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原瓷和裴郁磊之间,像黑白分明的界线。
他们仅有几次的正面接触,即不足以让对方记住她,也不能让她在脑里构成完整的他。
但原瓷相信他——
无论是从前在他跑进小卖部,用现金结账;还是在重逢后,他在大街上,和壮汉硬刚。
无意或有意,在每个巧合里,她总会下意识去记住他。
后来,两个人倒真有了次接触,不过有些难堪。
——源于一盒烟。
原瓷不喜欢烟味,也不理解这到底怎么能帮人消除困扰,也许因人而异吧。
再后来,裴郁磊退学了。这是她是隔了段时间,从谢松嘴里听到的消息。
她原以为,自己的小动作里,在之前的巧合下的短暂交流里,在临水三中几十万的占地,能追赶上时间,能有着“校友”的名义。
但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起初,裴郁磊还会在公共平台发布一些照片,原瓷没有关注,但她搜索列表的第一位却是一串数字的账号信息。
后来,那个信息的ip地址逐渐移动到省会,再也没有更新过了。
再之后,她后知后觉开始了高三生活,过了段时间,她看着不停减少的数字,才意识到磕磕跘跘一路,终于到了关键点,所谓的“好日子”。
于是,原瓷比以前更加封闭自己。
尤文乐曾问过她,这么努力的劲头是什么。
她回答:我努力的劲头就是为了人生没有因为不努力而出现的尽头。
高三那年,她像是空心的树,只有拼命汲取养分,才能撑出绿叶。
这种情况,在临近高考的日子越来越明显——
周围的同学都拼命内卷;大家会因为一次考试的高低大哭大笑;住宿生会抱怨十二点便要关灯睡觉,少了学习时间,和家长商量回家更有利于学习;七点的教室内,被黑咖啡的味道充斥着;甚至于谢松,也很少在自习课上讲话开小差。
月考,联考,排开这些时间,还有周测,每天的练习卷,写不完的习题,三天用完的黑色墨水笔,既期待又害怕的考试分数,排名。
有一次,原瓷课间上厕所的时候,意外听见隔壁班级两位女生的对话。
一个女生在厕所隔间干呕着,另一个女生站在外面,语气担忧:“你真的没事儿吗?你已经吐了一节课了,要不回去休息吧。这么下去不行啊,你身体得不到休息,一直强撑着是不会好的,反而更加疲惫。再说了,你这个样子坐在教室也听不进去啊……”
女生却固执地扬起手摆了摆,摇摇晃晃站起身的时候,另一个女生赶忙过去扶她,第三个女生出现了,她在门口喊里面的两人:“班主任叫你去一趟办公室,说是给你家长打电话了。”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三人渐行渐远。
原瓷从厕所出来,被告知老师让她这个课代表去抱作业。
原瓷拿出纸巾,擦了擦手,随后便去了办公室。
她敲门,英语老师抽空看了她一眼:“作业在这里。”
原瓷点头。
“这次考试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原瓷给出个中肯答案。
英语老师叹了口气:“这次很多人都觉得续写难,你读懂了吗?”
原瓷从她手里拿过续写作文的翻译:“大概意思是懂了的。”
“那就行。”英语老师道,“你把作业抱下去发了吧,听写单词放在下午激情午歌的时间段,你们高三已经不用激情午歌了,我跟你们班主任说了拿来练练单词,以后我就不会浪费课堂时间在这件事上面了,你通知他们一声。”
“好。”原瓷点头,余光瞥见隔壁桌的女生,她低头擦着眼泪——是刚刚在厕所撞见的那位。
她的班主任似乎很是头疼,叫了声她的名字,然后语重心长道:“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呀……”
原瓷出了办公室,走出门的刹那,听见有老师小声嘀咕:“现在的学生啊,真的难……”
原瓷走出办公室,站在门口,抬头的时候,瞥见天上悬挂的太阳。
正逢阳光最烈的时候,刺得肉眼疼,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那天放学,原瓷乘坐的公交车后,有几个隔壁小学放学的学生。
她原本有些瞌睡,但见他们很高兴的给彼此展示自己的游戏卡牌,约定到家吃完饭在某个秘密基地,“大战一场”来看看实力的时候,原瓷有些失神,黄昏的光透光窗户打落在他们头上,她转过头看向窗外,一瞬即逝的风景,一闪而过的人群,大家都在忙着彼此的事,乐此不彼。
手机弹出消息,显示她关注的直播更新视频。
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点开这个软件了,再想起某个人,和某个账号,好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
她点进去,发现裴郁磊已经设置成为私密账号了。
她再也没有能够了解他的途径。
关于亲情,她曾想过,如果在血缘关系中,只有一方坚持,这个血缘纽带会不会断开呢?她不知道。
但是比起亲情,这种从未相识的感情里,应该是很容易很简单很脆弱的——
比如,一个不会更新的账号。
原瓷靠在椅背上,听着小孩们的讨论话题到了“宇宙飞船”“诺亚方舟”这些方面。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一句歌词,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真的有一天,大雨淹没整个城市,她会找到诺亚方舟吗?
原瓷长按那个软件,点击了删除。
说实话,她对这个软件不太感兴趣,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但她已经高三了,克制不住的要学会克制。
——有些时候,真正的离别就是这样的。
她的离别,只是删除一个软件。
高三上半年,许建华死了。
那晚,许英让她早早上床睡觉,自己却翻来覆去,最后到客厅去给远在外省的亲戚们打电话,告知这个消息。
——血缘纽带也会断,因为死亡是人类的终点。
高三下半年,原瓷班上大调整,黎飞给她安排了个新同桌,新同桌性格沉闷,两人基本不会讲话,都在埋头写题——应该说,他们班上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情况。
哪怕是最后一个月,大家也在拼命奋斗,原瓷想起来小学学过的一篇文章:《和时间赛跑》。
只不过,他们的目的不一样。
但还是抓不住时间的尾巴,以为已经够长了,够久了,到了高考那天,却还是害怕还有未复习到的知识点,害怕还有不理解的知识点。
高考后,原瓷反而心里落了块石头。
尤文乐本子上写的烫发染发纹身,以及旅游的计划,都没来得及实现,每天守着电脑,明明知道出成绩的时间,但还是不放心。
尤文乐把所有计划推迟:“烫发染发,我想要棕色的,纹身……算了,这个我想了想,还是太疼了,唉就不要了吧,旅游……我想去江苏南京那边,或者云南大理……”
说着说着,她突然抬头:“你呢?”
“我想打工挣学费。”原瓷咬着吸管。
“你不找你爸妈?”
原瓷摇头:“算了。”
尤文乐沉默了会儿:“那你找到地没?”
“我看到一些招聘信息,海底捞服务员一个月两三千,我把图都发给你吧。”原瓷道。
“行。”电脑屏幕前的图案一闪而过,尤文乐挑挑眉,“这蝴蝶真挺好看的。”
原瓷余光瞥见,忽然顿住,抬眸再次望去——
这是一只被纹在锁骨处的黑色蝴蝶,线条流畅,栩栩如生。
原瓷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看向底下其余的图片,她沉默了会儿,尤文乐问她怎么还不发招聘图片。
她却开口道:“我想纹个纹身。”
尤文乐愣了愣,随后摇头:“太疼了。”
“我喜欢这个蝴蝶。”原瓷说,“我还想加点东西。”
尤文乐不相信她怕疼的人会去纹身,只当是个一时兴起的玩笑话,但没想到,大一那年,原瓷纹了个蝴蝶——
并不是完整的蝴蝶,还被蛇盘绕着,但却不被蛇困住,想飞上天空。
这条想挣脱束缚,获得自由的蝴蝶,是纹身师给的建议,原瓷采纳了。
起初,纹身师看见她,长得挺文静,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搭着同色开衫,巧得很——那开衫上也有黑色的蝴蝶结。
“我想纹身。”女生咬字清晰告诉他自己的目的。
“你……想纹字还是图?”
原瓷没有犹豫:“蝴蝶。”
“纹一只漂亮的蝴蝶。”她说。
“行。”他干巴巴道,接着喊了个女生的名字,窗纱被拉开,一个叼着烟的红发女生从里面走出来:“你喊我?”
“来生意了。”他说完,转头又看向原瓷,“这是我们这儿审美最好的纹身师,交给她你就放心吧。”
原瓷点了点头,和那个女生隔空对视:“谢谢了。”
纹身的时候,似乎感受到她的紧张,红发女生开口道:“你紧张?”
“有点儿。”
“你怕疼吗?”
“嗯。”
“那还敢来?”红发女生笑了笑,原瓷才看到她有颗虎牙。
“你是附近的大学生啊?”红发女生不给她回答机会,又问她。
原瓷被动地点了点头。
两人闲聊着,时间过得很快,到后面,纹身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真的很漂亮。”原瓷看着身上的纹身,想伸手触碰,但还是停了下来,“谢谢你。”
“你交钱我做事儿。”红发女生道,“还是说,你不给钱,才老是说谢谢啊?”
原瓷摇头。
“逗你的。”红发女生将工具一收,“我去吃午饭了。”
原瓷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过。
从纹身师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原瓷的错觉,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看,也许是心虚——瞒着身边人纹了个身,也许是兴奋和激动——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