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养猫
玄月境与赤霞峰不同，这里是自成一境，是座四面环山的幽谷。
这一方幽谷也不知是运气还是刻意为之，环绕四周的山灵之气竟自行凝成了一道屏障，像个罩子一般将整个山谷拢住，谷内白雪皑皑，谷外却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绿色。
倒也神奇。
此刻，玄月境唯一的入口处，气氛冷凝，几个守境的弟子看着脚踏绯雪绫的小师姐，实在不明白玉衡仙尊怎么会下这种命令？
他们都是由赤霞峰拨过来的守卫，对柳若水的骄横，比起其他脉的弟子，体会只多不少。
“小师姐，真是仙尊有令，我们……”
“胡说！小师叔从来最疼我，怎么会下这种命令？”小丫头秀眉一蹙，就要发作，却突然想到宋祁的伤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小师叔出事了？！”
“这……”他一个看大门儿了，平日里别说玉衡仙尊了，就是负责玄月境一应事物的江师兄也不常见到，这要让他如何回答？
“你说不出来了是吧？还不赶紧让开！要是小师叔出了什么事，我——”
“小师姐，”江从易一阵紧赶慢赶，终于是在柳若水动手之前赶到了，“小师姐，他只是个守境弟子。”
言下之意就是这弟子也只是听命行事，就算柳若水真有气，也不该将火卸到别人身上。
见是江从易，柳若水倒是收敛了几分，只是语气确实算不上好，“小师叔呢？”
这丫头就快把委屈俩字写在脑门上了，江从易又何尝看不出，只是想到昨夜境主的命令，江从易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境主这两日闭关了，怕小师姐过来无聊，才下了令，许是这几个弟子没听清楚，小师姐要进去吗？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倒是有些冷。”
“小师叔闭关了我还进去干什么，”柳若水又看了眼被灵罩遮掩住的山谷，摸了摸空荡的腕骨，像是说给自己，“算了，去年生辰，爹送的那一只也不错。”
看着消失在玄月境入口的柳若水，先前被对方一阵逼问的那名弟子憋红了脸，偷偷看了江从易两眼。
“想问什么？”柳若水没有硬闯，江从易难得有了想要解惑的心情。
一句话憋了许久的弟子，小心的问道：“江师兄，您昨夜在灵简上的传讯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即便他一个人耳朵不好使，难道其他守卫也一并聋了吗？
明明昨夜那指令……
“不然呢？我该怎么说？告诉小师姐是玉衡仙尊亲口下的命令，将她拦在外面？”见那弟子还是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江从易忍不住“啧”了一声，“师尊是怎么想到把你派来守这玄月境的？”
伸手拍了拍对方那还算厚实的肩膀，江从易叹出一口浊气，沉声道：“若是小师姐再来，你该如何？”
“自然是实话实……”瞥见江师兄隐隐有发黑的脸色，守卫弟子福至心灵，“不是，自然是说仙尊还在闭……嗷！师兄为何打我？！”
“你傻啊？”江从易黑着脸赏了对方一个爆栗，“这理由用过一次，你觉得小师姐还会相信？”
“那该怎么办？”
“直接封了入口，闭境谢客，小师姐从前嫌麻烦，也没学过开境的口诀，仙尊才安排人过来守着，现下……看来是不需要了。”
“还有，你们几个，最近也避着点小师姐，别被人逮到，”他压低了声，透出几分来自师兄的威严，“若我在玄月境里见到小师姐，那你们……”
“放心吧江师兄！就我们几个这长相，就算是天天在小师姐面前晃悠，怕也是很难被她记住的。”
江从易到了眼立在那的几个守境弟子，确实是很随意的样貌，便也就放心的离开了。
倒是留在门口的几人，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们刚才真的将小师姐拦在门外了。
那可是小师姐啊！说出去可以吹上一年呢！
不过也真是奇怪，怎么就突然不让进了呢？那守门弟子抓了抓脑袋，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
须臾间，先前还留有一线的山谷，此刻彻底缝合，远远看去，就是一处雾气腾腾的山谷，完全看不出结界下那一片雪白。
宋祁醒过来的时候，屋内早已浸满一室的天光，揉了揉还有些发涩的眼，翻身坐起。
这一晚上也没个消停的，不是梦到从前宋家戳着脑袋骂他没出息的闻女士，就是梦到自己满身是血的被一只不知打哪儿来的手，捏住了下巴。
宋祁伸手，摸到了一道凸起，过了一夜，这地方痛感越发明显了。
将自己收拾干净，宋祁身上终于不再是一身辣眼睛的红色，也不是星辰阁弟子统一的白色。
清浅的灰，像是画作上，蘸饱了清水的毛笔，将远山细细推出的水墨灰，倒是比从前那一声绯红更适合他一些。
至少这般看上去，不那么阴间。理了理衣襟，水幕中的男子，像是精于此道的能人细细勾勒出的浅墨浓淡。
倒真有几分仙尊的样子了。
宋祁扯扯嘴角，还挺唬人的。
衣服是江从易送来的，就放在了门外。若不是宋祁开窗给屋子透透气，差点儿又得穿上那一身扎眼的红。
他昨夜可是翻过玉衡仙尊的用来储物的绯玉的，那里面出了许多宋祁也不知道干啥用的杂七杂八之外，竟还专门辟了一个不小的空间，存放着密密麻麻的深红、浅红……
长在宋家，宋祁什么奇葩癖好没见过，可玉衡仙尊这种剑走偏锋的恋红癖，还是亮瞎了宋祁的一对狗眼。
好在他身上，除了一身红衣，和开辟出空间的那块绯玉之外，并没有出现其他怪异的装饰，倒也还不算难以接受。
而且在那块储物的绯玉里，他还发现了一件好东西。
那东西，对两眼一抹黑的宋祁来说，无异于瞌睡了就有人给他送枕头，解决了他当下的燃眉之急。
简单的说，那是一本日记。
又或者可以称为《别扭小师叔与骄纵小师姐不得不说二三事》。
整本小册子，大概一个指节的厚度，里面是一笔一画细细写出的蝇头小字，书写的极为用心。
只是这内容嘛……
宋祁突然有些理解，主角为何好端端的会被原主扔到朔妄峰遭难了。
这完全是出于醋意和嫉妒呀。
姬玄为何能成为玄月境境主玉衡仙尊唯一的弟子？不过是因为两年前，柳若水下山时撞见了满门被灭的姬小公子，在玄月境时，又顺口提到。
几天后，柳若水口中那个身世凄惨的姬小公子，就成了玄月境主的嫡传弟子。
那小公子生得灵秀，刚到玄月境的那半月，柳若水几乎天天都会来，但姬玄身负血海深仇，又是个不懂世故的少年人，自然也不懂得要去讨好那个被星辰阁上下娇宠着长大的少女。
这一来二去，柳若水对少年也失去了兴趣，连带着玄月境也失了宠爱。
也是从那时开始，姬玄这个还需要靠凡间五谷杂粮过活的凡人，被断了口粮。
好在这玄月境虽然终年负雪，却也不是没有能入口的活物，那少年竟硬生生熬过了过来。
只可惜，却还是毁在了一株玉衡仙尊远赴十万大山，耗时两月，才从魔门口中夺到的碧荧草上。
连挑带捡的翻完了整本册子，宋祁也不知道是该同情比舔狗还不如的玉衡仙尊，还是同情无辜被牵连的主角姬玄。
谁能想到，将主角逼成遇神杀神，佛挡杀佛的人间大杀器的契机，竟然是因为爱情？！
果然，不要靠近爱情，会给人带来不幸。
古人诚不欺我！
得到了如此有用的消息，宋祁觉得自己离安稳的生活又近了一步。
这会儿小徒弟应该收到他昨夜特意嘱咐江从易送过去的东西了吧，想到这，宋祁揉了揉鼻尖，眨眼间消失在了屋内。
亏损了近两年的身子，自然不是一夜就能养好了，哪怕姬玄将玉衡仙尊派人送过来的养气丹一次吃完，除了浪费，不会有多余的效果。
是以姬玄套上了那件按照他从前身量送过来的弟子服时，并没有因为衣物的贵重，而显出几分不同。
倒是因为那弟子服的颜色，将他脸色衬得又青了几分。
单薄得像个随意糊出来的纸人，若是风大一些，怕是随便一吹，就成了一堆破烂。
他伸出手，细瘦的指骨上附着一层褪去血色的白皮，凸起的部分，像一张青色的网，一路延伸，消失在袖口的那一片月色之中。
“咚咚——”
听到门边传来的响动，姬玄以为是先前送东西过来的江从易去而复返，三两步走过去，开门却对上了另一脸。
是玉衡仙尊。
“师…师尊？”姬玄眼底迅速堆砌的怯怯似乎有一瞬间的动摇，却又在下一瞬被汹涌而出的惊惶狠狠盖住。
见惯了宋家那些早已失了天真，满眼只剩下算计，讨巧卖乖的“孩子”，眼前的姬玄明显要让宋祁觉得顺眼许多。
就是这眼底下的青黑有些碍眼。
“嗯，昨夜没睡好？”扫了眼被一片月白轻松裹住的小徒弟，见对方眼中浮动的不安，又继续道：“不喜欢这里？”
“没，没有不喜欢。”扣在门沿上的手节无意识收紧，泄露了少年的紧张，“我只是…只是不习惯。”
没有去戳穿那个几乎要将自己藏在阴影中的少年。宋祁看着眼前瘦得跟只小猫崽子一般的小徒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没头没脑的崩出了一句。
“想吃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