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街上的灯因许久未修的缘故,忽明忽现,而天边已然暗淡,唯有音乐餐厅里透出微量黄光。
“他们这些人,我知道是什么样儿的。”裴郁磊眨了眨眼,“原瓷,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杨毅他们成为这么久的朋友吗?其实那会儿,我跟他也不算太熟,后来分在一个班,大家大多因为一个圈子眼熟,撞见了打个招呼。杨毅他在圈子里,算是出了名的对朋友好。我高一那会儿,打过群架,差点被开除。”
原瓷愣了会儿,她没想到裴郁磊会跟她讲这些。
“其实那次,是我挑的事端。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么件事儿,那次谢松也在。杨毅却因为我,差点被学校开除。那时候我都挺无语自己,身边的人跟了我都没什么好事发生。”裴郁磊看她,“原瓷,珍惜身边的朋友,我懂你的感受,你为姚雪着想很正常。”
“裴郁磊,”原瓷抬眸看着他,此刻,音乐餐厅已放了一首较为缓慢的抒情曲,驻唱是一个女生,她有些不太高兴,以至于嗓音低低的,“你说得不对。”
“什么?”裴郁磊没听清她的话,凑上前问她。
“我说,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说得不对。”原瓷顿了下,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裴郁磊,你还记得在三中食堂,有次你吼了个人。”
“什么?”裴郁磊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不是没听清,而是没想到对方提的话。
“那个人插队,排在一个脚崴的女生前面。你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排队啊。他问你叫什么,你说是裴郁磊,光明磊落的磊。”
“高二的时候,你有次去一家不起眼的小卖部买东西,你知道那个婆婆年纪大了,是个空巢老人,不懂现代科技,所以你用现钱付款。”
“裴郁磊,其实你很好,远比你想象的要好。”
原瓷想说的是,你总说世界上有太多阳光,偏逢你站在黑暗,其实不是,你本身也是一个很好的人,你本身也是一束光。
裴郁磊滞了好一会儿,过了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上次你给流浪狗买的烤肠也是——”
“是。”原瓷点头,“裴郁磊,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从头到尾都相信你——
“你看,我跟你在一起并没有倒霉啊。相反,你总是变着法儿让我开心,我也真的很开心。”
“你怎么……”
“因为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你了。”原瓷一字一顿道。
裴郁磊恍然间想起,那位阿姨儿子那句“听说过”。
“你高中那会儿,听别人说起过?也是,那次打架还有谢松——”
“是,也不是。”原瓷打断他,“我亲眼看过那时候的你,也从来没有听过别人口中的你。因为我更相信自己看到过的。”
“什么时候的事?”裴郁磊声音有些沙哑。
原瓷看着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高一?”
裴郁磊很轻的笑了下,但她知道这本意不是笑的。
“一次偶然,就这么看见了你。”她说的很轻松。
“所以你第一次看见我那天,就认出来了?”
“嗯。”
原瓷摸不准对面这人的心思。
裴郁磊往后靠在墙上,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很轻很轻:“原瓷,我后悔了。”
其实裴郁磊自认是个挺无聊的人,年少轻狂自负过,那个时候压根不管前路到底有什么,就算选了不好的那条路,他也卯足劲儿往前走,从来不管别人怎么想的。
他这个人,认定了什么就很难回头。
但这次不一样,他后悔了。
十七岁的裴郁磊,一点都不好的。冲动,自负,不考虑后果。
他是很差的。
直到今天,有人告诉他:不是的,你很好。
然后就那么一一列举出来,他做过的事。
而这个人,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
他的过去,在他的记忆,被另外一个人收集起来。
裴郁磊上前抱住了原瓷,头埋在她肩上:“别动,我想抱会儿。”
原瓷没动,伸手抱住了他。
“原瓷,我很爱你。”
原瓷还没来得及回答,耳边又落入一句:“你回我的话,小声点也没事儿。”
两人再次进来的时候,尤文乐感到气氛不太对了。
虽然还是和之前一样,裴郁磊看谁的眼神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唯有看原瓷的时候,像那死寂的水才有波澜。但直觉告诉尤文乐,就是不一样了。
尤文乐也不太好意思问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原瓷的表情,反正不是坏事就行。
放到现在,她只喜欢自己的好朋友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眼睛怎么有点红?”杨毅指了指裴郁磊。
裴郁磊余光扫了眼对面的人,看起来心情不错:“那是你喝醉了。”
“是吗?”
“嗯。”
杨毅见对方面不改色,还有点怀疑自己,自言自语道:“真是我喝醉了?”
“下次这样,你就喝牛奶吧。”王清华叫道。
“滚滚滚,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
“磊,来口啊?”说着,王清华便倒了杯白的,打算推给裴郁磊。
裴郁磊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一旁的杨毅抢先了:“你傻啊,咱这就一个司机。”
王清华打了个酒嗝:“哦,对对对。”
裴郁磊:“………”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这方面还是挺清醒的。
这家音乐餐厅的老板据说是位三十左右的女人,里面的浪漫调调很独特,让顾客置身其中,氛围感拉满。老板还专门让挑一些把干净的酒瓶收起来,摆放在门口,又馋了点儿民间酒馆的风格。
饭局散后,王清华和杨毅用网约车回家,减轻了点儿“预备司机”裴郁磊的负担。
原瓷坐在后座,陪着尤文乐。
尤文乐今天也忍不住喝了点,此刻人一句话都没说,靠在原瓷肩上昏昏欲睡。
最后下车时,还是被原瓷喊醒的。
“我送你去单元楼下吧。”原瓷不放心她。
说完,她便把人扶下车。
“没事儿。”下了车,尤文乐一吹冷风便清醒了。
“你现在车里等我。”原瓷转头对车里的裴郁磊道。
裴郁磊点头,把双闪打开。
漆黑的路口一下变得明亮可见,原瓷转头看了眼车里的人,在对方转头的那一刹那,她迅速恢复原状。
五分钟不到,原瓷又回到了车里。
“坐前面吧。”
她刚拉开后排车门,便看见裴郁磊摇下车窗,来了这么一句。
原瓷没反驳,将后门关上,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开腔。裴郁磊专心开车,看起来和平时似乎没什么两样。
原瓷今天也有些疲惫,便靠在车椅上,侧眸看向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又再次下起了小雨。
原瓷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衣服帽,心想:还好这件外套有帽子。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向裴郁磊那边看去。
“看什么?”对方看似目不转睛看着前方,却还是逮住了她的视线。
“看你有没有帽子。”原瓷道,“又下雨了,还好你有。”
裴郁磊很轻地笑了下:“谢谢你。”
原瓷原本已经转过头,听见他用这么正经的语气,忍不住再次转头看他。
“这么关心我。”裴郁磊补充道。
原瓷没接话,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原瓷边解开安全带边对身边的人说,“就到前面的路口吧,不然你不好转弯,早点儿回去,雨都越下越大了。”
裴郁磊余光瞥见她的动作,车还没停,人倒是已经自觉把帽子戴起来了,他不自觉笑了笑。
车是照原瓷的话,只停在了路口。
但在原瓷“再”这个字还没发出音的时候,她听见身边的人说:“我送你到楼下。”
原瓷朝他看过去,一时之间两个人谁都没先开口。
裴郁磊也不是在等答案,但他就陪原瓷这么耗着了。
直到原瓷伸出手,将他卫衣的帽子拉到头部:“别淋雨。”
说完,也没给人反应过来的机会,她先一步拉开车门下了车。
裴郁磊在车里,反应过来后低头轻笑了下,紧接着跟上原瓷的步伐。
两人走进黑暗的楼层,此时已没有雨能淋到他们了。
“原瓷。”
裴郁磊叫住她。
而对方神色平淡,好似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刻。
他清了清嗓子,异常紧张:“刚上高中,开学军训那会儿。我打了场架,差点被开除。”
原瓷抿了抿唇。
终于说出口,后面的话好似也没有变得那么难了。于是,他靠在墙上,也没管墙上是否有污渍,他想努力放松身体:“打架对象是个高三的。因为有次意外,我去一家副食店买东西,买完出来偶然听见有两位老人,讨论那家副食店的老板。也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那个时候,我没有那么想快点离开,就听见他们讨论那位老人靠开店养大的儿子,去了大城市没再回来,二维码是大城市儿子的,说那位老人一把年纪,还守着店,给那儿子留后路。”
裴郁磊顿了顿:“我想到了我奶奶。”
原瓷抬眸看向他——
黑暗之中,她甚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很清楚,此刻他们都在看向彼此,他们在对视,她在听着对方的话,每一句都无比清楚落入她的耳里。
“小时候,我爸忙着实现理想事业,我妈想在结婚生子后也能追求自由,所以他们让我奶奶养我一段时间,然后都去追求自我了。”
“于是,我算是跟着我奶奶长大的。小时候,我奶奶在我学校门口卖红薯,她每个月收入微薄,我爸妈给她打来的钱她都不用。我是靠奶奶养着的。有些时候,她老人家眼睛不好,还会收到□□。”
“初中那会儿,我特别混蛋。我爸怕我考不上高中,给我买了几千只鸡,让我一个人养,告诉我这是不好里面的顶配好了。那时候我在乡下,跟个傻逼一样什么都不以为然。直到有天,奶奶身体支撑不住了,进了医院。”
裴郁磊的手指狠狠恰进自己的肉里,他第一次,这么完全地剖开了自己。
他的声音很低,嗓子听起来很哑,像是感冒了:“一个月不到,奶奶去世了。她走之前,对我说,三石要天天开心,哪怕没有那么努力也好。可我知道,奶奶也想我好好读书。”
“我明明知道……”他喉咙滚了滚,“那之后的一年,我把时间都塞满了,我爸给我请了好几个家教。那段时间,估计是我最老实的时候。”
“扯远了。”他清了清嗓子,站直身体,“所以那天之后,我考上了三中。我爸妈也都挺高兴的。那位副食店的老婆婆……就因为这个,我经常去那儿买东西,但我一直都是现金支付。后来有次,我去的时候闯见一个人,就是跟我打架那个。他趁老婆婆没注意,多拿了点儿东西,被我叫住了。那之后,你应该能猜到。”
“但实话实说一点,我那时候没动手。那男的说要去叫帮手,我也给他机会,打架也要讲个人情世故吧。结果谁知道他转头就进了教务处,说我群殴他,那时候我都还没动手。”
说到这儿,他终于有了点儿表情变化,似是想笑,但见面前这人一点不吭声,也就笑不出来了。
“不好笑啊?”裴郁磊似是自言自语,“也是,这么个烂玩笑——”
“裴郁磊,”原瓷下意识打断他,她觉得心脏那儿一揪一揪的,她其实不是个擅长温情的人,但她知道自己这一刻的感受如此清楚,似是有东西从心脏的位置破口,有些话不得不说,不说出来对方不会收手。
“我心疼你。”
我心疼你,记得那么清楚;我心疼你,明明是痛口,却还是忍痛撕裂;我心疼你,装作若无其事说出最深的伤口;我心疼你,用平淡的语言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