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清单(正文完)<!>
赢秋还在睡着, 却忽然觉得鼻子痒痒的。
她无意识地用手指挠了挠,然后又摸到了一根手指,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傅沉莲坐在床沿,正在看她。
赢秋还没太睡醒,有点起床气,嘟囔一句,“你干嘛?”
“起来洗漱,吃早餐。”傅沉莲抽出被她攥着的手指,轻声说。
赢秋摇摇头, 把被子往头上一拉, 不理他。
傅沉莲把被子拽下来,她又拉上去,就这样循环重复了好几次,最后赢秋干脆整个人都往被子里钻。
傅沉莲有点无奈, 他索性俯身, 直接连被子带人一块儿抱了起来。
赢秋挣扎着从被子卷儿里探出头, “小莲花你把我放下来!!”
傅沉莲却恍若未闻,他把她抱到洗手间的盥洗池边坐着,然后把被子扔回了床上, 再回来时, 他直接用水拧了毛巾, 在她脸上擦了擦。
“清醒了吗?”他把毛巾塞到她手里。
赢秋还有点发懵。
傅沉莲却已经又替她挤好了牙膏, 把牙刷递到她手里,再把毛巾放回去,“洗漱好下楼吃早餐。”
好像生活原本该是这般模样。
傅沉莲回到了学校,从他走进赢秋上课的教室,陪她上课的那时候起, 那些关于赢秋应和他分手的谣言就不攻自破。
傅沉莲课多的时候,赢秋也会去和他一起上课。
只是有几次是钱峪礼教授的课,教室里总是坐得满满当当,但是钱峪礼教授却总是满头大汗,明明看着都挺大年纪的了,还像个极其容易紧张的毛头小子般,不是粉笔掉了,就是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了。
讲课也讲得有些拘谨。
教导处还以为钱峪礼教授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还专门询问他来着,可他们哪里知道钱峪礼心理压力多大,毕竟底下那一帮学生里头,赫然坐着两位亮闪闪的神仙,其中一位更是四海六界尊奉的帝君。
他钱峪礼,竟然在给帝君和帝妃上课??
只要是这么一想,他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得多吃两粒救心丸才能平静下来。
他却不知道,赢秋每次一看见他,就会想到那天他抱给她看的,他那小孙子毛茸茸的尾巴。
一整个学期过去,钟晴还是每天坚持不懈地深夜去动物园接叶霄下班。
有的时候她也生气,跑来就跟赢秋说,“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每天就待在动物园,让他出来他还不情不愿的!”
直到后来她收住自己的八条尾巴,只留下一条,作为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她在动物园体验了一段时间的生活,也算是成了严市动物园的明星狐。
她……竟然也有点爱上了这种当保护动物的生活。
也许她终于明白了,喜欢一个人到底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也许她终于肯为那只看起来憨憨的,但是又特别真诚可爱的狞猫妖而正视自己的内心。
而对于谢澄莹来说,她最为烦恼的,莫过于是她那个结了很多次婚,又离了很多次婚的母亲。
但是赢秋和晏子真在那晚听到林淑和那个年轻男人之间的谈话后,就觉得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简单,而他们后来又查到,林淑之前结的四次婚,都是只大办了婚礼,却从来都没有领过结婚证,更不提什么离婚。
那些人全都是林淑用钱请来的龙套,全都是来演给谢澄莹看的,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演给谢澄莹的父亲谢温文看的。
林淑年轻时起就是个倔强高傲的人,这辈子最厚脸皮的一回,也就是追谢温文的那时候了。
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被人看好,就连她的家里人也都并不赞同,但林淑还是倔着性子和谢温文在一起了。
他们的婚姻生活曾经也算是很幸福,但从谢温文双腿瘫痪后,一切就都变了。
谢温文坚持离婚,无论林淑用怎样的办法,都没能改变他的想法。
也是哽着一口气,林淑索性就跟他离了。
但是这么多年来,她就算是一心一意搞事业,每天赚钱,都还是免不了要想起谢温文。
也许是为了给他添堵,又或许是想让他尝尝后悔的滋味,窥探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林淑这几年来,让自己结了不少次婚。
“老娘哪次不是拿出顶级演技?结果他呢?”林淑那天晚上向自己的女儿谢澄莹坦白的时候,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拍桌子,“我这回都找了个二十多岁的了!也没见他着急!”
谢澄莹是这么多年来第一回见自己的母亲林淑哭,她也许是喝醉了酒,哭得那叫一个刺耳,谢澄莹堵着耳朵等她哭完,才又听她趴在桌子上小声说,“莹莹,你爸爸是真的不要我了……”
也许她花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就是一个高傲到拉不下脸的女人,在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她唯一爱过的那个男人,到底还爱不爱她。
谢澄莹当天晚上就给赢秋打了个电话,一拍大腿,“我决定了,我要让我爸妈重新在一起!”
林淑不知道谢温文还爱不爱她,但是谢澄莹却能感觉得到,她那个温柔话少的爸爸,一定是还爱她的母亲的。
不然母亲每次结婚的时候,他也不会不开
心,他的房间里也不会整夜亮着灯。
谢澄莹小的时候,谢温文就告诉她,“你不要跟你妈置气,她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拖累她的人生。”
他说,“她很好,只是我不好。”
那个时候的谢澄莹还不明白他说的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只是一味地认为,妈妈就是像外头的那些人说的那样,她放弃了爸爸。
然而事实却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介怀自己的缺陷的,只有谢温文自己。
林淑年少时爱过的那个人,无论他后来有了怎样的变化,无论他是活着还是死了,她都还是爱他。
赢秋没有想到的是,谢澄莹想出来的办法,是自己装病,装重病。
林淑的好姐妹周婧这么多年也深知林淑和谢温文之间这拐弯抹角,又荒唐曲折的事情,谢澄莹说要装病,就找她商量,然后身为私立医院院长的周婧就给她开了个病房,让她表演去了。
赢秋当时就在场,她看着谢澄莹装得那副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的样子,用谢澄莹的话来说,为了这么一出,她都好些天没涂润唇膏了,水也喝得很少,昨天晚上还熬了个通宵打游戏,特意把脸给熬白了,眼圈儿也重了。
看起来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她演的是绘声绘色,连晏子真都看呆了。
没一会儿林淑就急急忙忙地来了,看着病床上挂着吊瓶,手指还连着监护仪,脸色很是苍白的女儿,她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后来那个坐着轮椅,穿着干净衬衣的男人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也许林淑和谢温文永远都不会像这样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谢澄莹演上了瘾,最后还挤出两滴眼泪,做出颤颤巍巍的样子,把她爸她妈的手都攥在一起,然后说,“爸妈,我要不行了,但是我有一个愿望,我觉得你们得帮我实现一下子,不然我死不瞑目啊!”
林淑又哇的一声哭出来,“莹莹啊!可不能说死这个字啊!”
林淑越哭声音越大,谢澄莹装虚弱的声音都被她盖了过去,起初谢澄莹还在轻轻地喊,“妈你听我说……”
后来她有点儿着急了,音量放大,“妈!别哭了!我急着交代后事呢!”
林淑被她陡然放大的音量下了一跳,呆了。
“妈,爸,”谢澄莹顿时又恢复成了那副虚弱迷离的样子,握住他们两人的手,故作哀叹,“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到你们重归于好……虽然我知道这可能对你们来说有点为难,但是你们也知道,这已经是我这个做女儿的,最后一点儿小小的愿望了,再说了就你们这别扭又难搞的,这后半辈子也别想找到什么第二春了,要不凑合凑合过得了……”
说着,她竟然还咳嗽了两声,“趁着你们这四十多岁还像朵花的年纪,再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吧,来年带到我的墓碑前面,我也就很欣慰了。”
林淑眼眶里还挂着眼泪,下意识地就反驳,“你胡咧咧什么呢,你哪还没别的遗憾了?你不前几天在沙发上睡觉说梦话,说你想当人家女朋友吗?”
赢秋抓住了重点,她转了转眼珠,“当谁女朋友?”
林淑的嘴比她脑子快,“叫什么真真的。”
……真真?
赢秋差点在这种悲伤的氛围下,没忍住笑出声,她努力绷紧脸,偏头去看站在她旁边的晏子真。
而这个时候的谢澄莹表情也有一丝龟裂。
晏子真猛咳两声,一时间目光也不知道到底该往哪儿放,他的神情多多少少也有些窘迫无措。
“莹莹……”谢温文想抽出自己的手,却不料忽然被林淑握紧。
他偏头看她时,就见她瞪他,“你没听女儿的话吗?这是她最后的要求了,你都不答应她吗?你不是个好爸爸,你太铁石心肠了,你太过分了呜呜呜……”
说着她又开始哭。
谢澄莹还没反应过来,她甚至不知道这会儿自己是该说话,还是直接“去世”。
谢温文沉默了好久,也许他也看出来这不过是谢澄莹在胡闹,但是今天,当他终于再见到林淑,而并非只是他夹在日常要写的那些稿件里的一张照片时,他原本以为已经足够平静的内心,还是多了些波澜,他的眉宇间又添无奈,“林淑,我永远都站不起来了,也许我早就和你以前认识的我,变得不一样了。”
“一不一样的,就你嘴巴一张的事儿?老娘还没发话呢,你又知道了?”林淑拿眼睛横他。
她的眼睛红红的,令谢温文对上她的目光时,原本要准备好说的许多话,也不知道怎么就哑在了嗓子里。
谢澄莹导演的这场闹剧,最终以她被林淑抓着打屁股而告终。
林淑和谢温文之间到底还有没有可能,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就算两个人装了好多年的不在意对方,却也仍抵挡不了在这流逝的岁月间,总是将目光不自觉地移向过往的那段青葱美好的记忆里。
总之,谢温文慢慢的,倒也没再刻意避着林淑了,他们一家三口,也总有在一起吃顿饭的时候了。
这也许就已经是好的开始。
那天谢澄莹挨了打,好些
天都没有出门,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高超的演技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她要在家宅几天。
但赢秋猜,她应该是短期之内都不敢见晏子真了。
赢秋大三下学期结束时,傅沉莲就已经彻底从京岳大学毕了业,也许是因为他原本在学校里时就已经很受人瞩目,经常被人传到网上的照片也让他上了不少次的热搜,好多人都希望他能够进入娱乐圈,演演电视剧,或者成团出道什么的,但他却一直没什么动静,网友深扒他的背景也没有扒出多少东西来,倒是把赢秋给扒出来了。
赢秋用来上微博冲浪的微博号蹭蹭蹭涨了好多粉的那天,她在一大堆的私心和微博评论里看到了微博观光团发来的好多个柠檬表情包。
当然也有嘴里不干净的。
赢秋施了小法术,让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再登得上微博,换号也没用,永远禁止冲浪。
赢秋一个消息也没回,直接把微博给注销了,然后再换了个新号。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赢秋下了课回到傅沉莲的别墅时,才发现客厅里除了苍玉和楚靖阳之外,还多了一个程照花。
程照花失去了虔虚镜,就又陷入了沉睡。
她身为花妖,失去了所有的术法修为,却因虔虚镜而永延寿命,虔虚镜早就同她的性命分割不开,楚靖阳也是花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才修复好虔虚镜,令她能够从混沌之中醒来。
赢秋一见她,心里还是有一点小疙瘩。
她忘不了那天这个女人在业海之畔对傅沉莲嘶声力竭,问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程照花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连晚上吃饭的时候,她都一直低着头,也没敢夹菜,都是楚靖阳在用公筷给她夹菜。
傅沉莲在饭桌上没说什么话,赢秋也因为程照花的存在,没有什么想说话的。
一顿饭好歹吃完,
程照花却忽然一下子站起来,赢秋才放下筷子,就见她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傅沉莲的面前,垂首重重磕头,“帝君对不起!”
对于程照花来说,她当年所看到的一切,的确就是傅沉莲骗楚靖阳在先,后来又连累楚靖阳和他一同身死。
程照花怎么可能不恨这个人?
恨他夺走了她和楚靖阳当年在繁花殿里的那份安宁,也恨楚靖阳丢下她,甘愿自堕,同傅沉莲为伍,并同他一起死在了旭日峰上。
程照花初时为妖,并不明白楚靖阳为什么一定要相信傅沉莲,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就那么甘愿和傅沉莲一同赴死。
而楚靖阳也从来没能跟她解释过。
只因她不懂,只因她不知,但是她终究还是什么也做不了,沉睡了那么多年再醒来,这世间早已改换山河,她连当日楚靖阳身死的旭日峰都找不到。
那些过往唯有她一个人记得清楚,只有她一个人幽愤难平。
所以她也只能借着写出一本书来,发泄自己的愤懑。
“我不知道虔虚镜有制造幻境的作用,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人的魂魄就在虔虚镜里……”程照花此刻有些无措,“我,我那好多都是瞎写乱编的,我不知道真的会让帝君您和靖阳在我的那本书里经历一遍那些角色的所有事情……”
这实在是有些荒诞,荒诞到程照花说起来都仍觉不可思议。
“我只是怕自己忘了以前的事情,他们说,我还可以活好久好久,我怕我自己忘了……”程照花说着说着,就有些恍惚。
她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妖族同类。
“但是现在写嘛,”她有点心虚地垂下脑袋,“都,都是要一点艺术加工的,我就是……加工了那么一下,我也没想到真的会加工到你们身上去。”
说完,她又举起一只手来发誓,“我发誓我以后都不胡写了,《满城雪》我也不再版了,我赚的钱都可以给帝君!”
楚靖阳看她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了,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又看向傅沉莲,“则灵,此事说起来也都怪我,当初没能再和她说得清楚一些……”
傅沉莲摇了摇头,淡声道,“你起来吧。”
“我当年入轮回之境原本也是渡劫,这人间劫难也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当初若没你这桩意外,也会还有别的意外,天道如此,没什么好追究的。”
赢秋在一旁默默地听,她倒也没觉得傅沉莲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这世上有太多意外而成的事情,赢秋对于程照花的警惕,一开始也只是源于程照花对于傅沉莲那莫名的恨意。
谁知道这恨来恨去,也到底没多少意思。
只是当晚,傅沉莲和楚靖阳去了楼上书房后,赢秋和苍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她又总觉得坐在另一边的程照花时不时地在看她。
赢秋憋不住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谁料她一开口,程照花就直接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来了,她刚要张口,就见苍玉也把脑袋凑过来,程照花就停顿了一下子,对苍玉说,“这点事儿小孩子不能听,听了对耳朵不好。”
苍玉不满,“我可是活了好几千岁的龙神!”
程照花看了看他那副十四五岁的稚嫩模样,“那也不行。”
“不听就不听!”苍玉看她果
然不打算说,就气呼呼地跑回自己房间打游戏去了。
看见苍玉走了,程照花才对赢秋小声说,“其实我这些天在虔虚镜里看到了点东西……”
“什么啊?”赢秋好奇地问。
“就是……嗯,”程照花说着就捧起脸来,对着赢秋挤眼睛,“就是你们之前在幻境里的事情啊。”
赢秋一个激灵。
她觉得程照花的神情有点奇怪,“你看到什么了?”
程照花却有点说不大出来,她露出一副“嗑到了”的样子,“这个还是你自己看吧,我可以把虔虚镜借你一晚。”
然后她就摘下自己脖颈上的那颗晶石,几乎是在她把晶石挂在赢秋脖子上的瞬间,她就仰头倒下去,陷入昏睡。
赢秋被她吓了一跳,捏着那颗晶石,彻底愣住。
离开了虔虚镜,程照花就会陷入沉睡,楚靖阳下楼来的时候,也没料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但他到底也没让赢秋把晶石拿回来,反是对她道,“照花想让你看的,应该是你和则灵很重要的记忆。”
见赢秋要把那颗晶石摘下来,他就问她,“难道你不想再看一看吗?那时的你双眼看不清,也许错过了很多事。”
楚靖阳的话,几乎是说到了赢秋的心里。
她要摘晶石的手果然停顿。
这夜楚靖阳和程照花没有走,就睡在楼下的房间里。
赢秋戴着那颗晶石,翻身入梦。
那只是残留在虔虚镜里的,很小的一个片段。
那该是赢秋离开那个少年之前的最后一夜,在澜雪镇的风雪天里,在那个茅草屋里。
脸色苍白的少年穿着一件红色的长袍,手指哆嗦地替他面前的姑娘套上那件殷红的外裙。
他的动作很小心,甚至半点儿都不敢触碰到她的肌肤。
也许是怕手指冰凉的温度惊动她。
她以为,自己只是穿了一件少年从镇上的成衣店里,给她买来的一件新衣服,等他松了手,她就摸着自己的衣裙,寻着他的方向,兴奋地问他,“小莲花,好看吗?”
少年在满室红烛间摇曳的昏黄光影里打量这个穿着新嫁衣的姑娘,闻言时便眼睫微颤,哑着嗓子轻道一声,“好看。”
他连声音都放得很轻,像是不敢惊扰他自己制造的这一场美梦。
他偷偷地,给他最爱的姑娘换上了一件新嫁衣,再偷偷地让自己穿上殷红的喜袍,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站在她的眼前,仗着他只能是她眼中最模糊的影子,就想要最后成全自己的这番奢望。
少年拿起木梳,替她一点又一点地梳着头发。
他只向成衣店的老板娘简单学了一个发髻的样式,只看一遍,他就已经熟记于心,如今替她梳发,也算梳得整齐。
替她簪花,再将她喜欢听响儿的金铃步摇戴在她的发间。
替她描着眉心的朱砂红,也替她一点一点地涂好口脂。
在铜镜里,他看到了同以往有些不一样的她,即便那双眸子常是灰暗无光的,但他还是觉得,那该是世上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他将几只红烛放到她的面前来,用那莹莹火光照着她的眼前,他知道她常常这样,想用这些模糊的光影来提醒自己,她的眼睛还不至于完全陷在黑暗里。
她坐在木凳上,而他就俯下身,蹲在她的面前。
他忽而将下巴抵在她的双膝,就用那双眼睛仰望着她,一瞬不瞬地,又忽然开口,唤她一声,“阿秋。”
“什么?”穿着殷红衣裙的姑娘摸索着去触碰他的发。
她不知道,她面前的少年弯起一双清泓般的眼眸,正在痴痴望她,她只听见他说,“我今天,做了很好很好的梦。”
她没有注意到他声音里细微的哽咽,只是笑他,“你都还没睡觉呢,怎么就做梦了?白日梦啊?”
“嗯。”
少年轻轻应声,透明湿润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无声滑落下来,他弯起嘴唇,“是白日梦。”
“白日梦可都是不能实现的哦。”
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玩笑话。
但是少年却听进了心里,“我知道。”
他眼前的姑娘,或许从来都不过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场美梦,他伸出手,也许永远都没有办法抓住她,也没有办法守护她。
后来她沉沉睡去,衣裙炽烈的红在这灯火之间显得更为浓深。
少年守在她的床前好久,俯身想要亲吻她的时候,却是双眸紧闭,始终不敢贴近她的嘴唇,感受她的呼吸。
他用了好久的时间,才鼓足勇气,在她的眼皮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下。
到了现在,他早已经穷途末路。
他逃不开傅凛,逃不开那千万宗门的口诛笔伐。
无论他带她走到哪里,他们始终都能找到他。
少年眼眶渐红,明明那目光似乎仍停留在床榻上那个姑娘的面容,但片刻后,他又闭了闭眼睛,转身提剑,推门走入风雪深处。
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
赢秋梦到他孤身一人上了旭日峰,也梦到他被傅凛控制着杀了楚靖阳后双目尽红的崩溃模样,也梦到他被傅凛一剑穿心,梦到他后仰向下,落入那山崖下
的漫漫浮烟里,消却声息。
再醒来,赢秋才发现自己的枕头早已被泪水沾湿了一片。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手指还紧紧地攥着脖颈间的那颗晶石,当她偏头,就看见了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落下了纷纷扬扬的雪。
那是这一年,第一场雪。
在严市这样的城市,如此纷纷细雪,远不如她曾和傅沉莲在澜雪镇上踏过的冰天雪地。
傅沉莲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一大早就不见人。
赢秋一起床就直接跑回了家,然后就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
“小秋啊,你这是干啥?我这都叠好的,你都给我弄乱了!”黎秀兰嗑着瓜子站在门口看见赢秋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拿出来往床上扔,就有点急了。
“外婆,我记得您以前跟我说过,我有天梦游醒来的时候,身上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你那个时候还说,像结婚穿的衣服,是吗?”赢秋停下来,又忙问黎秀兰。
黎秀兰年纪大了,闷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也不知道你是上哪儿去了,穿的那一身回来,可给我吓着了!”
“那您还记不记得,衣服您放哪儿了?”
“我好像是收到我那屋的衣柜里了吧……你问这个做什么?”黎秀兰疑惑地问。
赢秋站起来,“我就是想看看!”
她说完就跑到了黎秀兰的屋子里继续翻箱倒柜。
那件衣裙被黎秀兰塞在柜子的最底下,压得都发皱了,赢秋把它展开来,便是一件绣着金线的红色衣裙,外面还有一层殷红的纱衣。
在她昨夜做过的那场梦里,少年替她换上的就是这一件衣裙。
赢秋捧着它好久,鼻子忍不住泛酸。
晚上傅沉莲回到别墅里时,却没在客厅看到赢秋的身影,但耳畔的音铃声指引着他一步一步地推开玻璃门,走到小花园里。
这一天的冬雪未歇,从昨夜凌晨开始下,到今夜也没停,所以这花园里就难免添了些浅薄的雪色。
他抬眼,在那石亭里看到了一抹殷红的身影。
她背对着他,就站在那儿。
傅沉莲只瞧见她衣摆的红,心头就无端悸动,像是在这一瞬,他于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某段过去。
院子里燃着好多好多的红烛,细细的雪花落下来也都消融不掉它们的火光。
他看见她忽然回过头。
那一身殷红的衣裙上有金线绣着的莲花纹饰,一簇又一簇地蔓延在她的衣袖裙摆。
她梳着他所熟悉的发髻,戴着一模一样的红色绢花,还有那样一支坠着金铃的步摇在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晃荡,发出声响。
眉心的朱砂红,颜色殷红的唇脂。
此刻的她,多像是他曾亲手为自己制造的那场白日梦里,他在铜镜里看过的模样。
“小莲花。”赢秋看他呆立在那里,并不说话,只是愣愣地望着她,她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了一下嘴唇,她又鼓起勇气抬眼望他,像是在等着他走过来。
如梦似幻般,
傅沉莲一步步地朝她走近,就好像是在走入自己曾经的那段记忆里。
即便那些回忆里充满了诸多糟糕的人和事,但当他看着她,只看她,他还是忍不住双足往前,义无反顾。
就如同她当年牵着他的衣袖,陪他在腥风血雨里,从未退却。
“为什么……要这样?”当他在她的面前站定,嘴唇微动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干涩。
赢秋上前两步,她鬓间的步摇和她脚上的银铃都在同一时间在他耳畔留下清脆的声响。
她仰面看他,笑容灿烂,“当然是为了向你证明我以前说的那句话是假的。”
“哪句?”他轻声问。
赢秋伸手的瞬间,他雪白的衬衣也在她术法的作用下变成了当年那件殷红的喜袍,再无幻术遮挡,他乌黑如缎的长发就披散在他的身后。
赢秋勉强踮起脚,用一条殷红的锦带将他一半的长发束作发髻,又伸手摸了摸他垂在鬓前的两缕龙须发,“白日梦,也是可以实现的。”
几乎是在她的这一句话说出来的一刹,傅沉莲的眼睫就颤动了两下,他垂着眼眸,是如此认真地在看她。
赢秋伸手捧住他的脸,“小莲花,对不起,那个时候的我太胆小了,我明明很喜欢很喜欢你的,但是我不敢跟你讲,也不敢回应你……”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去了那个幻境遇见了你。谢谢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我,也谢谢你包容我的不勇敢。”
说着这些话,赢秋忍不住眼眶泛酸,“以后,你不要偷偷地做梦了。”
她吸了吸鼻子,还有点哽咽,“我,我现在可是仙女,我能帮你实现所有的愿望!”
傅沉莲看着眼前的她,听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如风一般的细语,就在他的耳侧,从未如此清晰。
当初年少,他仅仅只敢偷偷地去奢望的那个美梦,
终于在今日,在她的这双眼睛里,得到了真正的圆满。
傅沉莲应该是欢喜的,可是他弯起眼睛无声的笑,却又已经在悄然间红透了眼眶
。
没有什么,是比此刻更珍贵的了。
他曾经的卑微与怯懦,全都被她温柔的收拢起来,然后如雪一般消融在她的手指间。
“那个……”
原本是这么好的时刻,却有一抹声音忽然传来。
赢秋猛地看向傅沉莲身后不远处的玻璃门内,额角生着两只龙角的苍玉有一种出来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的局促感。
傅沉莲回头时,烛火照见他那双眼睛里的朦胧水雾。
苍玉倒吸一口凉气,帝君哭了???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身后的狼妖一爪子捂住嘴巴,“嗨呀龙神大人您可别破坏气氛!!”
赢秋在看见那只狼妖的时候,就瞪大了双眼。
“林小胖?!”她有些不敢置信。
死而复生的狼妖身后,全是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的妖怪们,他们都是赢秋曾见过的熟面孔,也是挂在闻氏厅堂里的那些照片上的人。
“上仙……哦不,帝妃!帝妃娘娘,我林月半又回来啦!啊哈哈哈!”狼妖咧着嘴巴笑起来,虽然目前只能维持原形,但也不妨碍他的憨憨气质,“多亏了帝君大人!是帝君亲手把我们的魂灵一点一点地收回来救了我们!”
随后他挥了挥狼爪,“但是现在这事儿不太重要,你和帝君的事儿才重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啊!”
说完他就踢了踢后头那些妖怪们的屁股,然后把苍玉也给连拖带拽地就给带走了。
赢秋眨了眨眼睛,终于反应过来,她看向傅沉莲。
傅沉莲垂下眼睫,“我,本来一开始是要跟你说这个的……”
他抿起嘴唇,又轻声道,“北荒连接神界的路已经找到了,现在仙神两界的神仙都已经苏醒,我收回来了这些魂魄,众神又合力为他们重塑了血肉。”
赢秋望着他,忽然扑进他的怀里。
她眼睛里聚起泪花,在看那些红烛上摇曳的毛茸茸的火光,“真好啊小莲花。”
就好像回到了从前一样。
死在元思手里的林小胖回来了,那些可爱又善良的妖怪们都回来了。
善良的生灵,从不该被人辜负。
在只燃了一盏灯的房间里,在被挡住了所有光亮的被子里,傅沉莲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襟,浑身都僵硬得厉害。
“阿秋……”他有些慌乱,连呼吸都乱了,“这样,这样不好。”
“为什么不好?”赢秋趴在他怀里问他,“不好的话你刚刚为什么亲我?”
不用光照亮,赢秋就知道此刻他的脸应该已经烫红得不像话。
“好像我在强迫你似的……”赢秋小声嘟囔。
“也,也不是……”傅沉莲从来没有这样紧张得连话也说不真切。
“那我问你哦,”
赢秋把被子掀开,于是就顺理成章地看见了他那一张红透的脸,她捧着他的脸,“你的愿望里,有没有想让我亲你?”
仗着自己是由他亲手变成的仙女,赢秋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地该替他实现他愿望清单里的所有愿望。
傅沉莲对着她的眼睛,就撒不了谎。
他明明已经恢复神身,明明已经找回了自己曾经的一切,可赢秋知道,他的身体里,永远住着一颗少年的心。
他无论怎么变,都还是曾经那个会用羞怯的目光望着她的少年。
“有。”他乖乖地应声。
随即就有一个吻落在他的脸颊,他的身体骤然又紧绷了几分,随后他就听见她问,“是亲这里吗?”
他还没有回应,她却已经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一下他的眼睛,“还是这里呀?”
傅沉莲的脸早就已经烫红得厉害。
赢秋伸手想解他的衣带,却被他攥住手腕,然后她抬头对上他那双惊惶羞怯的眼睛,“阿秋……”
“你衣带缠我头发了。”赢秋知道他误会了。
果然,傅沉莲的手指就好像被火燎过似的,仓皇地松了手。
赢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又哼了一声,“你看你,想歪了吧?”
傅沉莲正在懊恼,却忽然又被她亲了一下嘴唇。
也许他脑海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就是从此刻开始断裂的。
但他却又忽然化作了一道流光,落入了隔壁的房间里,他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好久好久,久到隔壁房间的赢秋都已经沉沉睡去。
他却又忽然爬起来,拥着被子坐在那儿,好像又有点后悔。
赢秋在睡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觉得自己的嘴巴有点发麻,像是有人在咬她。
她睁开眼睛,最先望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原本冷白无暇的面庞此刻已经透出薄红的颜色,如火般蔓延在他的眼尾,他披散着长发,一身殷红的衣袍,姿容情态,满是动人的风情。
他在毫无章法地亲吻她。
带着一种浓重又清冽的酒味。
赢秋捏住他的脸,此刻他的薄唇已经绯红。
“你喝酒了吗小莲花?”赢秋问他。
他的脑子反应有点迟钝,半睁着眼看她,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赢秋惊了。
“六瓶。”傅沉莲像个乖巧的
小孩子,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甚至还腼腆地弯起嘴唇,对她笑。
后来是他把自己和赢秋都裹在了被子里,他亲吻着她的嘴唇,也不知道是谁的衣服最先被从被子里扔出去。
赢秋神思朦胧,气息相缠时,后来又听见他就凑在她的耳畔,唤她时,声音拖得长了些,一时有些喑哑撩人,“阿秋,我还有一个愿望。”
语气里好像还带着一些撒娇的意味。
“什么?”赢秋早就看不清他。
他亲吻她的眼皮,是那样虔诚有认真地说,“你一定要永远陪着我。”
明明他才是那个令仙神两界,令苍穹万海所臣服的神。
但此刻,
他却像个人间的信徒,在对他所信奉的小神仙许愿。
愿她岁岁年年,伴他永远。
这是曾经活在虔虚镜里的少年曾放在心底藏了好多年的愿望,此刻他也是如此认真地在求她实现。
直到他听见怀里的姑娘迷迷糊糊地应声说好,他又像个小哭包一样掉下眼泪。
“你说会对我很好很好的。”他哽咽着说。
赢秋亲吻他染了泪痕的脸颊,“我会对你很好的。”
在从前那么长一段的苦难岁月里,她和那个少年明明都已经深陷黑暗,却还是拼命地,想要去成为彼此眼里的一点光。
他以为是她,照亮了他。
她也以为,该是他照亮了她。
那原本该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她也在后来将那个少年忘了个干净,可幸好是他跨越了那样几乎不可逾越的界限来到她的身边,教她触摸盲文,带她去听烟火的声音。
他将自己伪装成普通凡人的模样守在她的身边,
又在后来云鹤山的山顶,让她看到了那样一场日出。
是他让她再一次能够看清这山海人间,烟火纷繁。
这样纯粹明朗的一个少年把她放在心底小心翼翼地想念了那么多年,而她,也该在此后的岁月里,回赠他千年万年。
无论是身为莲妖还是神明,
他从来如此可爱羞怯,又明净漂亮。
而她,要永远爱他。
月亮的银辉照见玻璃窗外满园雪色,红烛在雪地里摇曳,火光之下透出点点的红。
此夜漫漫,前路仍长。
作者有话要说: 酒壮小莲花胆,一闷闷六瓶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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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推一下我下一本要写的文:《吾王的新娘》
简介:燕语高考结束后,去了古魇都旧址旅游,在旧城墙外的一堆乱石里,她捡起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身着玄金龙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撩冕旒,一双漂亮的眼眸盈满锐利阴沉的神光。
照片背面写着一个日期:天旬三年,八月十五。
从魇都旧址回去后,燕语每晚都会梦见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少年。
梦见他身为奴隶的那混沌肮脏的童年,也梦见他在泥沼中将自己彻底逼疯,步步算计,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的那些年……
到他终于开辟属于自己的王朝的那一年,他用手中的剑,杀光了大殿里所有的降臣,然后坐在王座上,挑开冕旒,笑得开怀。
千年之前,奴隶卫昭灵推翻了矗立在月河平原上四百年之久的旧朝,创立了属于他的夜阑王朝。
天旬六年,四国联合讨伐夜阑暴君卫昭灵。
夜阑王朝存世六年,一朝覆灭。
——
千年来,无人知晓夜阑暴君卫昭灵的下落。
但燕语,找到了他的陵墓。
幽深地宫里,镶金嵌玉的石棺里,躺着那位沉睡千年的王。
当他睁眼,最先望见的,是那个姑娘涕泪横流,满是惊恐的脸。
——
千万陶俑碎裂,陪伴夜阑王沉睡千年的臣子兵卒一同苏醒,他们将跟随永远的王,重现千年前的辉煌。
——
沙雕可爱准女大学生x睡了一千年的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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