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现在)
“这是此次来京谈和的胡人名单,听闻将军要过目,礼部立刻便送来了。”
一本极厚的折子被递到桌前,副将的声音朦胧传来,吴清荷撑着桌角坐直身子,捏了下眉心,旋即翻开名单逐一细看。
房间里太安静,副将阿羽低头发觉吴清荷茶盏内的茶喝尽了,回头扫一眼门口的副将,示意她赶紧再去沏上一盏,旋即出声劝道:“将军,已经是夜里子时了,小憩一会再忙吧。”
阿羽知道自家将军的不易,年纪轻轻就坐上这个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为了不出半点错,事事都亲力亲为。
听到副将报时间,吴清荷手中的动作未曾有半点停顿,摇摇头:“我还不算累,你把近几日我需要处理的事物都汇报一遍。”
“是。”阿羽慢慢把自己的簿册打开,站在烛火下逐字逐句地念与吴清荷。
“刘老将军的葬礼,定在这个月的初五,届时圣上也会参加,老将军要葬在京郊,出城的路由您护送,隔一日便将是您受封兵部尚书的日子,宫里送来了朝服,只等听您的意见再行修改,受封五日后是京兵的第一回演练”
阿羽讲了很多很多,吴清荷一手托腮细细听过,倏尔听她卡顿了下。
“您的公事,下官都已汇报完毕,剩下的便是您的私事,您让下官查的东西,都查好了。”
她没有立刻就讲下去,吴清荷抬眼看阿羽,点点头允她继续说。
“柏府的公子两年半前突然身体不适,具体情况下官不知,只查到柏太傅重金寻医,最终寻到位从边疆归京的李医师,李医师医术极佳,柏公子的身体好了许多,再然后二人订婚,李医师也在京自设医馆,她擅长治肺疾,骨伤,柏公子如今每五日就会去看她,人们都传两人婚期将近。”
吴清荷有片刻的恍惚,将要翻过折子的手悬在空中,柏乘的这三年于她而言,是一片空白,他两年半前生病了,这个是头一次听闻,她隐隐猜测与她做的那件事有关。
屋里的烛火噼啪一声响,周遭的空气差点凝固在这一刻。
阿羽不是在京城长大的人,不熟悉吴清荷的过往,她看吴清荷沉默,因此很不合时宜地加了句:“正巧,阿悦明日就要去找这位李医师看病,这几日天冷,她的膝盖又开始痛了,您要是好奇这位医师,她可以帮您看看。”
阿羽和阿悦是对姐妹,两年前就一起跟在吴清荷身边做副将。
两人谈话间,就有人轻叩屋门,吴清荷抬眼,看见是阿悦捧着盏新茶进屋,步子走得不太稳当,阿悦不知房内的谈话,只将茶盏递给吴清荷:“将军,浓茶喝多伤身,悠着点喝。”
吴清荷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小抿一口,心中将几日的公务对一遍,她明日刚好空闲,难得有松口气的时间。
“那你有没有查明,柏公子上一次去看这位医师,是几日之前的事情。”吴清荷放下茶盏,抬眼看向阿羽。
阿羽瞥一眼簿册,回答道:“每五日一见,上一回是两日前,也就是我们归京的前一天。”
她要回来的前一天,柏乘去见了他的未婚妻,按部就班的生活没有因为吴清荷的归来而被打扰,他浑不在意。
吴清荷却有些好奇,想避开他去看一下,这对她而言完全空白的三年里,是什么样的人陪他度过的。
阿羽和阿悦没有听到她说话,彼此对视一眼,不知该不该提醒。
“将军,您是不是太困了,要歇息会么?”阿羽小声喊她。
“我把剩下的公务处理完再歇息,天色晚了,你们不必陪我。”吴清荷终于再度翻过手里的折子,继续往下看,顺带补充一句。
“明天我带阿悦去医馆看伤。”
——
京城入了冬,这两日就愈发的冷,人一说话嘴边都带着雾气,李氏医馆大门紧闭,还未到开的时候。
吴清荷难得穿身常服,像是个普通的女君一般坐在街角的茶馆里,阿悦坐在她的身旁,局促地挪来挪去。
“身上长虱子了?”
阿悦被吴清荷点到,动作一僵,摇摇头坐正,她不太习惯和将军这么稀松平常地坐在茶馆里喝茶,一时有些难以调整。
“今日我是谁,你还记得?”吴清荷有些不放心,多问一句。
“咳咳我记得,您今日是我的姐姐,来陪我到医馆看病,待会进了医馆,我只喊您姐姐,半个字不提将军。”
阿悦不如姐姐阿羽做事利落,但该记的东西半点不出差错。
吴清荷颔首,喝茶的空档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阿悦手上。
“这是”阿悦疑惑地看眼吴清荷,打开荷包,发现里边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装了满满一袋。
“你的伤是当年跟着我在城下突围受的,你看病,我花钱,理所应当。”她徐徐放下茶盏,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阿悦感动地点点头:“谢谢将军,啊不,是姐姐。”
辰时,医馆的门板终于有人挪下来,吴清荷见医馆要开了,放下手中的杯盏,扶着走路艰难的阿悦出了茶馆的门。
医馆外围聚着不少将要来看病的人,什么打扮的都有,医馆位于京城最中心的地方,四面的病人来时都极其方便,阿悦四处张望了下,笑着对吴清荷道:“姐姐,这医馆地段可真好。”
吴清荷抬眸望了望,还未来得及说话,身旁就有热情的老头与她们谈天:“李医师的未婚夫郎,是柏家那位公子,柏乘,他可是天下头一号的富商,这条街的产业都在他名下,李医师的医馆,位置自然最好。”
老妇人侃侃而谈,吴清荷安静听着,不多回应。
药馆内的药童依次请病人们进去,那位李医师也终于走出来招呼病人,她长得很端正,说话和善,待人亲切,是那种一看就极易相处的人。
吴清荷看着李医师,稍有些走神。
只是病人来得太多,出了点小插曲,药童数过今日到门前的病人,为难地对着李医师说了什么,李医师听罢,略带歉意地一路走过来,与吴清荷前头几位短暂地说了些什么,而后来到吴清荷与阿悦的面前。
“今日来的病人实在太多,您二位可能得稍等一会,我先查看前几位的病情,若不严重,便很快轮到您几位。”
吴清荷垂眸看眼阿悦带伤的那个膝盖,又见她点头,便同李医师道:“好,辛苦您了。”
李医师的医馆前头是店铺,后边连着院子,吴清荷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便只得托腮坐着发呆,药童们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忙着抓药煎药,时不时端着壶跑来挨个问:“可要添水添茶?”
院里的阳光还算不错,身边的老妇一直盯着吴清荷看,见她身边只跟着个年纪稍小的姑娘,就拉过她的手笑着聊天:“这位女君,您多大啦?”
阿悦知道将军不爱多说话,刚要拦下,却见吴清荷回答她:“才刚到二十。”
将军对平民百姓一向和善耐心。
“哎呀,二十了,可曾娶夫不?”老妇眼睛亮起来,吴清荷这模样的女君,也不知是多少男子的梦寐以求的妻主。
“不曾。”猜到这位老妇要与她说些什么了,吴清荷叹口气,但还是回答她。
“还未娶夫?哎呀呀,我家隔壁的姑娘十七就娶了三四房的夫郎了,女君怎得还不娶夫,正巧我家有个儿子,如今十六的年纪,您要不与我回去瞧瞧,配不配得上您?”
这老妇喜得合不拢嘴,抓着吴清荷的手臂不肯送,吴清荷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不了,老人家,我有心上人。”吴清荷默默地将自己的手臂拉回来,却忽然看见有几个药童匆忙地来到医馆侧门边,将门闩拿下。
一顶做工精致的轿子被抬了进来,就停在院子的中央,轿子边的下人与药童简单交代两句,就轻拉开轿子的门帘。
吴清荷一句话都不能再说出来,身边的一切交谈声都不能入耳。
有些意想不到的见面。
轿子里的人斜倚在一个软枕上,墨蓝色的裘衣披身,眉间有淡淡的倦意,他膝上有可暖手的手炉,但他似乎懒得去用,只低头凝望向轿子里的某一处,察觉到有光照到他面前时,他才看向外头。
是柏乘,但阿羽告诉她的是,他应该每五日来一次,不该是今天。
他走出来的时候,周遭的人都停下聊天。
“真美啊,肌肤若雪,眉目如画,纵使生着病,也是少见的美人。”
“与李医师很般配。”
常年在这看病的病人见过柏乘几面,悄声夸起来,柏乘随意地瞥一眼,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人群里。
不该再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那张面孔。
吴清荷没有躲过他的目光,二人不小心四目相对,她看着柏乘的眉毛轻微皱了下,如冰雪凝成的眼眸神色不变,很快便别开视线,不再能让她看见他的眼睛。
他路过这里,身上是熟悉的药香,她很想念的香味,而后
柏乘并未有片刻的停留,径直走向后方,后方有李医师,她在为别的病人把脉。
他一向都只朝着自己在意的人,事与物而去。
“女君,女君?”刚才与她聊天的老妇人不满她发呆,连声喊她。
“嗯,什么?”吴清荷悠悠转过身,继续看向这位执着于给她介绍夫郎的老人家。
“您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呐,我刚刚问您,您有心上人,怎的还不成婚呢?”老妇心里嘀咕年轻人耳朵不好。
这关乎将军的私事,将军从来不在她们面前谈起私事,又怎么能随意告诉位老妇,阿悦刚想替她回答,便见吴清荷仿佛只是被问了个寻常的问题,很清楚地解释道。
“不成婚,自然是因为他早就不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