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原瓷到家的时候，许英还在厨房忙着炒菜，满屋充斥人间烟火味。
见人回来了，许英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头：“你爸今天不回来吃饭，就我们两个。”
原瓷点头，沉默走进房间。
过了五分钟，房门被敲响，许英叫她出来吃饭。
饭桌上，原瓷基本不怎么开口，许英一个劲儿聊，她就负责点点头。
原瓷夹了块菜放入自己碗里，听见身边的人犹豫开口：“你舅舅生病了，妈妈明天去医院，跟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原瓷皱眉，夹菜动作一顿，但没说话。
许英又道：“他一个人住在那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工作也不干了。要不是我那天正好有事去他那边，都不知道他一个人躺在房子里面灯都不开。医生说他精神可能错乱………”
原瓷直接打断道：“到时候你叫我吧。”
许英也许也没想到她答应了，笑了笑：“行。”
原瓷点头，听见对方又恍然大悟地“啊”了声：“过几天我还要和你五姨去一趟泸市，检查身体，到时候你爸爸可能也不回来吃饭，他那儿忙，你在外面吃。”
次日，原瓷跟着许英去买了些水果，被带着去见了许建华。
许建华脸色比之前差很多，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床上。
见人来了，也没有平时那股劲儿，只是视线从仰望着天花板，到盯着她们进屋。
等人站在面前了，木纳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才跟心里那石头落下一样，呼出一口气。
许英跟周围亲戚朋友都说过这个情况，但没人来看过他。都是托许英这边送的牛奶，营养品。
估计都被许建华身体还不错的时候，被借钱找上门怕了。以为又是一次以身体为由的借口，来找他们借钱。
许建华这里基本没什么人来，除了许英偶尔来看望他。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年纪大了，看起来也挺作孽的。
抛开以前的事儿不谈，原瓷倒没想过他真的惨到这个地步。
没有妻儿子女，身边的亲人都巴不得离他远点。
许英给他削了个苹果，他手颤颤巍巍接过。才吃下一口，那苹果却被他手拿不稳，顺着滚落。差点要落在地上，被一旁的原瓷上前接住了。
她愣了愣，还是把苹果递在他手里。
许建华没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她也不动。还是许英拿过，叹了口气：“拿着吧。这是圆圆给你捡回来的，干净的还能吃。”
说完，许建华才接过去。只不过原瓷隔着几米远，也能清楚看见那只捧着苹果的手在空中微微发抖。
她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总归有些不太好受。
但又认为，不应该。
也许真的跟许英说的一样，说到底还是亲人。
虽然很讨厌，但也不至于到如今地步的那种。
看完许建华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
今天的太阳照在身上，很暖和。
许英原本走在前面，却放慢了脚步。
等原瓷跟上后，她才徐徐开口：“以后没人照顾他，可能要被送去养老院了。”
原瓷愣了愣，只听对方继续道：“我有些时候也挺讨厌他的。但没办法，他始终是我哥，我跟他流着一样的血液。”
“圆圆，他也是你舅舅。”许英道，“你可以讨厌他，但不能恨他。”
复杂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原瓷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抬眼，看向悬挂的太阳，尤为刺眼。
一直以来，许英为人处世向来平和。她爱好打牌，打牌的时候也是声音嗓门最大的那一个。甚至年轻的时候，还有点赌瘾在身上。
但同时，在原瓷很小的时候，她又教育原瓷要给孕妇残疾人老人等让座，她一次又一次给街边的乞讨者零钱。
小时候原瓷不懂，只一味认为许英被骗钱。她挡在许英面前，想转移注意力。结果许英看穿了她的心思，那一次让她自己过去递钱给那位残疾人。
原瓷隔的一米远，伸过手的那一刻。对方看向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把钱递过去后，很快跑开了，却又忍不住转头过好几次。
也许许英的善良是滥用的，但出发点是好的，而这种传递也很好体现在原瓷身上——
让她觉得，虽有些小善良行为是不必要去做，但去行动的时候也是不必要纠结的。
事情小嘛，那就去做，也亏不了什么。
人是多面复杂的，也是矛盾的。
许英是，原瓷也是。
而人这种高等动物，感情是最基础的，人的感情也是可以传递的。
原瓷收回视线，跟上许英的步伐。
晚饭时间，许英又在饭桌上把许建华的情况讲了一遍，原正行没说什么。
一顿饭下来，全场都是许英在说。吃完饭后，她整个人又反之沉默地去洗碗。
原瓷把这一切看在眼底，她上前帮许英把碗筷放好，去的时候还看见对方眼里的错愕。
“今天抽得出时间帮我啊。”许英说着，冲她笑了笑。这个笑看上去有气无力的，估计也被今天的事儿折腾得不行，但还要维持表面。
“没事做，闲得慌。”她面不改色扯了个理由。
帮许英收拾完后，她才有时间回房，将作业写完。
做完一切，原瓷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她仰头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门外传来许英打电话的声音——
是告知亲戚许建华的情况，语气听起来有些哽咽。
原瓷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和许英吵架，誓立以后不会成为许英这样的大人，被人牵绊。
可原瓷回想起来，她将视线看向书柜上架着的那张照片：
是原瓷周岁时，被许英抱在怀里，原正行站在一旁目视镜头的照片。
那个时候的事情原瓷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但原瓷伸出手，点了点照片上婴儿的小手。
人活在世上，总是会被牵绊的。
由错综复杂的感情——也许是亲情，友情，爱情。
原瓷以为自己能真正“断情”，就比如她曾给自己学习理由是考上大学，离开这里，逃离一切。
房门声被敲响，思绪被打断，许英端了一盘草莓站在门口，那是今天下午去看望许建华的时候顺便买的。
原瓷随手拿了两颗放进嘴里，做出关门的动作。
“你不吃了？”许英问她。
她摇了摇头。
“你这孩子平时就不喜欢喝水，也不喜欢多吃点水果。”
原瓷语塞了一下，想逃过许英的“拷问”，随口胡诌了下：“我喜欢吃哈密瓜。”
话音刚落，厕所门被打开，原正行边擦头发边走进客厅。
原瓷瞥了眼，在许英端着果盘往他那边走去的时候，她把门关上顺手上了锁。
许英约好和人要去泸市三甲医院做检查的那天，原正行也忙着回收工作，没有回家做完饭再吃那口的时间。
于是，原瓷明明白白被安排了，她和尤文乐约好一起去食堂吃饭。
学校给每个人都办了张饭卡，但不是所有人都充了钱在里面，比如原瓷：刚开始是充了五十，但她鲜少有在食堂吃饭，所以那五十用完后她也没充了。
得知她饭卡余量为零，尤文乐但是无所谓笑笑：“朋友嘛，我请你吃一顿。”
无论关系再怎么亲近，但原瓷总归感到些不好意思，但拒绝她人好意也不太好。她想到学校超市十块一盒的水果拼“盒”：“那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后水果啊？”
“行啊。”尤文乐痛快答应下来。
食堂菜品价位分为5，10，12。
尤文乐拉着她逛了一圈，最后兴冲冲去了12元的鸡腿饭区，说要犒劳自己一上午的学习。
原瓷没办法，因为尤文乐也是陪自己才来食堂吃饭的，所以跟着她一起去了。
食堂不大不小，因为住宿生较多，所以食堂吃饭要先抢位。
而此刻，原瓷加饭后端着盘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这个时候，食堂的人相当多。
尤文乐抢先看见熟人，拉着原瓷坐过去。
这两个人也是原瓷高一那时候的同学，礼貌打了声招呼，经过对方同意后，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
嘈杂的人声中，原瓷抬眸看了眼食堂电视上播放的午间新闻栏目。
原瓷吃饭的时候注意看电视了，所以剩下尤文乐和旁边两人讨论兴奋。
突然，一阵东西落地的声音传入耳中。
尤文乐也停止讲话，朝声源处看去。
此刻，饭菜落地的那人慌慌张张捡起来，动作看起来不怎么流畅，甚至走路的姿势都有些怪异，十分缓慢。
总之，如果不是脸上的表情出卖他，原瓷倒有些佩服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冷静到慢条斯理的人。
然而，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原瓷对面的女生蹩了蹩眉，随后又叹了口气：“真造孽啊。”
尤文乐一听是有八卦的意思，张口问道，“怎么这么说。”
那人刚买到还没来得及吃一口的饭菜就被打翻了，他只好捡起来倒完剩余的饭菜，然后收拾干净扔进放碗栏中。
“听说这人高一那会儿去打架，当场被磕到脑袋了。第二天发现脑子那儿一直痛，去检查才发现出问题了，原来里面有肿瘤。”
话音刚落，原瓷和尤文乐对视一眼。
尤文乐咽了咽口水：“不是吧，年纪轻轻的……”
那人却肯定点点头：“也不知道这次打架算不算好的，不然都发现不了。”
“他之前就做过一次手术了。”另一人补充道，“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原瓷朝不远处望去，那人竟然没有再开一顿的意思，也许是不想吃了，也许是觉得尴尬逃走了，也许是饭卡没钱了，总之他朝食堂门外，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走去。
一场插曲，大家看一眼就过去了。
原瓷盯着那个已经没人的地方，滞了两秒。
“没想到这种事情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啊。”尤文乐小声嘀咕了句。
原瓷才收回视线，继续眼前的事情。
吃完午饭，因为没有住校原因，两个人回教室午休。
原瓷长叹一口气：“真是委屈你了，愿意陪我。”
尤文乐摇头：“正好我饭卡还多顿钱，用了舒心。”
在原瓷提起午饭在学校解决的时候，尤文乐便借老师手机打了个电话在学校陪她。
午休时间，教室没几个人。
原瓷静下心写了会儿作业，尤文乐已经趴桌上睡着了。
原瓷本想喝水，却发现教室里还没来得及换掉喝完的水桶。
这个时间，取水的地方也没开。
原瓷只好重新扭紧杯盖，她转身，去旁边办公室。
有事儿的时候，原瓷耍小聪明，尽量避开班主任办公室，以及有暴脾气老师的办公室。
非常有选择的，再次选择了物理办公室。
就在进去前一秒，她还想着上一次进去的场景。
没想到这一次，推门而入——
好巧哦。
无缝衔接，上一秒还在记忆里的人下一秒出现在这间办公室。
不过原瓷已经见怪不怪了。按上一次他说话那德行，估计也是这样培养师生情谊的。
此刻，“刺头儿”裴郁磊正站在上次那个位置，一手拿着张纸，一手握着支笔。
心却没落在那张纸上，正愁着拿什么打发时间。
刚巧原瓷进来，两人对视一眼，很快移开。
“老师，我能接下热水吗？我们教室里没水了。”
最先理她的，是裴郁磊面前的那位，也是之前办公室同意她用复印机那位。
那老师点点头。原瓷瞥了眼他的工作牌，姓王。
原瓷：“谢谢了。”
她弯腰接水的功夫，听见那王老师拍了拍桌子。
虽然想营造气势，但说出来的话依然是以一种关怀的语气。不过依然说着狠话：“裴郁磊，这检讨写不出来把你家长叫来！这周第几次扣班级分啊？那个班级管理制度，看你抄多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裴郁磊语气平淡，但这话总让她觉得有丝委屈一样：“老师，我真的只是简单上个厕所。没跟他们一起鬼混啊。”
多无辜。
原瓷不自觉缓慢动作，就跟扒人门口听八卦一样。本来接半杯就可以了，但水杯被接满了。
她尽量拉低自己存在感，好在的确没人注意到她。
“那教务处主任说你抽烟！在厕所逮到的啊！”那位王老师加重语气。
裴郁磊似是被这树立的威严打倒了，语气变弱几分，但听起来仍然不卑不亢：“他也没闻出烟味，凭什么认定我抽烟？我都说了，我戒了就是戒了。”
王老师缄默两秒。他了解裴郁磊，一向有事说事，敢作敢当。也没有必要瞒着，也知道教导主任不信他是因为之前犯事多，以为又变法儿了，所以让他严重教育裴郁磊。
这样想着，他只得重新调换语气：“你说的老师相信是事实。主任那边老师说说，看看能不能试图挽回。不过裴郁磊，你现在知道回头是岸。这段时间安分了，老师看得出来。但你‘前科’在身，也许有的人还不适应你的改变。我希望你不要被外界干扰，好好做事。”
裴郁磊沉默几秒，最后道：“谢谢老师。”
见人态度良好，老王点头，到一半的时候恍然大悟：“你吃饭没？”光记着把人叫来，忘记错过吃饭时间了。
“您放心。”裴郁磊欠欠笑道，“我委屈不了自己。”
原瓷没忍住笑得哼了哼，在察觉到语出惊人的那位视线朝她投来的时候，她假装咳嗽了下，好像刚才不是笑声而是咳嗽声。原瓷把自己的脸往围巾一埋，打算“收耳”出门。
裴郁磊是跟在她后面出来的。
十八班在三楼，他转身上楼梯。原瓷不自觉转头扫了他一眼，刚好对方回头。
两人又对视了。
错愕间，原瓷看见裴郁磊冲上面喊道：“叫魂啊。”
原瓷跟着他视线看去，是三楼的有人看他从办公室出来，搁栏杆那儿趴着叫他名字。
他才正好回头。
原瓷收回视线，走进自己班。
从老王办公室出来，裴郁磊没什么好脸。
刚被杨毅他们喊的瞬间，他自然而然转回头了。
他边回想办公室里老王对他的教育，边把手里那张纸折成纸飞机了。
“………”
班上那堆不怕事的对电脑研究，放的歌风格千奇百怪。
听到首歌词感人的，什么分手不分手，你回头不回头。
这编词…搞得裴郁磊嘴角一抽，那飞机从他手上顺利飞到了垃圾桶。
“准啊。”杨毅吹了声口哨。
王清华惊讶：“哟，这飞机还会转弯。”
杨毅在一旁乐：“是啊，磊哥厉害死了啊。”
裴郁磊撕下一张草稿纸，揉成一团给杨毅扔去：“讽谁啊。”
杨毅接下了，又给王清华扔过去，王清华又扔给罪魁祸首。
这三人，就跟兜圈一样。
班里音乐声还闹着，却不知值班老师已经走到门口。
一堆人赶忙回位置，没人关音乐。幸好班上还留有一个班委，在老师眼神示意了下，他自觉上前关掉音乐。
音乐声关掉的同时，老师声音响起，指着后面那三人。
这下，原本想提醒的同学也收了声。
“裴郁磊，你们三个是回幼儿园了是吧？”
“………”
最后，杨毅和王清华十分有默契坐回位置，留下裴郁磊一脸懵地对着那团草稿纸：“不好意思啊老师。”
“整个楼层你们班留教室的人最多，既然这样能不能抓紧时间好好学习或者好好休息。”值班老师道，“我随时可以看监控的各位，别再偷偷用电脑干无关的事儿了。”
说着，那老师上台帮他们把班级作业点出来，又点击一个英语查词软件：“再过一年高考了，抓紧点吧。”
值班老师走后，杨毅想起裴郁磊让他帮忙带的东西，给他甩桌上去。
裴郁磊皱着眉拿起那一坨被揉成一团的包子饺子：“我建议以后你开个快递公司，把快递滚成个圈儿直接滚过去。”
“………”
杨毅：“你脑回路神奇啊，骂人连拐八十个弯。”
裴郁磊被匆忙叫去办公室那会儿，急着让他们帮忙带午饭。
此刻，他刚想下口，却发现一旁一道灼热的视线。
当裴郁磊回看过去时，却发现自己同桌正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他犹豫了会儿，举着手里的吃食：“你要？”
那人摇摇头，眼神却还是盯着。
见对方那样，他若有所思低着头，想起之前意外听见过自己同桌的情况：这同桌是几天前跟别人闹矛盾，被老王安排给他的，或许明白他这人不管这些事儿，也就话里话外也多少带着点“帮扶”的意思在里面。
带着不算同情的感情在里面，也算同学之间的帮助——
这次，裴郁磊直接推过去：“反正买的挺多。”
这个状态仅僵持了二十多秒，估计是挨不住肚子饿，对方终于接过了。
裴郁磊看他狼吞虎咽那样儿，问他：“你没吃饭啊？”
他说话有些磕绊，但裴郁磊早已习惯了。
“饭…打翻了，钱……这月要没有了，还差点儿才可以吃一碗稀饭。”
裴郁磊顿了顿，把有些凉的绿豆汤推过去：“不介意的话，别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