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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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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下旬的一个周末晚上,苏珊照常在caa25楼的办公室里加班,为风雨哈佛路的上映三周后票房情况,写一个放映馆数与票房的地域分析简报。这本不该她这个经纪人来做,但既然她的目标是三四年后跳槽到某一家大制片厂工作,那这些额外的事宜自然也应该开始尝试。

    《风雨哈佛路》的上映日期,只比《永远的蝙蝠侠》这部投资高上数倍的商业片早上映一周,虽然同是华纳兄弟影业出品,但显然华纳更看重后者,对前者的宣发和预售跟踪都是草草了事。风雨哈佛路的首映票房成绩不算有多好,至少远不如小公主当初的亮眼表现。但好在它成本低了许多,成片质量不错,所以走势也还算健康。虽然在蝙蝠侠的强势打击下于次周票房大跳水,但后续dvd碟片盈利利润应该还是相当可观,总之,不太可能亏本,还小有赚头,只是分红拿不到小公主的数额。

    但想到凯瑟琳已经去到马萨诸塞州的乡下,拍戏一周过去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以她的性格,不太可能对风雨哈佛路的票房成绩毫无关心之意),她不由得有些担忧——凯瑟琳不是个对物质条件要求苛刻的女孩,在剧组预算不高的情况下,并没有带她的助理杰奎琳过去,而是独身一人住在剧组里。并且所有人都没有住在酒店里(当然,那附近也没有酒店),负责这项的执行制片人包了旁边村落的数栋房子供全体剧组成员居住。凯瑟琳和丹尼尔的待遇要勉强好些,至少享有单独的一层卧室和盥洗室(虽然丹尼尔为了保持角色状态,习惯住在另一栋破旧的木屋里),但无论如何,那里偏远荒凉的环境和卫生自理的条件都不会太舒适。

    苏珊有些担心凯瑟琳不能适应这样的住宿条件和酷热的天气,而且除了这个,还要担心的是,要和她对戏的是丹尼尔·戴-刘易斯,万一试镜时她的表现只是昙花一现,没有抗住接下来的拍摄任务,那可就太糟糕了。

    电话铃声响起,苏珊的思路被打断,她有些不耐地稍稍侧过头去看:好吧,是詹妮弗打来的。

    在和凯瑟琳见过一面后,詹妮弗对她的关注和兴趣越来越浓厚了……苏珊不禁叹了口气。她当然不是担心詹妮弗从她手上抢走凯瑟琳——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让她觉得有点太好笑了,她和凯瑟琳的合约也只有三年多时间就到期,何况詹妮弗每年都能从麦当娜、茱莉亚·罗伯茨、汤姆·汉克斯等成名已久的巨星身上拿下巨额抽成,她之前只是对凯瑟琳有些兴趣,并想看看她成年前的发展,视情况决定是亲自接手还是交给他人。

    但她担心的是,詹妮弗为凯瑟琳构思的形象和路线,到底是否适合凯瑟琳呢?尽管从凯瑟琳去了剑桥后,詹妮弗就要求她有关凯瑟琳的一切重要事情都要报告,但她并没有把凯瑟琳和那个叫莱昂纳多的漂亮男孩的恋情告诉詹妮弗。她直觉知道,凯瑟琳不喜欢自己的感情生活被这样关注和摆布。

    她有些担忧地接起电话。熟悉的那种干练中透着几丝沙哑的音色,随着高跟鞋的哒哒声一同冷淡地响起——“告诉我你已经给那女孩找好了回英国后的心理医生。”

    “你在说什么?”苏珊又开始为她这个聪慧过人的堂姐没来由的建议而感到头痛,这每每让她产生一种,是不是真有什么没准备的一脚踏空的恐惧感。

    “我亲爱的妹妹,你不会以为薇诺娜住进精神病院完全是她自己的问题吧?不要糖,再加点柠檬汁——”(苏珊怀疑她在和哪个大人物准备进行下午茶前,抽空随便给她打了个电话),詹妮弗在助理小心递来的记事板上随手划掉几项,然后继续说道,“阿比盖尔可不是个好应付的角色,何况丹尼尔向来会为一个角色提前精心准备许久,以凯瑟琳的性格,她进组后会甘愿被丹尼尔的敬业比下去吗?她只会更拼命,为了演好角色简直不惜损伤身体。不能因为她太懂事,你就以为她无所不能,忘了她只有十六岁。”

    苏珊真的不太明白,她只见过凯瑟琳一面,怎么能推敲出这么多凯瑟琳的性格细节——大概这就是她成功的原因吧。

    她好脾气地应下,但想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问起詹妮弗:“你真的认为你给她安排的路线是对的吗?詹妮?也许那不是她想要的,你也说了,她才十六岁甚至还没有成年,也没有父母在她身边关照,我认为我们应该多考虑她的想法——”

    “噢,苏珊,别胡说了,”詹妮弗讽刺地笑了起来,“没有人会不喜欢拥有权势和受人瞩目,如果有,那说明她还不够有权。也许有人能戒掉毒品,但没人能忍受告别权力的滋味。凯瑟琳很热爱表演,这点我清楚,可她绝不会是个圣人。”

    片刻后,她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应该感谢她那对傻瓜父母,守着一座惊世的宝藏却不自知,只会白白便宜别人。她没有母亲关怀,所以会那么喜欢亨特,连丽塔那个蠢货在我警告她之前,以凯瑟琳的脾气,都居然没有在小妇人的剧组里为丽塔的挑衅行径对付过她——还不是因为丽塔陪了她好几年,帮她部分实现了演电影的梦想?这种移情也许会让她易于操控,但这就是你做不了一个优秀经纪人的原因,因为你居然从未想过成为那个操控她最深的人——”

    “詹妮弗!”苏珊警告地提高声音,“凯瑟琳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而你也应该对她好些,如果你真的欣赏她的话!”

    “我会的。我说过,我对她寄托的希望是很大的,我也会对她很好——但你也应该改改你对待她的方式了,你现在仍然是她的经纪人,要磨砺和培养她,给她带来机会,而不是只做一个关心衣食住行的保姆。我不多说了,记住,心理医生的事别忘记,并且最好把病历留存一份给我回洛杉矶之后看。”詹妮弗说完后,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徒留苏珊把笔甩到地上,坐在办公室的座椅上生着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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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瑟琳在来到马萨诸塞州的山羊岛之前(她之前只知道新西兰的那个山羊岛),都不知道蝉居然在晚上也会聒噪地鸣叫——这个时候她确实感受到,虽然她不至于衣服都不会洗,但自己以前还是有些在物质条件上被娇生惯养了。闷热无聊的乡间找不到一点乐子,只有枯燥的拍摄工作,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七点,并且十天才会休息一天。虽然只过去了半个月,拍摄刚完成三分之一,她已经从群众演员和打光师等剧组成员疲惫的眼神里,看到了对结束的渴望。

    只除了丹尼尔·戴-刘易斯。

    他和她一样没有带助理——别说助理,凯瑟琳至少还拖了个行李箱,丹尼尔只双手空空地带了他这个人过来。并且为了保持农夫角色的状态,他在入组前的一个月就住进了这里,每天都在卖力地干农活,还给自己弄了个难看的纹身。等凯瑟琳结束考试飞到马萨诸塞州时,她甚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皮肤黝黑的男人是之前那个英俊的丹尼尔。

    而且同样是因为保持约翰一角的心理状态,丹尼尔接下来的时间活得比十七世纪的农夫更农夫。在这个酷热的夏天,他已经好几周都不洗澡,不刮胡子,在第一场开拍前就差点把凯瑟琳熏晕过去,每天都只穿着那套简朴难看的粗布袍子(凯瑟琳也好不到哪去,她的服饰同样朴素却更厚,还要包裹头巾,轻微中暑对她来说是常事),沉默寡言地劈柴、种地,偶尔碰到路过回房间的凯瑟琳时,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也是复杂而痛恨的——当然,凯瑟琳知道他此刻是约翰,所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倒还很佩服他深入角色的理解。有这样一个体验派大师现场教学,她可谓收获良多。

    所以这些都不算什么,如果演员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只想每天完成几小时拍摄后,就去酒吧和五星级酒店里享受生活的话,那她也别想着磨炼演技更上一层楼了。但她真正的痛苦在于,角色入戏导致的失眠、头痛——

    凯瑟琳带着冷汗醒来。她揉着头,勉强眯着眼睛借飘进窗户的柔和月光,去辨认挂在墙上的那座古老时钟的时针和分针。

    她呻吟一声,因为又是四点钟不到,她就醒了,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的时间她也无法再次入睡。

    凯瑟琳清楚,她的失眠和易醒不是因为乡间恼人的蝉叫声,而是来源于她的角色。在拍摄钢琴课时,她虽然也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入戏,但并没有出现这个状况:芙洛拉毕竟不是一个阴暗人物,不是主角,霍利和她的感情交流也很充沛,而这一点她是不可能指望已经入戏太深的丹尼尔的。

    他们昨天拍的是阿比盖尔逃往异国他乡前一晚,去找身陷囹圄的约翰的那段。

    约翰衣衫褴褛,被拷在地牢的角落里,他的双手手腕看上去已经被粗糙的铁镣磨出了血痕。被关进来前就高喊出上帝已死、对正义几乎绝望的他发现门口出现了一个他痛恨的身影——戴着白色头巾和深色兜帽、神色慌张的阿比盖尔。

    阿比盖尔快步走到她的面前,这个十六岁姑娘欲言又止,脸上盈满了心虚、愧悔和……算计。她还是这样,她从不会为她的所作所为忏悔,她才真的应该下地狱,而不是那些被她坑害送上绞刑架的无辜可怜人。

    “我从没有希望你沦落到这个地步。”凯瑟琳颤抖着声音对面前心爱的人说道。她眼里的愧疚和迷恋交织汇聚,但她不是为自己的恶行愧疚,而是后悔自己编造谎言时应该做得更精妙一些,把伊丽莎白除掉,而不是牵连约翰,让他遭受这一切折磨——但幸好,她现在还可以有所弥补。她偷了自己那个做牧师的叔叔的钱财,联络好了地牢守卫放她进来找约翰,只要打点好了他们,守卫在约翰上绞刑架之前就可以放走他,他们俩可以做一对双宿双栖的亡命夫妻,去异国过他们幸福二人世界的生活。

    她把这些告诉了约翰,想让他高兴——这世界上除了她,还有谁能这么爱他!伊丽莎白吗?那个污蔑她、占着约翰妻子的位置不放的婊子!她才应该和她肚子里的那个杂种一起被绞死,只可惜她要逃了,不能亲眼目睹会让她愉快得浑身发抖的这一幕。

    “约翰,我们明天可以在海上再相见,”凯瑟琳压抑着兴奋的语调说道,“守卫会放你走的,我等下就去和他们说清楚——”

    约翰凝视着她,开口时语气似乎十分平淡温和,她再也忍不住地激动起来,以为约翰真的答应了她,她露出渴求的笑脸——但到终了之时,他说的却是:

    “阿比盖尔,我们再相见的地方不会是海上,而是地狱。”

    我们在地狱相见——这就是凯瑟琳在惊醒前不断梦到的一句话。

    丹尼尔望着她时那双幽黑瞳孔里所呈现的,复杂痛恨、积攒怨艾宛如黑洞一般拥有强大吸力的眼神,让她即使在梦中也在尖叫恼怒地驳斥着,叫嚣着,恐惧地怒吼着:为什么不和我走,你应该爱我,你怎么能不爱我!

    嫉妒和怨憎几乎要把她烧成灰烬,约翰·普洛克特属于她,为此害死多少人她都不在乎。可是为什么她都做了这么多了,却还是不能得到这个男人的爱意和灵魂,他的目光永远停留在那个病病歪歪、清高可恨的伊丽莎白身上——

    当她醒来头发被冷汗浸透,眼睛困倦得几乎睁不开,大脑却清醒得完全失去睡意之时,有一瞬,她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1692年萨勒姆小镇上的阿比盖尔,还是三百多年后的凯瑟琳。

    她的心脏因为缺乏睡眠和阿比盖尔那幽灵一般的困扰,在不规律地使劲咚咚跳着,仿佛要撞破她的胸腔,她的小腹,她的大腿仿佛也随之颤抖。她捂着心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正常。

    这才只是开始。凯瑟琳走到窗前沐浴月光,望着自己才半个月,就因为繁重拍摄的心理压力和夏天的食欲不振已经瘦了一圈的手腕,无奈地感叹道。

    从入组后,她就没有给莱昂打过电话……也不让他给自己打。尽管她其实有些想念他。但她得忍耐下去,在杀青之前她都不能联系他,她甚至也不愿意多去想他。

    她得保持这个状态,保持阿比盖尔的狠毒癫狂和绝望,否则她一定会被丹尼尔那样自然彻底的表演给活生生衬得出戏。这真是一场痛苦的追逐赛,每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一个小目标前,就看到丹尼尔把她远远甩在身后,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有银河那么宽——如果不是她感受到自己在这种艰难的锻炼下也算有所进步,导演也对她比较满意,她可能真的会有些精神崩溃,别说中途醒来失眠,大概连入睡都困难。

    原来她之前拍的那些其实都是热身。凯瑟琳无力地想着。也明白了为什么亚瑟·米勒一开始不信任她:如果不是她也算有天赋和恒心,她一定会被丹尼尔的表演碾压得什么都剩不下。

    她回到床上,睡不着就睡不着吧,她闭眼重复四个小时后开拍内容的台词,尽管她早已滚瓜烂熟,但她一次又一次地沉浸其中。她是阿比盖尔,应该做这样的手势,这样有点粗俗的步伐,控诉伊丽莎白时她需要哭哭啼啼地捂着肚子,她表现出一派真心可怜,发誓那根刺伤她的铁针,是伊丽莎白用巫术伤害她的——

    她要求自己不要觉得阿比盖尔有多么恶心和毒辣,因为阿比盖尔绝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她的谎言是为了更正确的事,而她现在就需要揣摩这种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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