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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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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鹤洵皱起眉头,静静盯着段延风。

    氛围有些凝固,他不开口,没人敢先有动作。

    沉静良久,谭鹤洵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冷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段延风带着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奉太子命令,护卫侍郎安危。”

    “我这没什么事,回去看着谭霁,”谭鹤洵眼角微动,“我不希望听到他出事的消息。”

    默了一会,段延风开口说:“我安排了人守在他身边,若是小谭公子有任何闪失,尽是在下失职。”

    他这一句话,既是抚慰谭鹤洵,也是在立保证。

    随后,段延风又开口道:“只要侍郎一处理完汴溪流匪,在下就会回去。”

    听完他的话,谭鹤洵眯了眯眼:“消息传得挺快。”

    段延风肃穆道:“还请侍郎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

    这么说着,他抬起了头与谭鹤洵对视,望着那张脸,谭鹤洵终于退步:“知道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剑拔弩张,顾怀言见谭鹤洵好不容易有点松动,忙打圆场道:“时辰也不早了,有什么事咱明天再说吧,先回去歇息,子洵兄?”

    谭鹤洵点头:“回去吧。”

    他又转向段延风,后者立刻回道:“明日侍郎照常便可,我会在暗中庇护。”

    自此,两人算是交接过了,段延风隐退,另三人朝屋内走去。

    谭鹤洵走在前头,另两人不远不近坠在后面,顾怀言看着他的背影,拍了下祝衡的肩,低声问:“我看你和那流匪见面时神色就不大好,劝到现在都没能说动人,怎么那个段延风一来,三两句就把人劝服了?”

    祝衡斜斜瞥他一眼:“你也不看他长得像谁。”

    顾怀言愣了愣,恍然大悟:“哎,就说嘛!”

    “小点声,”祝衡摁了下他的头,“你想叫子洵兄听见?”

    后面窸窸窣窣的太过烦扰,谭鹤洵叹了口气,回头看两人:“闲话说够了吗?”

    顾怀言即刻噤声。

    三人缓缓走回屋中,空余静谧的夜色和一轮明月。

    ————

    渚良。

    一边是谭鹤洵,一边是肖庭瑞,谭霁怀揣着担忧的心入睡,一夜乱梦,晨时醒来,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随意洗漱后,谭霁连早饭都跟不上吃,急匆匆就往渡安堂赶。

    平日这个时候渡安堂还没多少人,而昨天那一番话,直接闹得人人自危,更没人敢往医馆跑了。

    谭霁踏步走进空荡荡的正堂,见着前面守着的是肖婷月,当时就揪住了心:“肖小姐?”

    肖婷月正脸色怏怏地拨弄着算盘,听到人声,她抬头看去,勉强露出一点笑容:“程公子。”

    “肖二公子呢?”谭霁走上前,担心道,“他昨日没事吧?”

    肖婷月抿了抿唇,全然忘了哥哥的叮嘱,一时难过尽给他秃噜出来了:“昨晚开始发热,看照了一晚上也没见好,阿娘给他施了针,现在算稳定一点,但人还是晕乎的,没几刻醒着。”

    谭霁不住紧张,初步症状还不明显,但这听起来跟疫病确实有些相像。

    肖婷月越说越悲愤:“我们家那么尽心地照料这些流民疫民,他们居然昧着良心反咬一口!”

    她正想着继续控诉,后边就传来了温婉的女声:“你这丫头,你二哥的面子都要被你抖漏没了,看他醒了不教训你。”

    肖婷月回过脸,鼻头一酸:“我倒是想他现在起来教训我呢!”

    见来人面容和蔼,五官与肖婷月极其相似,谭霁便认了出来,恭敬行礼:“肖夫人。”

    肖夫人眉眼微弯,轻轻搭住谭霁的手腕往回推:“程公子多礼了,你同阿瑞是友人,现在还有心来看他,在这就是自家人。”

    谭霁面有愧色:“是我的原因,当时那病患是冲着我来的,如果肖公子没过来帮我,也不会受这伤”

    肖夫人嘴角微起,对着他露出笑容:“好孩子,别自责,阿瑞他学医这么些年,‘医者仁心’早就刻进了骨血里,若是他当时没动身,不仅换他心里不安,我也是要说他的。”

    谭霁继续道:“可是”

    “好了,事都发生了,多说无益,”肖夫人轻轻抚了下他的肩,“随我去看看阿瑞吧。”

    谭霁忙应声点头,肖婷月也嘟嚷道:“阿娘!我也要去!”

    肖夫人淡淡瞥她:“你去作甚,你二哥烦你还来不及。”

    肖婷月皱了皱鼻子:“我担心他,昨晚你们都嫌我笨手笨脚,不让见他,现在又把我撵过来。”

    肖夫人略略一想,松口道:“午时叫你去,先在这守着,免得有人来了。”

    肖婷月心有不甘,她都在这空坐大半个时辰了,没能看见一个人,现在哪还有人敢来药堂?但这话说出来她娘铁定要生气,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委委屈屈吐出一声“哦”。

    肖夫人领着谭霁去了后院,渡安堂后有一处小路可以直达肖府,两人顺着道走过去,四周都是静静的,谭霁便开始打量前头的肖夫人。

    肖夫人常被人念是活菩萨,许是说多了,看她面善目慈,倒真有点那神韵,说话动作也是温温和和的,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肖庭瑞和肖婷月也是在她的熏陶下,才长成了同样仁善的性子吧。

    这条小路不长,没走太久就到了底,再穿过拱门,就进了肖府。

    肖夫人带着谭霁走进肖庭瑞的小院,卧房前守了一排侍从,不断有人进出,手里端着水盆,谭霁一眼就看明白了,那是降温换用的冷水。

    换得这么频繁,就能猜到肖庭瑞烧得有多厉害。

    谭霁动了动唇,刚想问问肖庭瑞现在的情况如何,但看见肖夫人面不改色地走进去,又想起肖婷月说的“稳定下来”,他心里一沉,将话语止住,默不作声跟了进去。

    这会肖庭瑞没有醒,人躺在床上,皱着眉,好像在忍受折磨一般,浑身都在发抖,他口中似乎还在呢喃着什么,额上不断冒着热汗。

    侍从有条不紊地沥布巾,吸汗,换水,看着样子应该是服侍了一整夜,两人走进去,一干侍从行礼,肖夫人抬了抬手,他们便继续自做自事。

    肖夫人回头看了眼谭霁,问道:“听阿瑞说,程公子也是学医的?”

    谭霁颔首:“学过一点而已,称不上有多精通。”

    “阿瑞从来不会乱说话,”肖夫人轻笑,皱着的眉显出悲哀,“他这么说了,就是认可,想来程公子的医术应当不差。”

    谭霁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没急着表态,只道:“夫人过奖了。”

    果然,接下来,肖夫人浅浅启唇:“好孩子,你能不能帮阿瑞瞧瞧?”

    谭霁顿了顿,谨慎说了句:“夫人,在下只是学过一点医理,贸然叫我替肖公子看病我不一定比医馆郎中强。”

    肖夫人敛了些笑意,哀痛直接浮上了脸:“只惜现在能救阿瑞的只有你了程公子,我知道你与阿瑞为疫民写的那些方子,现在他昏迷不醒,你可能替他也写上一张?”

    这话几乎是表明肖庭瑞也染上了疫病,谭霁脸色一变,肃然道:“夫人先安安心,我尽力而为。”

    说完,谭霁走到床边,侍从腾出位置让他查探。谭霁伸手替肖庭瑞把脉,一边脑中将自己这么些年学过的病症用药一一对应,一边在侍从递过来的纸上慢慢记录下来。

    他随即又看了看肖庭瑞的面容状态,归整了其他可能并发的症状,就如同之前观察疫民时一样,只是这一次小心更甚,反复看了多次,生怕有丁点疏漏。

    那边肖夫人看着他专注写着药方,不觉有些紧张,在她转过五圈佛珠之后,谭霁终于抬起头,语气松下来:“好了。”

    肖夫人走上前接过那方子,这与平常药堂开给病患的不大一样,从上到下列出了好几方不同的用药,有的只差一两味,有的甚至只是在用量上微有差异。

    肖夫人明白过来:“是看不同情况下用不同的药?”

    谭霁点头:“先将最上头那方煎制试试,这几日我会待在渡安堂,疫民我会担起来,肖公子的病我也会看。”

    肖夫人面上动容,目中微微盈泪,她握着谭霁的手,轻拍着开口:“好孩子,麻烦你了。”

    “哪里麻烦了,”谭霁微微笑道,“我替朝廷办差,疫病本来就是我该担的事。”

    那日谭霁如其所言,一整个上午都尽心尽力守在肖庭瑞身边,帮着做了不少事,按着他的方子煎制的药汤,慢慢给肖庭瑞喂进去后,终于退了点烧。

    肖婷月好不容易得了换守的机会,终于能看到哥哥了,她看着谭霁喂药,手里拿着那张写得满满的药方,疑惑问道:“程公子,这里面为何要加去汗的草药呀,高热不就是要闷汗才退得快吗?”

    谭霁接过侍从递来的布巾,帮肖庭瑞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药汁,一边答道:“汗冒得太多人易体虚,现在你哥哥又补不进水,只能先帮他止汗,况且退热又不是单靠渗汗。”

    “哦,这样。”肖婷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谭霁搁下药碗,换侍从照顾人,他走过来取过了肖婷月拿着玩的方子,问道:“你没学过医理吗?”

    肖婷月耸了耸鼻子:“没学,小时候哥哥按着我看医书,后来我给他撕了一本,就没强迫我了。”

    谭霁听了想笑,念及自己,那会还是因为闲着没事做,才学医打发时间的。

    “那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我瞧着好像也在学账的。”

    听了他的问话,肖婷月想着说道:“很多东西都有学的吧,我娘盯着我学绣活,别的懂个皮毛就够,看账也是哥哥逼得,他觉得女儿家不一定对家计斤斤计较,但必须得清清楚楚,做什么人都不能做糊涂人呀。”

    “这样一说才想起来,我好像就是被哥哥拉扯大的,爹爹阿娘只要我当个好人,也就哥哥一直希望我当个明白人。”说着说着,肖婷月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以前只知道他总是凶我,现在见他病得那么重我”

    肖婷月的眼眶顿时就红了,看着快要哭出来,谭霁忙安慰道:“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哥哥的。”

    肖婷月抬眼瞧他:“真的吗?可这么些日子了,就没有一个病患痊愈。”

    “那是之前没找着方法,现在不是还没来得及好,你哥哥就病倒了嘛。”谭霁故作轻松地笑笑,“再说了,这法子不是我一个人发现的,你就是不了解我,总知道你哥哥有多厉害吧?”

    肖婷月被他说服了,眨巴眨巴眼把眼泪憋了回去,认真“嗯”了一声。

    见她是真的稳定下来,谭霁轻轻叹了口气,他现在其实根本没有能彻底治疗疫民的方法,先前提出的方子看着有点作用,可一旦中间出了问题,就功亏一篑了。

    但所有人都把希望拴在了他的身上,就是假的,他也不得不圆成真的。

    谭霁看了眼对着肖庭瑞发呆的肖婷月,开口道:“肖小姐,我去药堂看看疫民,这边你多盯着点肖公子,有什么异状就遣人喊,行吗?”

    肖婷月点头:“程公子慢走。”

    谭霁走了出去,在那条小道上,他拿出了之前段延风给的哨子,轻轻吹了两下。

    栩栩如生的鸟叫声萦绕而出,片刻间,听燃就冒了出来,他从身后拍了拍谭霁的背,嬉笑道:“小谭公子,有何吩咐呀?”

    谭霁愣愣看望着他,又有点难以置信地抬手看了眼哨子,听燃即刻嚷嚷:“啧,怎的,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嘛?”

    “不是,”谭霁否道,“就是突然见了你有点奇怪,延卫不是说这哨子”

    “是三队的传令哨,”听燃笑嘻嘻接道,“老大觉得鸣溪最稳重,三队也是咱巡探队武力最强的,但这不是鸣溪有事找我代班了嘛。”

    他们老大应该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千防万防,都没能防住听燃接近谭霁。

    听燃暗自念叨。

    谭霁倒没什么事,他想办的事谁来都成,转而好奇道:“你们影卫怎么划分的?”

    “啊,影卫分护卫队和巡探队,老大就是分管巡探队的首领,巡探队又分五个小队,叩钏的一队管研制,攻击防守的器具,还有一些旁门左道的小玩意,你手中这个传令哨也是他们倒腾出来的,二队管刺杀、监视之类不方便放到明面上的事,带队的问柳长得娘唧唧的,说话做事也一直温和得跟未出阁的姑娘家似的,三队是鸣溪带队,专门打架拉架,武力最强嘛,四队就是我们队,别的没什么,就比他们都像正常人,一般是帮着老大四处走动,最后是吹垣的五队,吹垣是老实人,情报收集那都是他们的事。”听燃侃侃而谈,一溜说完之后笑道,“就是这些,小谭公子看看,需要帮忙吗?”

    “嗯,”谭霁说道,“方不方便拐个人过来?”

    听燃:“?????”

    影卫不搞人伢子生意的。

    谭霁坐在偏房里看着药炉,火烧得正盛,他一边摇扇一边看着火候。

    门突然被叩响,谭霁没回头,直接道:“门没关,进来吧。”

    木门传来“吱呀”轻响,来人的步子很轻,气势却很沉,隔着那么远,就是看不见脸,都能感触到那股清晰的压迫感。

    “肖公子,”谭霁停了火,打算让炉子冷冷,他站起身转过去,“聊聊?”

    肖断骐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神情,他没说话,谭霁也不急,给人搬了个凳子就自顾自坐下。

    他有意模仿谭鹤洵的冷静,果然,肖断骐望了他一眼,跟着坐了下来。

    “聊什么?”肖断骐冷声道,“如果不是公事,就免谈了。”

    谭霁瞟了他一眼,轻笑道:“二哥说肖公子只是面上看着凶冷,其实内里不过木然而固执,我现在瞧瞧,确实不过如此。”

    肖断骐抬眼,眉头轻皱:“废话少说。”

    见人开始上钩,谭霁继续不急不缓道:“在下没别的事,不过疫病我已经在治了,府衙是不是也该把流匪的事提上日程?”

    肖断骐神色微沉:“府衙在查。”

    “一句‘在查’就能解决了?肖大人,我是相信你有这能力的。”谭霁面色稍缓,露出一点真挚,“这事慢不得,渚良只是乱,四郡那是有难。”

    “谭侍郎离开才两日。”

    “可流匪入城可不止两日了。”

    肖断骐望着谭霁,两人对视,有点暗中隐隐较劲的意思,他懂得谭霁的想法,僵持半天,才退步道:“小谭公子想要什么?”

    “没什么,只是得劳烦肖公子磨下刀,给府吏割些肉下来,郡内这不是物资紧缺嘛,”谭霁笑笑,“我想大家伙宁可费点财力,也不想丢了性命吧?”

    肖断骐眯了下眼:“听说小谭公子为人和善。”

    谭霁回道:“谬赞。”

    他收了点眼中的冷漠,站起身就要离开:“这算是谭鹤洵的面子。”

    说完,就朝外走去。

    “肖公子,”谭霁喊住他,提醒了一句,“小人不可留,方崇廉的下场你可看见了。”

    小心郑安。

    他没有应声,但微顿的脚步就让谭霁知道他听进去了。

    谭霁缓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

    肖断骐应该会尽快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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