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19)谜底
“你不应在前院?”
见被察觉,那人干脆从棺材后走出。
其亦头戴兜帽,身着黑色夜行衣,如同黑衣人一般无二的打扮。
但当其出声之时,一下便令我听出那是何人。
“属下无能。”
竟是碧丫头。
亦是黑衣人口中的乌云。
乌云交叠于双肩前的手一震,两枚带一圈刺的圆环暗器,瞬时出现在手中。
往前一迈,加入与府卫的对峙中,顺便以胡语恭敬回道:“在前院书房石砖下发现有一暗格,但里头东西已被人取走。”
“狡猾的汉人!”
黑衣人冷笑一声,随即微侧目警示她道:“没留下痕迹吧?”
“险些,”
乌云迟疑一瞬,目光扫过地上死不瞑目的【守灵下人】:“但已被属下尽数剿灭。”
府卫面容愈发冷凝。
他身后的齐知州要寻之物。
管事特地走了密道进书房,从地下暗格中取出的泛黄书信。
原也是胡人要寻之物!
我从前一直不知,胡人派三夫人、七香、碧丫头当探子,进这富商宋府是要作甚?
竟也是为那书信而来。
那书信里,究竟有何能牵动几方之事。
除却管事,最知晓其中秘密的人……
就在我身旁!
“宋老爷!”
迫不及待地,我朝身旁魂魄问去。
却突见他半弯下腰,捂住了头,一副颇为痛苦的模样。
“宋老爷,你这是怎的了!”
他可不能有事啊!
幸好未曾有白光闪烁,而宋老爷也渐放下手,痛苦逐渐消失。
神色如从前一般,回我道:“无事,一时失神罢了。”
府卫目光沉沉,举着刀蓄势待发:“带着你们这点子秘密,进棺材里去吧!”
黑衣人大笑两声。
头一回听闻他笑声,仿佛烧滚冒泡的烫水,从喉咙里咕噜咕噜冒出,比之不笑时还要令人胆寒。
“你说得不错,”
黑衣人一把扯下兜帽,浑不在乎地丢到一旁:“死人就算知晓了秘密,也无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忽然间,一点烛火微光照映进灵堂之中。
打在扯落兜帽的黑衣人面上,将他分外狰狞可怖的面容,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
屋外,一人奇怪疑道。
“这屋里的烛火怎灭了?”
说罢,便提着那盏灯笼,想推门而入。
“噌——”
开门那一瞬,乌云手中暗器瞬发,直朝那过路下人的面门而去。
“铛——”
那下人侧目往上,见打开到一半的木门上,深深插着那枚暗器,吓得身子朝后仰倒。
“啊!”
惊慌间,下人双手扑腾着撑在地上,赶忙直起身,哪还顾得上去捡失手掉落的灯笼,惊叫着救命,一溜烟跑没影了。
后发的一枚暗器,也只擦着他的身形边穿过。
“乌云!”黑衣人很是不满地喊了一声。
“首领放心,我已记住那人样貌,待解决完此人,定将那下人,不,这灵堂附近的所有下人,都一一找出,绝不留一个活口。”
乌云低下头,急切做出承诺。
“呵,于我这演什么戏码!”
府卫听得不耐烦,朝前腾空一跨,双目瞪得像铜铃,朝黑衣人跳劈去。
还未靠近,只听得嗖嗖两声,府卫轻巧侧转身,提刀朝前劈的动作未变。
那两枚暗器紧贴着他前胸后背错过,打进身后红木柱上。
刀至之处,黑衣人拔剑相抵,须臾间过了十几招。
间或听得暗器袭来的风声。
均被府卫于空中挥刀乱舞,只见手心大的暗器被劈成两半,失去力道后,清脆地掉落在地。
“雕虫小技,我还未将你放在眼里。”
府卫话中满是轻蔑,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乌云。
“砰——”
黑衣人并不恋战,干脆利落地砸下一弹丸,浓重烟尘骤起。
不比方才于室外墙头之上,灵堂狭小许多,浓烟顿时将三人都隐去身形,当是互看不到彼此。
却见府卫闭上双眸,耳尖微动。
好似听得有何动静,唇边勾起饶有兴味的一笑。
“听铛——”
他反手使刀,正好将黑衣人从他身后袭来的一击格挡下。
“同样的伎俩,还想用两次?”
随即手臂一震,刀身摩挲着剑身而去,那刀直直劈进黑衣人肩膀里,深得能看见他骨肉。
“当爷爷我吃素的!”
浓烟顺着半敞开的灵堂门散去,露出右肩血流不止的黑衣人,令他手中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再无气力捡起那把剑。
府卫狠啐他一口,根本不待另两人有还手之力,立时朝黑衣人死穴砍去数刀。
在七香面前恍若一座巨山,将两土匪当做蝼蚁耍弄的黑衣胡人首领。
闷哼几声,死透了。
“首领!”
乌云目眦尽裂,再抬头,看向府卫的目光充斥着恨意。
手上暗器再无章法,一个劲地朝府卫狂射去,每一下都带了十成十的力道。
“我要你为首领偿命!”
府卫嗤笑一声:“就凭你这点伎俩,也敢在我面前卖弄?不自量力。”
府卫压根没将那些暗器放在眼里。
在如雨般的暗器击打下,朝前猛冲去,轻功翻动三两次,弯曲几度的身子便从暗器雨里寻得一条道。
“叮铃哐啷——”
所有暗器尽数砸落在地。
而后便是一静,再无新的暗器能够发出。
乌云微低下头,悲愤交织的目光,死死盯着在她脖颈前架着的刀。
随即又移到府卫身上,恶狠狠地看着,仿佛要将他模样刻印在脑子里,即便死后做鬼,也要回来寻他报仇。
但无论如何,无论她想过或不曾想,都逃不过府卫架好的那一刀。
土匪、胡人、府卫。
不属于这府内的三方势力,却因此次阴差阳错的改变,三方交错碰到了一起。
那俩土匪被胡人首领刺死,尸身落在火场之中。
而胡人首领又被府卫杀死,乌云亦要步他后尘,死于府卫刀下。
残杀灭减后,竟只余府卫一方留到最后。
正细想这一连串的杀机。
余光间,却好似看到什么一动。
一阵红光耀眼。
瞬息之间,眼前杀机突变。
府卫手中的刀,本都已朝下一翻转,刺进乌云夜行衣中……
乌云却陡然腹部朝后一缩,身形扭曲得全然不似常人。
浑身根本无能使上力处,双腿却能猛地先朝后起,反带动起身子凌空翻滚一周,堪堪避过那致命一刀。
府卫颇为愕然,看着眼前诡异突变的一幕。
“宋老爷,你这是作甚!”
我亦被这异变惊得错愕。
看向三两步之外,宋老爷面色突而肃起,单手举着那颗红珠,正是耀眼红光的来源。
而那红光正对着乌云。
“宋老爷!”
我抬高嗓音,又唤他一声,却仍未得到任何回应。
匆促向前离近,正要抬手夺下那红珠。
宋老爷似才察觉我动静,反身一转。
那头的乌云瞬时随着他动作,如同提线傀儡,被牵引着,朝旁侧移去一大截。
“苏姑娘,莫要干涉,”
宋老爷厉声将我斥退:“这亦是因果。”
朝前的脚步微顿。
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上前。
只眼见着,宋老爷操控着乌云,迅疾间,便要离开灵堂……
不,不对。
暗自咬了咬牙,我凭着直觉冲上前去。
在宋老爷刚要飘远那一刻,双手用力将他拉住。
“你想违背因果吗!”
宋老爷面容紧绷,欲要挣脱而去。
“我只想知,你到底因何断人因果!”
一股子难言的荒谬涌上心头,令我越发用上气力,将宋老爷堪堪拽回。
“七香为救三夫人而死,你说她有必死的因果。”
“可对着作恶多端的乌云,你却出手要救,你究竟因何而断人生死?”
因果不是为善吗?
不是只我心向善时,才予我一点指引奖赏?
那现今又是怎一回事?
为何不顾是非善恶,就决定人生死与否?
是,非?
这两字忽闪而过,被我一下子移回脑海,重重刻上印痕。
回神间,这二字好似被快速雕琢成一把钥匙的模样。
“咔哒”一声。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种种疑问。
令我身处困局,不知全貌的谜题。
那一瞬间,都有了答案。
“苏昭昭,是非黑白,凡事有两面。”
险些败落之时,谢执曾留下此言。
只因我身为魂魄,将他所言黑白,看作阴阳之分。
之后,宋老爷有关死于水井中,易成怨鬼之言,李婆子亦异变为怨鬼的事实。
令我将其引作阴阳一事,越发深信不疑。
直至再度被谢执告知
——人死后都将成鬼。
我前番六回,跟随之人均已死亡告终。
若他们死后也成了鬼,以阴阳之意去理解,我根本未算作救世失败,也根本无需于灵堂前重来七回。
毕竟他们还能以另一重阴间身份,游荡于世间。
可我六回,都止断于跟随之人的死亡。
也即言,以阴阳之意作解,并不能支撑起轮回之谜。
扑打的浪花无力落下,又只剩对于这一疑问的茫然无索。
令我一头雾水地旁观着,仿佛知晓因果的宋老爷,作出的种种举动。
可我如今才明了。
【“以善渡煞,探得这府中部分真意,这是你自己结缘得的善果。”
若我仍如起始,如看戏般轮回世间,便永远寻不得因果一角。
“此乃天道因果,予你的认可。”
“是非……”
“……”】
原来谢执,原来那黑白闪烁,戛然而止的六度轮回。
早就隐晦地,把那关于轮回之谜的钥匙交到我手上。
原是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