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堕佛
“你……你想干什么?”周流川不解,但是却隐约察觉不对,他皱眉问:“什么意思?”
“无事。”秦误摇头,将最后一杯酒饮下,他站起身,面对周流川说:“你最仰慕的晚娘今晚会来陪你。”
“真的?”周流川惊喜不已。
晚娘是花阳楼最为温婉柔美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名满京城,虽是贱籍却是卖艺不卖身,尤爱才学颇高的才子,周流川身为纨绔,不学无术,自不在她眼中。
现下忽被告知晚娘会单独来陪他,周流川欣喜若狂。
秦误整理衣袍,沾染酒气后,他面色微红,眼皮撩起,眼底情绪冷漠,丹凤眼凌厉,面容风流如同脂玉,他正要离开时,却忽然回身看了一眼周流川,他扬起唇角,说:“春宵苦短,好好享受。”
“那当然了。”周流川不以为意,要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他整理衣冠,对着酒盏看自己的样貌,听见亲戚说话他抬起脸,说:“小爷我可算是同晚娘有了牵连了。”
“日后她要是折服于我的英武之姿,同我喜结连理,回头一定请你吃酒。”
秦误笑了一声,眼底冷漠,只是眉眼太柔,教人看不清其中的冷血的底色。
秦误走后,周流川端坐在位置上等了一会,晚娘果然抱着琵琶推门进来,一身藕色襦裙,云鬓花颜,温婉动人,周流川欣喜不已。
晚娘平底而坐,给他弹曲吟唱,琵琶遮面,声酥音软,琼玉秋波,周流川望着美人,眼底痴迷,周流川酒过三巡,喝得半醒半醉,看着平日里自己求不得的美人就在眼前,他意动,接过美人手里琵琶,将美人抱揽起,走向床铺。
美人趁他压上来时,伸出藕臂揽住他的脖颈,轻轻唤他:“周爷。”
周流川欣喜满心热望,正要撑起身体唤她:“晚娘……”
娇柔温婉的姑娘却一瞬时目光狠厉,她头上珠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捏在了手中,纤细的手借着勾揽的姿势成为一把从后偷袭的刀刃,顺着周流川起身,对着周流川的脖颈,一插而入,簪头刺破血肉,深入颈喉,顿时鲜血如注,床榻上尽是血污,周流川瞪大了双眼,口吐鲜血,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看向美人:“晚娘……你……”
是秦误的人。
晚娘柔夷满盛鲜血,犹如披上血纱,她面色冷冽,丝毫不见方才温婉模样。
“对不住。”
“你必须死。”
她方才出簪,手段又快又狠,没有给人丝毫挣扎的时间,身手极好,是一把极好的刀刃,她根本不是花楼女子,而是秦误藏匿在花楼里的杀手。
周流川口吐鲜血,疼痛剧烈,却因喉舌作痛,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自己死期就在今日,秦误竟是连他也做局坑害。
周流川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他去栏杆边寻去秦误,秦误却忽然似笑非笑道:“你会死在女人身上。”
一切秦误一早算计好的,秦误几个月前就算好了他会死在秦误一手安排的美人身上。
秦误还说过许多话。
“萧昶尸身没找到,一起死吧。”
“还记得我说过这人世不过是个话本吗?我们为恶,他为善,不作对就破不了局。”
“周家必灭。”
他一句话都没当真,现在才知道秦误说的话每个字都真。
他忽然忍不住想,难道这人世当真只是话本?
秦误想赢就一定要杀他吗?
周流川想不明白,他捂着脖子从床榻上重重跌下来,想要爬到外面呼救,然而他失血过度,脚还没爬出床榻,他就昏了过去。
晚娘从两人躺过的床榻中抽出一把长剑,划破周流川前颈,又用易容术藏好后颈上用簪子捅出来的窟窿,随手将长剑扔在周流川手边充作自尽样子,如此种种确保万无一失后,她才停顿下身,前往包房中的温泉里洗手,鲜血在水里晕开,方才沾染完鲜血的手被洗干净。
晚娘休整好衣装,藕裙轻散,又恢复成温婉模样,她捡起琵琶,回身看了一眼跌爬在床上,手耷在地上的尸体,眼里毫无触动,衣衫休整后,她用衣料包裹着手,扬起一抹柔情的笑意,转身推门出了包厢。
……
三日后,御山谋害皇子一案以主谋周流川畏罪自戕结案。
供词陈述,周流川数月前曾在街头强抢民女,被大理寺司直萧昶捉拿审问,被下牢狱长达七日,出狱后,周流川一朝怀恨在心,虽隐忍不发,却一直暗藏祸心,围猎当日对萧昶起了杀心,趁乱谋害萧昶,犯下命案,还要四处搜寻萧昶尸身下落,捉拿同萧昶姓名的可疑人士,赶尽杀绝,直到元昶恢复三皇子身位,凶手周流川忧虑过度,恐惧自己谋害皇子一事东窗事发,在花楼中畏罪自戕,周流川尸身上还有谋害三皇子时所用长剑,周流川所用打手悉数自首,一一对证,无从错漏,自此证据确凿,无从抵赖。
秦误看过这一纸供词,满纸荒唐。
周流川相貌朗朗,身高七尺,又在周家中是受宠的幼子,他从念书开始身边就不缺丫鬟作陪,虽无才学,是个活脱脱酒肉纨绔,但也从来没有作奸犯科,强抢民女的恶习,更没有杀人害命的胆量,更妄论三皇子同周流川其实并未打过照面,大理寺中的留档是不久前才虚造的,如此供词不过是因为周流川曾搜寻过萧昶下落,居心不明,主为最为引人注意而已。
周流川是周家借机推出来的替死鬼,甚至至死都瞒着周流川,教他无从察觉,将他送到了秦误手里。
倘若周流川不死,大理寺顺着御山围猎查下去,周家必定满门抄斩,永无翻身之地,而周流川抗下罪责,那这就是周家教养不当,内德有亏,罪不至死,这是秦误逼迫周家断臂求生,要么替他当下一刀,要么一起永世不得翻身。
周家舍弃了周流川。
周家里里外外打点妥当,将种种皆推在周流川同萧昶有私怨的结论上,钉死周流川是因记恨萧昶插手自己春宵美事,而出手加害,不知萧昶身位,险些酿成大祸。
这份供词只要三皇子元昶并无异议,那么周家根基犹在。
秦误亲自将供词送过去,宫殿中守卫并没有阻拦,此时元昶正在宫中题字,看见秦误进来,丝毫没有惊讶。
秦误将供词奉到元昶眼前,行了礼,谦和笑道:“殿下,此是大理寺供词。”
元昶正在纸上写误字,一笔落下,笔走龙蛇,他也笑:“本皇子奉命查案,九千岁却是比本皇子更先拿到供词。”
“殿下说笑了。”秦误撩起眼皮,精致眉眼如画,穿了一身青绿衣袍,站在桌前,伸手拿过墨石磨墨,说:“奴才是个劳命的,替人奔走而已,奴才还能有些什么?”
秦误伺候人是一等一的身段,又美又媚,衣着却青白得犹如三月春,一把杨柳一般教人心生摇曳。
元昶不置可否,却没制止他磨墨的举止,伸手拿过那份按了手印的供词,看见上面字句,他嗤笑,转脸看向秦误,质疑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同意这份供词?”
“杀本殿下的人是谁。”
“如何刺杀本殿下的”
“又是何种能力,何种相貌。”
“相比你我都清楚。”
所以周流川是什么东西?
“是吗?奴才记不清了。”秦误见元昶拿了供词,放下墨,没心思再留在这里,抬腿要走。
“秦误,你怎么就敢这么对我?”
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害他,诱惑他,蔑视他。
秦误回身,风流绝美,色如春花,他笑,三分得意,六分嘲弄,他对萧昶说:“因为殿下您……贱呐。”
贱得自己的命都不珍惜,贱得一直对他动不了手。
秦误出门踏去,元昶回神,宣纸上赫然秦误二字,熟稔至极,炼精化髓,已然不知道写过多少遍。
……
秦误从元昶书房走来,回宫殿路途中,忽然走过天榻,他起了意,教人停下轿辇,自己踏入了天榻中。
天榻当中伺候的人寥寥无几,净相宋渝在佛堂念经,天榻寂静无声,秦误估算时辰,净法应当在沐浴,他去到一层果然看见温泉中一道宽阔背影,他踏步上前,拨开轻纱,那道肌理饱满的男人身体就越发清晰。
先前一回他也看清了净法的身形,而当下一见却还是觉得净法体魄优渥得世间少有。
然而最为荒唐的是,他是一个佛王。
他眼中兴味渐浓,正要上前抚上净法的肩背,他手将要触碰上时,净法阖眸出声:
“今日要素白袍。”
秦误想起来净法是个花和尚,衣服有四五个衣柜,连洗澡都要挑衣着。
秦误笑了一声,收回了手,去给净法寻衣袍,从几个衣柜里找寻到衣袍回来时,净法还在打坐,他将衣袍放到架上,走到净法后面,正要伸手,净法忽然又开口:“你想做什么?”
净法竟是一切皆有所察。
秦误仍旧贴上了净法肩背:“殿下一早察觉是我,为什么不赶我走?”
“殿下,我拿得可对?”他在净法耳后吹了口气,说:“殿下衣物果真多。”
净法抬眼看他,同他对视,却没回应。
秦误索性整个前胸贴上净法后背,道:“殿下,倘若说,你最终会输给奴才,以为如何呢?”
净法回答:“不会如何。”
“那可真没意思。”秦误略微抬头数净法头上的戒疤,九个点排布成方形,严正端方,他道:“我如果输了,殿下会不会为奴才难过?”
净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目光沉着,望着秦误,他问道:“周流川之死,你可有愧疚?”
秦误说:“他是畏罪自戕,奴才为什么要有愧疚?”
“殿下,我在引诱你,不要说如此扫兴的话。”
净法脱开他的身,拿了架子上的衣袍修整好。手里捏着佛珠,出了温泉池。
“懦夫。”
秦误眼神冷漠,如此评价。
……
当日下午,果然三皇子元昶对供词毫无异议。上奏皇帝,对此供陈。老皇帝在金銮殿上怒火滔天,连连斥责。
然而现下周流川已然自戕,周家罪无可恕,听候发落,周家在朝十余人一齐被贬,诰命被收回,周家族老一律责打二十大棍,在内狱坐一年劳刑。
秦误也因同周流川交好,给予官职,被指识人不清,被扣了几个月俸禄。
而萧昶因查案有功,又流落在外,艰难半生,老皇帝有心弥补奖赏他,特赐给了他在宫外一座居所,并且划分封地,虽未封王,却已有王权。
那处居所乃是先皇长子严王旧宅,气势恢宏,华贵精美,历年皆有人打理修缮,只待元昶开府设宴,更换牌匾,便是有了新主。
元昶在台下跪谢皇恩,却在下跪时,抬眼看向秦误,眼神不清不白,晦暗不明,秦误回看他,轻而愉悦,居高临下犹如神祇垂视凡俗世人。
如此一役,高下已判。
……
周家一朝被贬,犹如一记重锤砸断了半根脊骨,周家深陷流言蜚语,遭人唾骂,如同污秽,京城豪门世家再无周家,昔日门庭落市,今日荒凉寥落。
今日周流川出殡,因他是谋害皇子自戕,罪恶滔天,纵使是周家近亲也不然沾染毫分,京城中没有一户丧葬班子愿意踏入周家,周流川往日风流得意,死后凄凉至此,任是谁也想不到。
还是秦误出手,命京中最好的丧葬班子前往,周流川才得以出殡。
周府中,远离祠堂的一处偏房屋内,周证提笔皱眉,对着白纸无从下笔,他被族中长老扣在房中已经足有大半月,他在书房中静不下心,烦躁得无以复加。
终于心中沉静片刻,落笔着墨,却忽然门外传来声响,他的笔杆径直拧断,他僵了脸。
他听见了哀乐哭声。
出事了。
他心头一阵焦急涌上,扔掉手中笔墨就往外踏步冲出去,门口小厮看见他,连忙伸手要拦他:“爷,你今日还不能出去。”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却被突然一双手拧了脖颈。
“流川呢?我问你流川呢?”向来端正礼法的周证癫狂狰狞,刷着一个下人的领口逼问:“让他来见我!”
小厮几欲窒息,怕的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说:“小少爷,小少爷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