珠玑上前提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抓上屋顶,“还记着方肆镇的仇?”

    “不记了。”温术锵地抽出剑,“谁叫你说我不如郭越大度。”

    贺珠玑也不甘示弱,提着霜痕,问:“那是哪桩事?”

    “你不拦着竺臣抽我手心的事!”

    “我也被抽手心了啊!”

    “可你拦着他抽殷谓了!”

    “”

    贺珠玑横剑身前抵住他的剑尖,旋身一腿将他踹下屋檐,“错本就只在你我二人。”

    温术落到湖面,足见抵着水后退好几丈方才刹停,他就着涟漪立定,“谁在与你论对错!”

    “不论对错论什么?我看你就是想讨打!”贺珠玑跃下屋檐,踩着涟漪几下冲向温术跟前甩剑。

    温术剑尖撑在水面迅速后仰,剑锋划过他鼻间一寸,“论你的心偏向谁!”

    贺珠玑收了剑,怒道:“我只偏理!”

    “偏心鬼!我的帽子!”温术嚎了一声,头顶的空碗扑通斜入水中,他分神捞碗跟着扑通一声陷进了水花。

    “诶!酒馆里多的是啊!”贺珠玑逮不住他,只见他朝着沉落的空碗拼命地往深处游。只得深吸口气,猛地栽入湖中。

    须臾,她又破开水花游向湖岸,“真是喝醉了。”

    她在岸边站稳,双手快速地打着结印,湖水随着咒诀逐渐翻腾,及人高的波浪一个接一个掀起,稍许便将温术卷上了水面。

    贺珠玑拎住死狗似的温术的衣领,照着脸扇了两下,“睁眼!”

    温术果然听话地撑开了条眼缝,不过很快又牢牢紧闭了。

    贺珠玑于是将他反放着丢在岸边,叼了根狗尾巴草等在一旁,见他吐出来不少水,才安心拖着人回了客栈。

    第五场,轮到温术在台上斗街,贺珠玑几人则等在看席观战。

    “奇怪,前两日倒是没见过这人。”崔鹤瞥了眼贺珠玑身侧那高大俊朗的男子,嘀咕道。

    贺珠玑闻言也朝手边望去,只见那男子穿着艳丽的红袍,挺身坐在她隔壁看着足足高出了一个头,妖异的五官璀璨夺目,引得不少弟子频频朝此处侧目。

    “许是今日半途赶来的。”贺珠玑压低嗓音道。此前也有过弟子打着来中雷岛观看斗街会的名号实则下山游玩的例子,中途才着急忙慌地跑来赶上了一两场应付回去的盘问。

    “我并非仙门弟子,今日是来找人的。”男子听到了他俩的嘀咕,大大方方笑道。

    贺珠玑尴尬地挠了挠手背,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找人啊,找着了吗?”

    “找着了。”那人重新将视线放回斗街台,双手规规矩矩叠在膝头,仿佛不欲再搭话。

    “停!快停手!”

    敲鼓的小生陡然高呵一声,惹得在场所有看客都将注意力放回了斗街台。

    台上温术仿佛与那百蛊生的小弟子打急了眼,一个揪着对方的头发,一个攥住了对方的衣领,剑互相横在对方脖上,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

    斗街会是友谊赛,输赢不过其次,倘使闹出人命中雷岛和仙门都不好收场,斗街台阁主更是要担罪,因此那小生才着急忙慌地立刻翻上了斗街台要阻挠,阁主也急得站了起来,场下议论一片。

    “你看清方才发生什么了么?怎么忽然就急眼了?”姜叙穿过坐立不安的人群,问。

    崔鹤皱着眉:“不晓得,只一下没盯住,突然就闹起来了。”

    竺臣也走过来宽慰道:“先别急,我们”

    “啊啊啊——”

    “杀人了!玉绳谈杀人了!”

    尖锐的惨叫响彻整个斗街会,看席的人群登时骚动起来,只见台上百蛊生的小弟子被推倒在地满面惊恐,而那位上去劝架的小生则被一剑划断了脖颈,成了一具无头尸首躺倒在血泊。

    温术愣在原地手还扬着,僵硬地维持了适才挥剑的动作,剑锋洇上一层殷红,浓稠的血液顺着剑尖滴落。

    他瞪大的眼睛饱含惊惧与困惑,一片空白地瞥了眼滚到他脚边的那颗小生的头颅,条件反射似的朝后跌了两步。

    贺珠玑蹭地站了起来,她意识到温术的妖道就此开始了。

    原以为堕道前总该有些征兆,譬如脾气莫名开始暴躁亦或是开始虐杀动物之类的,不曾想是这样毫无预兆的,根本防不胜防。

    “不是我”温术哐当松开了剑,血迹却已在不觉间沾上了指间。

    一道赤红的身影宛如鬼魅般闪过,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上了一片混乱的斗街台,衣袂一抬一落间已带着温术好似飓风般席卷而去,再不见半丝踪迹。

    斗街会被迫中止,玉绳谈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斗街台阁主不欲为难几位小弟子,即便竺臣开口也不愿多谈,直截了当地派人去玉绳谈请了宗主。

    几人于是等在客栈无所事事又惶惶不安,既是对温术举动的不解和恼怒,也是对玉绳谈往后声誉的担忧。

    心事重重,贺珠玑翻来覆去直到三更也没有睡意。

    发生了这样的惨剧,今年的斗街会八成得取消了,往后还会不会举办也说不准,因此许多前来观战的弟子都选择了提前回宗门,客栈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她便也无需再因房间不够和姜叙挤一间,此刻正独自一人和衣半倚在床头。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团糟事未有着落连天也跟着愁闷,连着落了几日暴雨,眼下难得停了片刻,窗外仍旧是夜风嘶鸣,时不时闪着一记闷雷。

    狂风刮倒了大片竹林,断折的湘竹斜倒在窗纸外宛如兽爪。

    贺珠玑哗地拉开窗牖,将倒在窗檐的竹子拨开,撑着手肘吹风。

    叩叩叩—

    房门无端响起一阵敲击声,贺珠玑回过神走上前拉开屋门,走廊空旷漆黑并无人影。她心生警惕,立刻将房门掩上,不料下一秒

    叩叩叩—

    这回她算听清楚了,敲击并非落在门上,而是隔壁墙里传来的。

    姜叙搬去了她右侧的空屋,而原先住在左侧屋子里的小弟子已经打道回府了,可敲击声却是从空无一人的左侧屋子里传来的。

    贺珠玑立即抽出霜痕,放轻了脚步缓缓贴到隔壁空屋的门缝朝里张望。

    接连的阴雨天遮蔽了光线,本就漆黑一片的屋子门窗紧闭更是投不进半寸微光,贺珠玑贴着门缝仔细端详了半晌仍旧只见一片黑晕。

    看得正起兴,肩上忽然传来一记力道。贺珠玑迅速转头,只见是殷谓不知何时已站到自己背后。

    他按下霜痕的剑锋,指了指空屋隔壁的房间,自观战的弟子走后他也寻了间空房搬出来,恰好就在这间有诡异敲击声的另一侧。

    八成也是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敲墙声出来查探的,贺珠玑松了口气,指了指门缝摆摆手,示意自己看不清。

    殷谓见状伸手在掌心小心翼翼地腾起一簇不起眼的小火苗凑到门缝附近,贺珠玑借着火光重新贴上去察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就瞧见一只黑色的瞳孔正隔着门缝与自己对视。

    贺珠玑头皮一阵发麻,迅速后退两步砰地踹开了本就不牢靠的屋门。

    一位身穿某宗门道服的弟子被猛然踹开的门弹坐在地上翻了个跟头,趴在地上脊背无数犄角还未来得及收回去。

    伪!

    殷谓掌心的火苗瞬时涨大数倍朝伪砸去,伪缩回了犄角蜷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顺着门边溜出屋子拼命朝走廊尽头奔去。

    贺珠玑阔步追赶伸剑劈了他一道,伪动作灵活一个挺身躲过背后的剑刃,紧接着向墨色的角落里一扑便宛如融化进了阴影里。

    殷谓迅速赶到朝角落掷了一团火球,劈里啪啦的火光将走廊照得亮堂,可角落里的伪却凭空消失了!

    “怎么回事!”竺臣忽然打开房门,声色俱厉地瞪着两人,“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走廊里哇啦哇啦什么?”

    郭越翘着二郎腿端着碗热茶坐在他背后的椅子上,笑眯眯地朝外张望。

    贺珠玑搔搔发髻,怎么每次半夜不睡觉都能叫他抓包,“我们”

    “进来说。”

    “我们遇到伪了。”殷谓道。

    郭越放下茶杯,“伪?”

    竺臣点点头,“我们前阵子是招惹到了一只伪,不想竟追到中雷岛来了。”

    “可你们怎么会一块遇到呢?”郭越问。

    贺珠玑把霜痕收入鞘内,“因为伪在我们隔壁敲墙。”

    “伪没事敲你们的墙?”竺臣皱着脸没再吭声,静了片刻,道:“少在这跟我掰扯,我还不知道你们?一个个仗着自己年纪小就闭上眼睛不去管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今夜乱跑的事我先不跟你们计较。小师妹,先讲讲你跟郭越借蛊的事吧?”

    贺珠玑斜着眼睛瞪了一记郭越,没有吭声。

    郭越讪笑道:“别瞪我呀贺师妹,那绕魂丝实在危险,我怕你下手没轻重回头闹出事来,这两宿都不敢合眼,这才来与你们大师兄通了个风。”

    贺珠玑偏过脸,知晓他是在忌惮温术杀人的事,咬牙嘀咕道:“背信弃义。”

    “怎么讲话呢?”竺臣道。

    几人正折腾着,丝毫未曾察觉走廊角落那团漆黑的阴影逐渐在扩大、扩大,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房间,直到将整间屋子都包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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