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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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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电嘶鸣,暴雨如注。

    贺珠玑睁开眼,久违的光亮照入视线,上一秒她还哭喊着不想见的人,此时此刻正气定神闲地端坐在她对面,与她大眼瞪小眼。

    贺珠玑:

    竺臣一身雅贵的银灰,瘦长的手上托着盏花里胡哨塞了一大堆枸杞花干的茶杯,嘴中喋喋不休:“小师妹,女孩子应当要多想些美好的东西,而不是成日里琢磨怎么把人骗进房里锁住。”

    他扭头瞥了眼落锁的屋门,也不恼,温温地说:“明日的捉妖比试我已与你姜师姐约好一队,不管你怎么折腾,我也不会背弃与她的约定。”

    他说着,吐出细细长长的一口气吹了吹冒热气的茶杯。

    看着这重演般熟悉的一幕,贺珠玑宛如触电,甩手将茶杯打翻。

    珐琅彩的瓷器落在地面,发出叮呤哐啷的一声响,水渍溅了一地。

    竺臣:?

    拂起的宽大袖袂带灭了近在咫尺的烛,屋中再次陷入困了贺珠玑五年之久的黑,将本就不甚真切的一切变得更加难以置信。

    殷谓口中的回去,竟是送她回到过去。

    “这一次,祝你可以满足所有的愿望。”

    当年竺臣求娶姜叙,贺珠玑与姜叙的较劲屡屡处于下风,于是便密谋了这出给竺臣下媚药的馊主意,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盏打翻的花茶里正掺着那好东西。

    银白的雷电映透窗纸,竺臣僵着空荡荡的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贺珠玑咽了口唾沫,学着自己从前的语气,傲然道:“大师兄既不愿与我一队,那也别喝我的茶了,你走吧,快走吧快走吧。”

    竺臣缓缓垂下手,无奈道:“那小师妹早些休息,明日比试开始得早,你别赖床。”

    贺珠玑干脆利落地劈断了锁链,将竺臣送走,疲倦地回到桌前跺了跺脚,惊喜地发现她又能踩到地了。

    捉妖比试?

    贺珠玑睡意全无,亢奋地踢开满地碎瓷,托腮坐回椅上,绞尽脑汁地回忆前世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

    自打被竺臣废了修为瞎了双目后,她的记忆便一直有些涣散,不止是涣散,简直就是跟开了闸似的一去不复返。

    殷谓委婉地说她是因为太难过了,所以选择了遗忘。但她觉得其实是与自己早已身死有关系,毕竟游魂能记住什么?她在殷谓的庇护下,不仅没有如其他孤魂野鬼般逐渐丧失神智,变作一团只会咿咿呀呀的鬼火,保住了原来的形态不说,甚至还囫囵记得不少事情,实在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前世捉妖比试发生了什么来着?

    她皱着眉打算挑灯夜思,铺了纸磨了墨,坐在桌前摆开架势,维持托腮苦思的姿势直至三更,却发现她的记忆便秘了。

    遂又放弃,干脆地决定不如放空心思,蹬掉了绣鞋仰倒回榻,呼噜呼噜地直到天亮。

    “师妹。”翌日清早,盛茴将珠玑的房门砸地乒乓响,“小师妹。”

    贺珠玑幽怨地睁开眼,开门。

    盛茴攮了她一拳,拖着死尸似的人朝炉香殿赶,骂道:“捉妖比试你都敢赖在榻上挺尸,饶你爹是宗主也不能这样嚣张。昨晚竺师兄答应与你组队了么?”

    贺珠玑摇摇头,一时有些不适应从飘到走,跟在盛茴后头大声地噔噔噔拿鞋撞地。

    盛茴听身后沉重得仿佛有些故意的步子,只当她在生闷气,“不同意就算了,我已找好人了,捉妖比试得四人成组,前几日你说要与竺师兄搭档,我便为他留着个位置,眼下再找已有些晚了,找的人素日与我们并不大相熟,你也别挑了。”

    “谁?”

    “殷师弟。”

    炉香殿里人头攒动,弟子们仿佛生怕听不着话似的拼命往前挤,珠玑与盛茴到得晚,只排到了廊下的位置。

    “殿内全是人,已经进不去了。”盛茴说,“不晓得崔师兄和殷师弟挤进去没有。”

    “没有。”贺珠玑说。

    盛茴问:“你怎么知道?”

    贺珠玑指了指远处来得比她两人还晚,连廊下的位置都没有排到,悠哉游哉在队伍末尾打哈欠的二人。

    盛茴:

    “静!”殿里的香炉忽然声嘶力竭地嚎了一嗓子,交头接耳的众弟子瞬时收了声。

    “捉妖比试,要求四人成组,不得有假扮妖鬼、假扮妖鬼吓唬其他弟子、与妖鬼谈恋爱或以谈恋爱为名坑骗妖鬼来杀、抢妖鬼的屎吃或逼迫妖鬼吃自己的屎”香炉扯着嗓子,一条条宣读比试的规则,“等行为,否则统统取消成绩。记住,玉绳谈的人要降妖,就要光明正大地降,要胜之以武。”

    “捉妖比试,限时三十日,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前一秒塞满香炉殿的弟子又宛如火山爆发般哄地一股脑炸出殿堂。一时间玉绳谈的上空乌泱泱一片飞满了修士,个个脚踩长剑,剑风呼啸。

    崔鹤与殷谓两人排在最后,想走反倒最容易,好在他们还算好找,一个白衣胜雪,佩剑火红,一个浑身鸦黑,身姿挺拔,贺珠玑带着盛茴左右横穿避开前方的弟子,不一会便赶上了二人。

    “四人成组、四人成组!你们二人噌噌噌蹿这么快做什么?当自己是鞭炮呢一放就蹿上天了?”盛茴怒气冲冲。

    “别恼别恼,在等呢。”崔鹤随和地笑笑,指了指远处,“倘若不是有意等你们,我们此刻该蹿去那了。”

    “我们去哪?”贺珠玑问。

    崔鹤说:“哪里有祸事就去哪。”

    “我打听过了。”盛茴摊开一张地图,灰扑扑的纸上圈了两个红点,“东面林昨夜惨死了一对寻欢的小夫妻,据说是被吊死的,死后还被摆成了交合的姿势,口味极重;

    张家村前日失踪了一个幼婴,眼下还未找到尸首,有人猜测是婴儿自己爬出去玩了,可他才只有几个月,我觉得有些蹊跷。所以先去东面林还是张家村,你们说呢?”

    “赌一把?”贺珠玑说,“我认为去东面林碰到妖物的概率大些,先去东面林吧。”

    “不行。”崔鹤说,“咱们能打听到的事,难道旁人打听不到么?倘若我们只选择一处,想再去另一处的时候旁人定已经截胡了。团队不止有合作,还要有分工,咱们兵分两路,两边同时去吧。小师妹,你我修为略高些,你带殷师弟先去张家村探探,盛师妹既是木灵根,便同我一道去东面林走一遭。如何?”

    贺珠玑点头,“有事传音联系。”

    崔鹤朝两人比了个潇洒的姿势,殷谓与贺珠玑的剑头于是转了个向。

    张家村人口稀疏,前些年恰逢镇子修葺整顿,村中大多数人家早两年便搬去镇子上的新屋居住了,村中剩下的多是些破败的空屋。

    因此贺珠玑两人进村绕了有大半圈,竟没有捕捉到一丝人气,周围安静地像片坟地。

    “贺师姐,”殷谓是个话少的,此刻戳了戳贺珠玑,示意她看向不远处的树荫底下。

    贺珠玑扭头望去,只见树下坐了位乘凉的老婆婆。

    两人朝她走去,靠近了才看清老婆婆双眼浑浊,眼珠上仿佛蒙了一层白蒙蒙的灰,一动不动地瞪着某处,手里攥了把破破烂烂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婆婆?”殷谓走上前,伸手在她眼前招了招。招了半晌也不见老婆婆搭理,于是回过头朝贺珠玑说,“好像瞎了。”

    老婆婆迟钝地扬起蒲扇在他背上打了一下,“呸!小兔崽子,你才瞎了。”

    贺珠玑:

    殷谓:

    贺珠玑拉开殷谓,弯腰问道:“婆婆,请问你知道前日丢了小孩的那户人家住哪么?”

    老婆婆又盯回原先瞪着的地方发了会愣,随后摆摆手,用嘶哑的嗓音说:“他们搬走了,不在张家村了。”

    “搬去哪了?”贺珠玑有些诧异,“他们找到孩子了?”

    老婆婆仍旧是等了一会,才说:“找不到了。他们连水井也捞过了,粪池也找了,找不到了。几个人嚷嚷着村里有吃人的东西,连夜搬镇上去了,全跑光了,眼下村子里只剩下我和老张汉两个跑不动的在等死。你们来做什么的?”

    “老张汉?他在哪里?”贺珠玑没有回答老婆婆的问题。

    老婆婆也没了闲聊的兴致,“不晓得。”

    “村子就这么大,找找也无妨,横竖得绕两圈看看是否有异样。”殷谓说。

    贺珠玑点点头,“找老张汉再问问,听他怎么讲吧。”

    两人先是囫囵沿着村道粗粗看了一圈,旋即挨家挨户推开门查探,好在村中多是空屋,无须户户敲门解释,查探起来就方便许多。

    贺珠玑偶然间推到一间落锁的屋门,心道这八成就是老张汉的家,喊来在隔壁查看的殷谓,两人透过窗隙朝屋内张望。

    老张汉家中简陋,泥地上架着一小座临时搭建的灶台,火已熄了,只剩下口冷锅横在灶上,盖着锅盖,此外就只有一张红砖榻和压在榻上的一堆破布棉絮。

    贺珠玑说:“老张汉怕是出门去了。”

    “屋门锁着,应该是去镇上赶集了。想必傍晚时分也该回来了。”殷谓回头扫了一圈,“我看这村子咱们也看得差不多了,把剩下的地方仔细查探完,早些找个遮荫的地方等老张汉回来吧。”

    贺珠玑点头同意。两人只当等到个傍晚黄昏老张汉也该回家了,不料直直等到月上三竿,贺珠玑已一觉睡醒时,才迷迷糊糊听到生人靠近的动静。

    两人原本在老张汉家屋檐下坐着等,等得久了,贺珠玑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在人家家门口杵着,于是默默地钻进对面的空屋里。

    殷谓也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在贺珠玑黑脸前理出了一处干净地两人挨着坐下。

    贺珠玑本就是个娇矜的人,虽偶尔顽劣嚣张,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冷艳居多,而殷谓又是个孤僻的人,说他阴冷都不为过,素日不大喜欢与人搭话,碰上贺珠玑这样高冷的,话就更少了。

    两个闷葫芦一声不吭闷坐了一整个下午,贺珠玑闷得都犯困了,这才囫囵睡了过去。

    好在殷谓清醒着,看到披星戴月回来的老张汉后,及时摇醒了贺珠玑。

    两个闷葫芦默契地学哑巴,都闷闷地起身,闷闷地飘到老张汉家门口,乍然望去,分不清孰更阴森。

    老张汉敞着门,背对着二人蹲在地上仿佛正在享用宵夜,并没有察觉到身后,只见他掀开了锅盖,显然是饿极了,对着锅里的玩意稀里哗啦流了一地哈喇子,旋即一把抓起那团生肉开始撕咬。

    贺珠玑揉着眼睛,闷闷地打算敲门,却被殷谓迅速伸手拦住,他指了指老张汉捧在手里的东西,示意珠玑看清楚。

    月色晦暗,贺珠玑借着微弱的光线望去,只见老张汉正大口大口吃着的东西,摸约如婴儿大小,皮肉上贴着湿漉漉的稀疏黄毛,瘦小的后退蜷曲着,已然是死物,任由老张汉撕扯它的肚皮,一动不动,大肠哗啦啦漏了一地。

    两人唰地瞪大了眼,噌地执剑出鞘。

    老张汉嚼得正香,听见响动耳朵微微抖了抖,不情不愿地转过身。

    贺珠玑这才看清他怀中抱着的并非是失踪的婴儿,而是半条狗。

    心头的恶寒没有散去,贺珠玑提剑盯着老张汉呲开的牙齿,红彤彤的,“老张汉?我叫你你敢答应么?”

    “…”老张汉没有停止咀嚼,敷衍地点了下头。

    殷谓问:“张家村前日失踪了一个幼婴,你知道吧?”

    老张汉依旧是敷衍地点了下头。

    贺珠玑想了想,问:“是你吃了他么?”

    老张汉这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嚼着肉断断续续道:“香、香!”

    “他是人是妖啊?”贺珠玑看老张汉精神不太正常,心知问不出什么,朝殷谓道。

    殷谓也拿不准,两人走进屋内一前一后地围着老张汉开始琢磨。

    贺珠玑戳了戳老张汉的背,“我瞧这人皮挺真的。”

    殷谓撩起老张汉的一缕发丝,“这头发也不像假。”

    “太逼真了吧。”

    老张汉:

    老张汉受不了了,摔了食物夺门而出,于是这间本就破破烂烂的屋子就没有门了。

    “这位老伯,请问你大半夜抱着扇门做什么?”竺臣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话音刚落,只见老张汉脚底下的影子在月色的映照下开始一点点变高、变高,直长成二丈长,变作脊背佝偻、浑身生满犄角的诡异模样才停下。

    “这是我的门,我乐意抱它就抱它,乐意亲它就亲它,管的着么你?”老张汉问。

    竺臣看了眼他的影子,蹭地亮出剑,竖起根手指冲他摇了摇。

    老张汉:

    “大师兄。”殷谓和贺珠玑二人也走出屋子,朝他打了声招呼。

    姜叙和另外两名弟子匆匆跟上来,犹豫片刻,率先道:“殷师弟、贺师妹,这么巧?”

    殷谓木着脸开口:“姜师姐。”

    贺珠玑也木着脸开口:“姜师姐。”

    “…”姜叙熟知这两人,讨了个没趣也不放心上,迅速回头沉声道:“布阵。”

    四人配合默契,挪了几下位置便将老张汉四方都围住了,蹲守在村内一下午的殷谓和贺珠玑反倒被撂在了一旁看戏。

    老张汉看见阵仗,也不再装疯卖傻藏着掖着,扭了两下脖子将人皮撑爆,原形钻出空壳,个头一下子窜得比两边的空屋还要高上许多。

    竺臣率先横着剑点地跃起劈上去,飞陵也算难得的好剑,打在老张汉身上却是只听到刺耳的一声锵!他不死心,又一声哐!老张汉皮如铁焊,竟是毫发无伤、不动如山。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心,立即收腿躲过老张汉呼来的巨爪,顺着呼啸的气流落回原处。

    “没事吧?”姜叙紧张道。

    竺臣面色不变,“别分心。”

    “这怎么打?”与他们同组的林师兄问。

    竺臣想了想,“攻它的咽喉,从内部爆破。”

    几人左右对视了两下,都有些为难,“那岂不是得”

    “进它嘴里。”

    老张汉趁着几人商量的间隙瞅准时机打算溜之大吉,竺臣眼疾手快甩出去几道金色的锁链将它牢牢缠在原地,“想跑?”

    姜叙说,“你我都是土灵根,李师弟属木,林师兄属金,都无法爆破。这里谁是火灵根?”

    后半句是冲着贺珠玑和殷谓问的。

    “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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