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去
眼前的村子,早已和莲桥初来时大相庭径,在她上山的这短短一个月里,彻底荒废。
她伸手去碰村口的那块石头,指腹划过“秦家村”三个字:“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进来。”
莲桥说完,孤身走进了村子。
青色荷叶缎面的鞋子穿过废墟,踩过尸体,轻而易举找到了属于秦婆婆的那间屋子。屋檐下用彩纸做成的风车在风中慢慢转动,竟让莲桥生出几分错觉。
停舟左等右等,担心莲桥会有危险,还是跳下马车,偷偷跟上。
莲桥抬头望眼风车,提起裙子迈进屋子,脚下冷不丁碰到样东西,她低头看,并未感到害怕,而是弯腰拿起身。
是一只手臂。
切面爬满了细小的虫子,小口小口蚕食着腐烂、发臭的血肉。
莲桥走到秦婆婆身边蹲下,想要把手臂接回去,可怎么都接不上。她看向柜子上的针线盒,神色平静。
一针、两针、三针、四针
手臂缝好,又用布条把手臂缝合的部分给绑住,远远看上去,只以为是手臂受了伤。
她从井边打回一桶水,把毛巾浸湿,擦去秦婆婆脸上和身上的血渍,带来的包袱里有给秦婆婆做的新衣,也给秦婆婆换上。
都收拾好了,才从衣橱里翻出床新的被子,裹住秦婆婆的尸体,吃力的往屋外拖。
莲桥给秦婆婆找了块勉强干净的地方埋了起来,咬破手指在木板上写秦婆婆的名字。
她只写了秦婆婆这三个字。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秦婆婆的全名。
“好孩子,快把药喝了,喝了药,风寒才好得快。”
“米粥养胃,吃了身体暖和,生病就得吃这个,等你好了,婆婆把风干的腊肉切片,再用特质的辣椒酱给你炒着吃,别提多香了。”
“姑娘,不要跟他们走不要”
莲桥的眼眶不觉湿润,她连这个人的全名都不知道,可她却对自己那么好,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停舟从进村子,就一直没看到莲桥的声音,正当他准备原路返回,忽听见阵哭声,及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选择不去打扰,无声离开。
“婆婆,你放心的投胎去。”莲桥哑着嗓子:“那些欺负你的坏人、造谣你的人,我都帮你解决了,他们不敢再来找你麻烦,你放心的去,下辈子别再为了像我这样不值得的人”
“结束了?”停舟靠在马车上,看见莲桥失魂落魄的从村子里走出来,立马上前。
莲桥咧嘴一笑,眼睛红肿:“结束了。”
从现在开始,她又会是那个铁石心肠的宋莲桥。
郴州路途遥远,晚上他们找了家客栈暂住下来,休息一晚,第二天再赶路。
莲桥洗漱完毕,爬上床钻进停舟的怀里,她环住停舟的腰身,从没感觉会像现在这样,让她安心。
“你说,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魂去地府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停舟抚摸着莲桥的头发,于额头上落下一吻。
莲桥把头埋进停舟的脖颈里,闷闷道:“我幼年曾听人家说,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有因果的,种下何种因,就会得到何种果。”
“只要是做过坏事的人,都会不得好死,哪怕生前再风光无限,死后也会受到惩罚,投生畜生道。”
停舟说:“你放心,不管是生是死,还是下地府,我都会尽最大的能力去保护你。”
莲桥听到这个答案,明显有些意外,但她还是故作轻松的笑了:“那我也要保护你。”
蜡烛一点点的烧完,蜡油顺着烛台往下蜿蜒滴下,莲桥看着熟睡的停舟,下床重新点上根蜡烛。
她将帕子一层一层的揭开,拾起一块蜜饯塞进嘴里。
奇怪。
不甜。
她又拾了一块,还是不甜。
还是那包蜜饯,莲桥却味同嚼蜡,一块接着一块的下肚,再没尝出那天吃到的甜味。
“杜冷,你说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魂去往地府吗?”女孩躺在少年的腿上,仰望着头顶璀璨的夜空。
少年刚大病初愈,身体还是不太舒服的,但他拗不过女孩非要拉着一起来看星星。
他用手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好半天才虚弱开口:“你脑子里成天能不能想些有用的事情,怪不得老是被主子骂。”
女孩嘟囔道:“你快告诉我!”
少年放下手,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大概会吧,好人会在那里得到善报,下辈子投胎到富贵家中,不用再受苦。”
女孩顿时紧张起来:“那坏人呢。”
“自然是不得好死,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有因果的,种下何种因,就会得到何种果。”少年轻柔的把玩着女孩的头发,在指间绕上一圈又一圈。
“哪怕生前再风光无限,死后也会受到惩罚,投生畜生道。”
雪落在男人的肩头,化为一滩雪水浸湿衣裳。男人伸出手想要去接雪,听见外面传来细微的打骂声,遂出去瞧瞧。
没走几步,便看见几个太监对着地上的人一顿拳打脚踢,嘴里也不干不净。
他微微皱眉,厉声道:“谁在那里。”
太监们听出是杜冷的声音,连忙落荒而逃。黑灯瞎火的,杜冷也看不清地上人的面容,只能从哭泣声判断出是个女的。
“他们已经走了。”杜冷没有上前。
那人扶墙勉强起身,小声道:“多、多谢。”
杜冷转身欲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他诧异朝这只手的主人看去,少女低声:“你你”
她似乎十分害怕,一个“你”字卡在喉咙里不断重复着,磕磕绊绊:“你有吃的吗,我、我我肚子很饿。”
艰难的说完整句话,不等杜冷做出回应,便立即垂下头去。
看着眼前的少女,杜冷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莲桥,同样的稚嫩、胆小如鼠。
他轻声道:“跟我来。”
话说,莲桥走了多久了,也不知道现在还活着没。
是活着的吧。
人们不是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外面寒风呼啸,下着雪,宫殿内却是暖和的,架着炉子,炭火烧得正旺,地上、桌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红色纸花。
陆敬楼抬手阻止想要进去禀报的宫人,不声不响的朝里走去。凤泽殿是历代皇后的住所,所以摆放和使用的物品规格都高出普通嫔妃许多。
而且他在不顾大臣反对,强行立纳兰声为后时,赏赐了不少奇珍异宝给她。
但,从进来到现在,目光所及之处,根本看不见那些珍宝的影子。
这都是些什么破烂,陆敬楼嫌弃的拿起手边的一只小花瓶,底下人是怎么办事的,居然能让这种劣质的物件出现在皇后的凤泽殿!
怕是一个个的脑袋都不想要了。
“娘娘,您这剪的是什么呀。”陆敬楼听见宫女的声音,下意识往摆放着物件的架子后一躲。
纳兰声放下剪刀,小心翼翼的将终于完成的纸花拿起来展示给其他宫女看,竟没一人认出这是剪的何物。
“这是长春藤,又叫三角风,你们看,叶子都是像我剪的这样,呈三瓣的。”纳兰声耐着性子解释,她看向窗外的风雪:“等雪停了,我就把它们都挂树上去,肯定很好看。”
“把什么挂树上啊。”
陆敬楼的声音一响,众人连忙跪下,纳兰声也后知后觉的跟着下跪。
“参加陛下。”
陆敬楼没让纳兰声起来,而是径直朝桌子走去,坐下拿起桌面上用红纸剪的纸花:“身为皇后,天下女子的表率,你该喜欢的是雍容华贵的牡丹,而是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说罢,陆敬楼把纸花往炉子里一扔,很快化为灰烬,烧得什么都不剩下。
纳兰声还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双手死死的绞在一起,一如大婚那晚,把陆敬楼当成洪水猛兽。
陆敬楼觉得好笑的同时,恍惚想起自己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相较于洪水猛兽,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怨不得她害怕。
刚要开口,便听纳兰声道:“陛下教训的是,臣妾以后就喜欢牡丹了。”
心中分明不服气。
陆敬楼从乱糟糟的桌上翻出张没用过的红纸,拿起剪刀自顾自的剪着:“怎么会突然想起剪这个。”
“臣妾没进宫前,在家中时每当快要过年都会和兄弟姐妹聚在一个屋子剪纸花。”跪得久了,纳兰声忍不住偷摸揉着膝盖:“臣妾的母亲说,用红纸剪出的纸花,会寓意来年平安吉祥,日子越过越兴旺。”
“迷信。”陆敬楼冷哼一声,放下剪刀。
纳兰声恭敬道:“陛下教训的是。”
看着桌上被自己不知不觉间剪烂了的红纸,再看看那些剪好,已经被纳兰声命人挂在凤泽殿内各个角落的纸花,陆敬楼重新拿起剪刀:“过来。”
纳兰声起身:“是。”
陆敬楼看纳兰声还站在原地,不满道:“愣着干嘛,过来教朕怎么剪。”
“啊?”
纳兰声一脸懵,他要她教他剪纸花?
“再不过来,信不信朕让你全家人头落地。”陆敬楼手往桌上一扫,剪刀掉了下去。
他笑吟吟的望着纳兰声,明明是在笑,但纳兰声只感觉到阵阵寒意。
“臣妾遵旨。”纳兰声硬着头皮蹲下去捡剪刀,手指猛地被脚踩住,狠狠碾压。
强忍疼痛,纳兰声想要将手从陆敬楼的脚下抽出,结果陆敬楼更加用力,脸上的笑意也愈加浓烈。
“阿声,你得永远记住,你的命不是你的,而是朕的。是朕将你从纳兰家的马厩里领进宫,朕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知道背叛朕的下场,对吧。”
纳兰声下意识看向名因为心虚,同样朝这边悄悄看过来的宫女,目光交汇,顿时明白是谁走漏了纳兰家派人给她传递消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