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3)鞭伤
用完粥,大少爷似乎是习惯性地走到书案边,正要拿起一本颇厚的书册,手指将将要碰到时,却又愣在空中。
很不对劲。
我移动“视线”,落在他停歇愣怔的手上。
一个体弱读书人,又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手怎如此粗糙
只见他动作之间,袖口微微上移,几条长疤横亘,发红地似是渗着鲜血一般。
虽然露在外的,只有这浅浅一段,但凭这伤痕程度,不难想象内里的疤痕是如何蜿蜒,疼痛刻印其上。
看上去,像是鞭伤。
“清三!”
大少爷朝门外喊了一声,清三匆忙快步进来,恭敬行礼。
“少爷,您有何吩咐”
“去请管事。对了,让他来时,把账本也一并带来。”
清三应声出去。
账本
大少爷这是听了张客商的话,打算开始学着打理家业
在等待时,大少爷也未闲着,将书案上的几摞书抱起,一一码放至旁侧梨花木书架上。
一旁香烛矮了半截,书案已较之前空了许多。
“少爷!”
清三在门外喊道,赶忙顺气,呼吸平缓些后才进了屋中。
“怎只你一人回来”
大少爷朝后看,没见人影。
“小人去了前院,没见管事,问了门房才知,管事方才被大夫人请去了,还未回去。”
大少爷沉吟半晌,未作声。
“少爷,小人此次出去,虽未找到管事,却捡到一物,您瞧!”
待看到清三,从怀中拿出的那物,真叫我不得不叹一句巧。
那枚三夫人的玉佩,被柳叶刀盗走,奔忙之中,被她落在半道,最后竟是被清三拾到,交由大少爷手中。
只见大少爷接过玉佩,仔细瞧了瞧,明显有些错愕。
“这不正是您丢的那块吗!”
好命运多舛的玉佩!
但我得知前因,自知明显不对!
大少爷丢失的玉佩,在三夫人那里?
八成是大少爷私底下送给三夫人,随后便谎称丢了。
“真是未曾料到,都丢了两月,竟还能在路上被小人捡到。”
清三很是意外。
“你从何处捡的”
清三语气轻快,回道:“就在去前院的小道上,从后花园出来便能瞧见,就单这一枚玉佩,独独落在草丛里。少爷,您说会不会,就是被府里侍候的下人偷去”
大少爷神情有些僵硬,咳嗽一声:“找回来便好,旁的,也不必计较。”
清三很有分寸,未再坚持,奉承道:“少爷宽仁。等您痊愈,亲自掌管府事,小人们定会常常感念您的仁厚之心。”
大少爷轻笑一声,意味不明。
“日后,不论谁来管宋府,你们好好做事就是。”
“少爷,您这是何意?”清三顿时惊恐问道。
大少爷语气平和,瞧他时,目光透着善意:“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清三出去后,大少爷独自坐在书桌前,打量着桌面上安放如初的剔透白玉。
片刻后,他忽地拿过一支毛笔,沾了墨汁,在铺好的纸上写起字。
一笔一划渐成文,看得我头一回,有了如方才清三那般,惊愕突涌于心表。
那是写给徐校尉的信。
去除繁杂问候的客套话,经我等待他落笔时,反复研读前文,简单凝练后,便是如下之意:
【至府拜访的张客商,同黑水寨土匪勾结,望徐校尉能派人候在宋府外,等他们上门时,将之一网打尽,以护禹城之百姓,振校尉之威。】
?
张客商,竟和土匪有勾结?
他今日方才到府,不过同大少爷言谈片刻,还几乎全是生意之事。
任我如何回想,同土匪有关的,也就开头闲聊几句。
他同宋府中人,熟识十余年,又一同做生意,也算有些情分。
实是叫人,难以将他,同土匪联系到一块。
可是他哪句话不对,才叫大少爷立马察觉么?
若知晓张客商有鬼,回想起他所言,自然很有古怪,且他最后还想带大少爷一同出行。
莫非,他还想半道上……
细想间,我旁观大少爷粘好信封。
让清三叫个信得过的小厮,平日里不打眼的,将信送到徐校尉府上。
尤其谨记,一路上务必避开旁人,亲自交与他手中,不得假托他人。
随即,他将玉佩妥帖放进怀中,深吸一气,返至灵堂哭灵。
不知不觉,日影西斜。
斑驳树影映在窗上,缝隙间散落的残阳,总叫人心中孤寂。
灵堂外,匆匆快步之声传来,清三手脚慌忙,连禀报之礼都忘却。
他直直跑到堂前,惊惶间,夜幕前最后一点静谧散去。
“少爷,不好了!”
大少爷面色一变,立刻撑地起身,跪麻了的膝弯打了个哆嗦,好在清三已至他跟前。
他疾问道:“快说,发生了何事!”
“是李婆子!”
清三大口喘着粗气,颤抖着出声:“她被人望见,溺死在井中!”
大少爷动了动唇,微张口,最终未做声。
但我“视线”之下,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清三在前方带路,二人并其余小厮一路匆忙,至井边,里里外外围着一大圈人,动静颇大。
众人见大少爷过来,连忙给他让出条道,叫大少爷一眼便看见,处在众人围拥之中的管事。
“你这丫头,快说,可曾看到什么可疑之人经过”
难见管事面色严厉,质问着一旁哭啼不休的女子。
“……啊啊!”
那女子瞧来已然不能如常说话,只哭喊个不停。
大夫人身旁的丫鬟绿安也在,正一手扶着她的脑袋,叫她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
见此,她不忍求情道:“管事,她已被吓傻过去,怕是问,也问不出什么。”
“来人,”
大少爷走上前,眉间拧紧:“绿安,你带她先回去,再寻个大夫来。”
管事却并不赞同,拱手行礼止道:“大少爷,这丫头,是头一个瞧见李婆子尸身之人,说不准还瞧见,是谁推李婆子坠了井。”
“她如今虽惊惶,怕却能胡乱中吐露些最后所见。若是喝了大夫开了安神汤,若待她再醒,恐怕早已忘了这回事。”
“……啊!不要碰我!有鬼!有鬼!”
那女子惊骇欲死,搏命似得朝四周拍打,众人被她惊恐呵退几步。
然大少爷沉吟片刻,终究拍板定论道:“她现下这样,更问不出些什么,倒是平白在这受苦。”
听他说罢,绿安不敢耽搁,趁管事还没开口,赶紧同大少爷行了一礼,扶着人走了。
“你们离她远些,别又叫她惊着,先去找个大夫。”
便是绿安不说,其余人在她们往外走时,纷纷捂着唇,不觉避开三尺远。
“如今还未日落,哪来的鬼,她吓傻了的胡言罢了。”
管事环视围着的人,各个俱是面容惊恐,不免敲打道。
众下人应是,又见红缨扶着大夫人而来,齐齐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