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堕佛
周证怔了一瞬,大脑如同雷击轰鸣,他目眩神迷,身体僵直地松了手,小厮被松开脖颈,连忙向后退了好几步,大口大口地喘气才缓过劲来,周证已经陷入魔怔了,一个读书人却有如此蛮力,他怕得想要撒腿就跑,但是自己职责所在,又不敢跑,站在门口一脸畏惧地看着周证。
周证目眩良久,不可置信方才听到的几个字眼。
没了。
怎么就没了。
几天前还活生生的人怎么就会忽然没了。
他不信。
他疯魔一般地看向祠堂,要往祠堂走,小厮看他行径,脖子都顾不得捂了,连忙扑过来抱住周证的腿,拼死拦下他:“爷,你不能去啊,主家下了令,不让你踏出房屋分毫,你要是去了,奴才的命就没了。”
周证烦躁不已,小厮的话如同火上浇油,他骤然火起,面容狰狞,恶狠狠地踹了奴才好几脚,唾骂道:“你找死吗?”
“连我也敢拦!”周证向来端正谦和,对待下人也是与人为善,除去听命于秦误这一条,世人皆称为君子,然而他此刻却是一个莽夫,一个暴怒丑陋的莽夫,他激烈呼吸着,青筋暴起,脸色通红。
平日里的心腹小厮围上来他也一概用脚踹开,然而下人一个一个围上来,他觉得太烦,从一个家丁手里抽了一把刀,谁来砍谁,一连砍伤几个下人,鲜血沾满了他的衣袍,他一路冲破阻拦,闯到祠堂。
祠堂里冥灯摇晃,白布裹堂,哀乐沉痛,一片枯槁,宾客亲眷一概没来,只有周父周母站在外间抹泪,相互扶持,却似乎一夜之间已经衰老了十岁。
周证刚才暴怒一瞬消散,他不可置信地走向提着刀刃王祠堂里走。
他不信,他不信现前热闹的周流川死后却如此凄凉荒芜。
周父周母见他提刀上来,连忙围了上来:“阿证,证哥儿,你这是做什么?”
“伯父,伯母,流川没了?”周证近乎呆怔地问这一句话,他似乎丝毫不信,又似乎只是垂死挣扎,他甚至希望周流川是假死逃脱了。
周父周母眼上脸上还有眼泪,彼此看了一眼,苦口婆心劝道:“阿证,我知道你和流川感情好,但是现在你不要胡闹。”
“回去吧,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周母擦掉眼泪,从周证手里抽出那把长刀:“你活着,流川才有希望平反。
“这是族中长老的决定。”
“他们要你安好。”
周家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家族未灭,一切都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何况周证现在是周家官职最高的人,圣眷正浓,族中父老对他的冀望极高,因此在族中父老选择将周流川顶罪的时候,也将周证软禁起来,就是为了防止周证冲动行事,倘若周证因周流川之死而一时冲动鲁莽,再得罪了秦误,周家又要折损一个宰相之才。
“哈。”周证往后退了几步,目光望向两个人,又哭又笑:“要我平安,我弟弟都没了,我怎么安好。”
周证直接甩开他们,往内间走。
周父周母在他耳后面劝:“证哥儿,我知道你和流川从小感情就很好,但是大事上切勿冲动行事啊。”
周证不理他们,直接三步两步闯入内间,祠堂里排位高叠,冥烛如豆,雪白的纸钱散落四处,麻布铺地,他望着正中间那方红漆木棺材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周流川,就,就躺在这里?
周流川没了?
周证无论如何也无从接受先前嬉皮笑脸的周流川居然死寂地躺在这样狭窄逼仄的棺材里。
有守灵小厮看他进来略微吃惊,叫了他一声:“大,大少爷……”
周证几乎发了疯,他伸手攥住陪灵的下人领口,话语恐吓,他犹如缩锁魂恶鬼,质问:“他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下人吓得手脚瘫软,脑子成了浆糊,他颤颤巍巍说:“小少爷是畏罪自戕……”
“滚!”周证松手将下人扔在地上,径直走向灵柩。
下人屁滚尿流地跑了,手脚在地上划了好几下生怕自己跑晚了。
周证盯着灵柩,几乎钉死在这方沉木上。
根本不可能,周流川贪生怕死,最不可能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他笃定周流川一定是死在了秦误手里。
他想看清楚周流川是怎么死的。
他必须看清楚周流川是怎么死的。
将要封钉的棺椁骤然被推开,沉重木块吱呀一声,周流川惨白死相骤然出现在眼前。
心口如遭锤击,周证捂着心口,眼泪一瞬时就如注而下。
他清晰地意识到,周流川是真的死了,几天前健全鲜活的周流川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身。
他喘了好几声,抹掉眼泪,伸手去查看周流川的尸身,周流川脖颈上伤口犹在,裂口处已然开始溃烂,他却不信这道伤,执着地在周流川冰凉僵硬的尸身上搜寻来去,终于他揭开周流川后颈那一道易容术后,他僵直了许久。
他的幺弟,是活活被捅穿喉咙,血尽而亡的。
他甚至点头,笃定一般喃喃自语:“好,果然是秦误。”
手段狠辣无情。
“冷血无情,天煞孤星。”
就是这么对他最无知最良善的幺弟的!
谋害皇子之罪,罪恶滔天,周流川甚至死后都无法修建陵墓,只能草草下葬,身后凄凉。
周流川死后身名都要毁得一干二净,不留余地。
周证笑了笑,又哭了出来,几步并做一步,冲出了祠堂,捡起那把被丢在地上的长刀,不顾周父周母阻拦,踏着步走出周府。
他要杀了秦误!
天色沉重,乌云蔽天,大雨将至。
……
三皇子元昶落府出宫,满京城皆来祝贺,门庭若市。
秦误奉命前来宣旨祝贺,送了十八箱的金银财宝,绑了红绸的沉木沉木箱浩浩荡荡跟了一路,他站在正堂上宣读完旨意,走下台奉给元昶圣旨。
“九千岁,不留下来喝几杯?”元昶没有结果圣旨却扣住秦误还没收回去的手腕,眼光一直在盯着秦误,方才秦误宣读圣旨,居高临下,他跪着身,眼光抬头看上去,充斥占有欲。
秦误笑,试着抽回手腕,却纹丝不动,他推诿道:“今日三皇子大喜,奴才喝杯酒就够了,奴才是阉人,只怕会玷污了殿下的王府。”
“九千岁赏脸喝酒,何来玷污之说?”元昶施了劲,健壮的手臂发力,将秦误带近了身,几乎秦误跌进了他的怀里,元昶在他耳边说:“九千岁密会国师一事,理当如何?”
秦误不挣动了,落在了他的怀里,他眼皮撩起,丹凤眼略有几分漫不经心,他道:“三皇子殿下消息颇为灵通。”
“我近来收了一壶好酒,九千岁可赏脸一起前往?”元昶却扣紧了秦误手臂,一步也不让他离开。
“殿下相邀,盛情难却。”秦误被扣着手,面色却如常,他轻笑着,跟随元昶一同去了王府内宅。
宾客宴欢,曲水流觞,王府门口忽有马车停下,华衣僧袍的僧人走下马车,几个僧人随性入府。
门口守门的小厮高喝一声:“国师驾到!”
顿时欢宴寂静,向门口僧人将要行跪拜之礼。
净相连忙制止:“殿下是来应三皇子殿下邀约,不用你们行礼,你们各自玩乐即可。”
净法问小厮:“三皇子身在何处?”
小厮不敢看神佛面貌,低着头说:“殿下正在书房,同九千岁饮酒……”
净法踱步离开,径直走向内宅。
秦误同元昶一同走出书房,他还在整理衣袍,身上先前玄色蟒袍已然换了,另外换了一身大红色常服衣袍,略微宽松,衬得他更加纤细,面容柔婉。
他一边走一边系腰间绳结,元昶面色懒散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齐而出,秦误系好绳结再抬头时,却一眼和站在门前的净法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