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4)质疑
二人细细密谋一番,日头渐过。
却仍有耀阳光辉,落在来日前路之上。
“柳姐姐,”
二少爷扬起略微轻松的笑:“我向往江湖已久,若此行终成,可能与你一道游历天下?”
柳叶刀正要接话,忽地眉心紧皱。
“不好,有人来了!”
事态紧急,柳叶刀只朝他胡乱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她瞬间从后窗跳出去,消失无踪。
我亦被无形之力驱从,猝不及防被她一带,四爪被迫跑动起来。
甚至于不受控制地跳树翻墙。
另叫我头次以如此低矮“视线”瞧物,心惊并新奇相随,逐渐以玩乐之姿,夺回控制权。
而我与柳叶刀身后,只余院外传来的吵嚷之声。
“你这倒霉催的,原是你偷了我的烧鸡”
……
“噗通——”
池水冰冷,瞬时将我拉入深渊。
我在水中挣扎,身子因不得超出柳叶刀太远,与她一道朝前动起来。
然我仍旧错愕地看着。
碧波映照的高天,离我愈发远去,快得仿佛在竭力嘲笑,我扑水挣扎全然无用。
身子沉重朝下落着,池底愈发见不到光,黑沉驱使我渐渐闭上双眸。
只恍惚间留下最后一眼。
怪事。
思绪被这异样唤动,叫我于眩晕昏沉中,又费力地掀起眼皮瞧去。
水波,逆转?
“哗——”
黑白交纵一闪。
我猛然睁开眼。
浑身白毛轻盈,我仍好好站在池水边。
柳叶刀临着池水,还未用轻功飞出太远。
碧水在艳阳下,泛出粼粼湖光,叫人只看出它秀美。
然我却险些窒息在池水底。
凶险的印象不似如梦般虚假,在我再吸气时,被水淹的感觉萦绕不去。
那时我未注意,柳叶刀正过路一处池水,突被晴空的一点异样黑气引去心神。
正微愣看天,我将将吸一气,却猝不及防一脚踏空,被池水灌入口鼻。
只记得一柄大伞绽于身下,将我合拢托起。
黑气?
“你这猫儿,竟也跟着我跑动起来,莫非,真同我如此有缘不成?”
轻功驱使间,柳叶刀偏头见我,往回跑动几步,惊喜地将我重新抱入怀中。
自然,回应她的,只有我扮作无辜的喵喵两声。
“那你与我同来便是,只不得扰我办正事。”
柳叶刀兴致颇高:“如今离既定谋划时辰还早,你我便去寻寻,这府里是否真有密道?”
见过那条连接书房与后院的暗门,以及管事死时提及的密件,愈觉这府中神秘之处还多,许与我要寻的因果有关。
俗语说好奇将害猫,但我真感兴趣时,哪还记得这十万八千里后的俗语。
扬着猫猫笑脸,不必再使力的我仰躺在柳叶刀怀中,与她一道往前院去。
然此行刚至垂花门,我便被突而匆忙路过此处的人,惊了一瞬。
管事?
他怎么会在此?
按以往时候,他现下应当正处置王婆子与烧鸡的官司,哪会往前院去呢?
是哪处变化,引得他也不同于往常?
柳叶刀抱着我离远了些,躲在屋檐后。
诸多疑问在我心中,接二连三冒出头。
然好在,在府中游荡查探许久的柳叶刀,显然知晓管事模样身份。
且又从二少爷口中知悉,他兴许知晓密道一事,便轻手轻脚跟了上去。
亦叫我得知了,管事产生此变故的缘由——
“大少爷,府中正值多事之秋,三夫人又凭空在院中失去了踪影。恕小人还得先去同大夫人商议,赶派人手,私下加急找寻才是。”
同火急火燎的管事,一路再至招待齐知州的正厅内。
上首坐着的,竟是素来体弱多病的大少爷。
如今他面色难得整肃。
然管事匆匆行礼后,开口之言,更是令我出乎意料。
三夫人离府一事,这便已被察觉?
莫非是碧丫头捅了出去?
三夫人虽算是他们胡人一方的弃子,但将此事爆出,除却如管事口中所言,为此多事之秋再添一笔,对其又有何益?
等等……
多事,继而致乱。
乱?
他们难道想搅乱浑水,趁机摸鱼不成?
土匪为财害命,齐知州为密件杀人。
那他们胡人想要的“鱼……
换言之,他们此行,又为什么而来?
“管事,如今我之言,也作不得数么?”
莫名地,我总觉大少爷好似……
不同于白日时病弱哀然,倒如寂夜自裁赴死时,那股那时才有的决然气劲,上了如今的身。
“大少爷说得哪里话,您是府中主子,如何做不得数?”
管事腰身微曲,一如方才姿态,但仍有些着急道:“然三夫人无缘无故在府中失踪,亦是要紧事,可否由小人先去查探……”
大少爷睨他一眼。
管事略愕然,瞬时消去未尽之言。
“管事,有些事你既知晓,便当心中有数,切莫逾举。”
大少爷语气淡淡,所言却带上些许厉色。
“小人在府中多年,自是省得,”
大少爷话音方落,管事却已暗自掐了掐垂落的手心。
复又拱手行礼,出言问道:“只是您唤小人赶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与“视线”之下,管事暗忍不耐的紧皱眉心不同,大少爷知晓三夫人失踪消息后,却是反常地悠然。
“你等等,便知。”
他目光慢条斯理地越过厅堂,望向远方苍蓝穹顶。
一团黑云于那处集聚。
黑鸦从中破开缝隙,迅疾跃过,突然之间,落到我眼前。
怪异的是,即便我变为白猫之姿,已能叫旁人得见。
然那只黑鸦,却不同于往昔
——柳叶刀全然未曾注意到,黑鸦停留在她身前这一异样。
仍聚精会神地,欲探听厅堂内话语。
“我不过是戴罪之身,你又为何三番几次救我?”
面对又救我一次之人,直问脱口而出,有那一刹那,都叫我迟疑觉是否太不近人情。
但这疑问,我已悄悄暗想多回。
自我以无形之身,再见世间,那神秘人化作的黑鸦,就是指引我走向救世之人。
可我历经两次遇险,都是他出手相助。
疑心,比感激先至。
是不得不助我?
还是另怀目的?
我记着他允诺后的消失,及我现下白猫之形。
但更叫我惊奇的是,即便都已对他留有戒心,然我下意识之举,居然仍是朝他直问。
就仿佛知晓,他一定会告诉我,如同之前种种。
“奉命。”
黑鸦淡淡出声,却再未像前次般,突地消失无踪。
“我奉命引你救世,你我同属一边,若无法达成,我亦会死。”
听来如同被迫绑定的交易,却意外叫我安心些许。
“我能化为猫身,可是与你有干”
黑鸦微摇摇头:“以善渡煞,探得这府中部分真意,这是你自己结缘得的善果。”
“真假可你曾不是说,我还并未寻得因果”
我狐疑看他,怎莫名觉着熟悉。
“虽未寻得因果,但……你以无形之身渡得些许真相,育得救世善心,亦算因果中一环。”
“为何之前未……”
我看着他如墨般眸子,福至心灵。
这也是所谓考验的一环
若我仍如起始,如看戏般轮回世间,便永远寻不得因果一角。
一时气得我哑然。
即便心觉这考验的规矩,确有那么些许微末一星半点的合理。
“那为何旁人,如今瞧不见你”
柳叶刀一错不错盯着厅堂下,即便眼前黑鸦停留空中已久,毫无枝叶横条,能叫他立于其上。
如此怪奇一幕,她丝毫未觉。
而我记着,分明前几次,每个人都能瞧见黑鸦掠过。
他似踌躇一番,才出言道:“我与你根本相连。若你在这轮回中深陷久时,我本源之力,亦会遭受影响。”
“你为何不早……”
一时语塞,我与他默然相对。
旁人些许只得见只呆猫。
却不知我已暗自咬牙切齿。
又是考验!
若早知这考验限制颇多,我哪有性子与它重来六次。
我定都因犯错,将死或已死一次,才沦落至此处。
难道还怕再死一次不成
但为时已晚,这考验拿捏我太准。
都以至此,难道还叫我就此弃了不成
再者,既这黑鸦助我几次,而那劳什子因果的一环,又按我善心评判。
谁知这会不会,也是一道轮回考验
于情于理,不得眼睁睁瞧着他死。
一股心气,直翻涌个不停。
不就突而得知,这已重来多次轮回,实则暗给我挖坑
那便叫它好生瞧着,我当如何救下府中众人,救下它缄默旁观,以至死寂的乱世。
想毕,我目光再次落向黑鸦。
在我暗思时,他一直未曾出言,只默然于空中悬停。
“我因犯错而沦落至此,那你又是为何,与我被绑至一处”
“同是犯事之故。”
这倒叫我有些讶然。
想来他罪责轻,还能充作指引路人。
不似我这般,轮回迷雾之下,那因果考验,还给我挖下重重暗坑,只等我浑然无觉,一脚踩落。
话音刚落,忽地,他抬首看了眼碧天,漆黑羽翅伸展。
“时辰将至,我不得再现身形。”
“你安心便是,”
我正想着他最后之言,岔出一丝心神道:“我绝不会叫你白白去送死。”
不知是否错觉,余光间,我好似见黑鸦停滞一瞬。
再想看去,可他已然消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