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堕佛
秦误毫无顾忌,径直就要碰上净法的唇,却忽然,方才还镇静不动的和尚却偏了头,秦误没有碰到他,两个人咫尺距离,秦误呼吸吹拂,滚烫如烧,酒香缭绕,他似笑非笑,道:“殿下?你在躲什么?”
秦误笑得张扬,眼角生媚,呼出一口热气酝酿出酒气,他若有似无地撩拨净法,主动同他对峙,净法却阖目继续参禅念经,不为所动。
“哈。”
秦误站起身,心情终于愉悦许多,他踏步而出,眼里笑意愈发浓郁。
有意思,极有意思。
秦误走后,净法扣动佛珠的手停顿下来,他睁开眼,伸手抚过被触碰的脸侧,略微叹息一声。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那日,马车行驶于京城郊外,卜卦周易之术登峰造极的老者同他卜卦,卦象不谋而合。
那是净法为煞星妖孽卜得第三千零一卦。
生机渺茫,灰飞烟灭。
是个死结。
他又低头扣动佛珠,继续阖眸参禅,英武眉眼似乎一瞬间沉寂下来,了无生趣,犹如陈年古刹。
……
秦误回到宫中,屏退宫人,酒意沉重,索性松了衣物,在西域国进宫的毛毯上消酒,眼里兴味渐浓,眼尾烧着醉意,勾起下落都似笑非笑。
雕梁画栋的房顶之上,雾影聚集成团,白雾缥缈,一张同秦误别无二致的脸浮现出来,他轻盈飘忽,落到秦误眼前,同他对视,然而相比秦误兴味浓郁的脸目,雾影更加魅惑。
雾影飘在秦误眼前,眨了眨眼:“他喜欢你。”
这是秦误柳暗花明的发现,本以为他拿净法无可奈何,却无意之间发现自己早已经立于不败之地,秦误自然大悦。
雾影手抚上秦误的脸,飘在空中同他平行对视:“你会赢吗?”
“你能赢吗?”
秦误任由他抚着自己的脸,他知道自己的皮相绝顶,他看着雾影即是看自己,他轻慢道:“一路走过的几个世界,我输过?”
秦误穿梭于几千世界,他的手下,从无败绩。
雾影垂眸,他说:“但他是法则。”
凌驾在世界之上的法则。
“那就来啊,一起死才好。”秦误嗤笑,他狂妄至极,恶意蔓延,不知天高地厚。
“你想毁了他?”
“是。”
秦误反问,眼尾微挑:“你怕?”
雾影贴着他的胸膛,侧脸蹭过他的下颌,抬眼看他:“你不怕吗?”
秦误没回答,话锋一转,却问:“天神的情谊可信吗?”
“你信?”
“不信。”
“哈哈哈哈。”秦误衣带松开,胸膛露出来,肌理瘦削紧绷,他不以为意,脱了衣袍,赤脚裸/身踏在地面上,身长纤瘦,肌理雪白,愉悦地走进了温泉。
秦误那日后,再也没有去过天榻,似乎百无聊赖游戏一般地借着自己捏着半个兵符,随手给了周流川这个纨绔一官半职,还有调令,让他借由禁军搜寻元昶的下落,周流川是个无官无职的纨绔,一朝手里捏着一个差事调令,兴头起了,在禁军里作威作福,短短五日内,捉了几十个沾名带姓同萧昶差不多的人,结果自然无疾而终,但是周流川闹得高兴,秦误也没管他,隔三差五约周流川在花阳楼喝酒。
又是一日,周流川在京城折腾了一整天,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秦误照旧同他约花酒,刚下马车入包房,却没看见风流的俊朗纨绔,反而是一个严正沉默的学究君子,包房中连一个姑娘都不曾点一个,看见秦误入内,行礼道:“请九千岁安。”
“周流川呢?”秦误入主座,撑了半边头,居高临下看着侧坐的朗正青年,问:“我同他约好了,他今日还有要事相商。”
周证却没回答,侧了眼目起身,端跪在秦误面前,将调令文书捧在秦误身前的案桌上,他躬身道:“九千岁,流川愚笨,难以担当此任。”
秦误看着安卓上,那张羊皮漆面的调令文书,眼里暗色渐浓,丹凤眼如刃,他却笑,似乎温柔关切,他道:“我以为周流川可担大任。”
“九千岁,周流川自小天资愚钝,又被臣宗族宠溺过度,九千岁种种打算,他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周证脊背挺直,谈到周流川言辞恳切。
“打算?我有什么打算?”秦误看着跪在案桌前,气度斐然,才华横溢的青年官员,他又慢又顿地问道:“周大人似乎话里有话?”
周证抬头,看向案桌上权势滔天,盛宠正浓的权阉,他诚恳道:“九千岁,周家虽是你手中刀刃,唯九千岁马首是瞻,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还望日后念及周家对九千岁忠心耿耿,放过流川和周家一马。。”
萧昶之死,周家也沾了手,莫说只这一件,秦误入宫五年,五年来,祸乱朝纲,结党营私,谋害皇妃,栽赃诬陷,坑杀忠臣,桩桩件件皆有周家从中辅助,秦误才得以一跃成为大齐独一份的九千岁,秦误所做的恶,周家皆是从犯,狼狈为奸着青云直上。
然而,自从皇帝搜寻三皇子踪迹伊始,朝堂上风云诡谲,周证不可能不觉察秦误异动。
秦误再荒唐,也从未给过周流川调令和官职。
周证忧虑秦误手段奸诈,倘若日后东窗事发,保不定会用什么手段明哲保身。
他为官近十载,尽识人心,从来不信权阉会有所谓良心情义,短暂五年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自是同良善无缘,只怕破开肚肠,内里都是乌黑的。
当初周家难抵诱惑,成为秦误附庸,周证身在宗族也不得不对秦误言听计从,再想脱身时,他与走狗无异。
周家借由秦误得道升天,周证就料到了有朝一日会被秦误弃如敝履,他不求秦误大发善心,保下周家尊荣富贵,却必须要保周家上下几十口人性命平安。
尤其是周流川。
周证义正言辞:“九千岁,周家同你脱不开身。”
周家同秦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尤其周家手里还有秦误的罪证,秦误也有周家种种过往,他们克制牵制,秦误想要脱身,根本没那么容易。
秦误看着周证,笑意淡下来,抚摸着酒杯杯口,睫羽微动,他问:“你能如何?”
“萧昶何人,健在与否,殿下你我心知肚明。”
“殿下不以周家人性命为性命,殿下的性命自然也有不值钱的时候。”
周证抬头,和秦误对峙,沉默良久,他起身离开:“还望殿下念及周家人性命,好自为之。”
秦误被留下来,独自坐在椅子上。
眼中嗤笑,将酒盏扔在了地上。
果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堂兄。
……
十日后,北黎佛域的神鸟携信归来,北黎佛域已然新选圣子,净法圣子佛王之位被废除,再加上破戒动凡心之罪,净法要被剥除北黎佛域嫡系弟子的身份,逐出师门,就此天南海北,净法同北黎佛域再无半点干系。
如此罪罚,虽不要人性命,却远比要人性命更加折辱净法。
一代圣子径直被废为庶人,永世不得在踏入师门,这无异于至亲的人插入心头的一把刀刃,摧人心肝。
佛王脱位,是件并不光彩的大事,大齐又重佛法,废除佛王之位,需先供奉佛祖,在佛祖身前脱除僧衣华袍,皇帝亲自观礼,再昭告天下,从此佛王圣子沦为庶人,再无神佛庇佑,人族供奉。
大齐祭祀天位之上,是一座佛祖香坛,此处是历代佛王研学讲经的皇家国寺,自先皇伊始,香坛已然封寺数十年,谁料到今朝开庙,却是要废除佛王圣子。
而且数百年以来,在香坛被废除佛王身位的人只有净法一人。
受人推崇,万人敬仰的圣僧一朝沦为如此地步,犹如云泥之别。
香坛肃穆,檀香缭绕,佛乐恢宏悲悯,僧人成团而坐,净法跪在正中,香案续火,佛珠扣动。
秦误跟在老皇帝身侧,看跪在台下,身量低他半身的净法,怀里抱着白猫,略微偏头垂眼,似乎正在抚弄猫雪白的毛发,然而眼尾勾着若有似无的嘲弄得意,在净法身上细细打量,但是他生了一双含情美目,眼光明亮,再恶毒也似乎是温柔谦和的,他手里抚弄着猫,似乎漫不经心又可惜一般地,怜悯净法。
香坛之外,沉远的大鸣钟声响起,秦误放下白猫,端着方盘走下高台,周身僧人诵经,木鱼声起,将要礼成了。
秦误站在净法身前,净法端坐着,身量约到他胸口,秦误开口说:“殿下,请脱衣袍吧。”
净法抬起眼皮,视线对上秦误,手骨扣动佛珠,八风不动。
秦误凑身上前,长睫羽垂下犹如展翅的蝶,他压低声响,分明极其恶毒,却又软得像情人窃窃私语:“殿下,您能如何?”
净法的流纹琉璃心被他消除了。
他在净法身上用了药,净法胸口流纹印已然隐于肌理,饶是将他皮肉擦破了也不会有浮现,只要老皇帝无从察觉,净法被废为庶人,失去佛王身份庇佑,性命就等同于被秦误捏在了手里。
秦误眼里恶意渐浓,然而他却唇角扬起,丹凤眼略弯,满含柔情。
净法无声看他,目光宁和冷静,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眼前宦官蟒袍裹身,纤细轻盈,又媚态天然,眉宇如三月春风,明眸白面,略微弯腰身段掐束犹露出惑人的窄度。
秦误是个顶漂亮的男人。
他应当金尊玉贵,用权势豢养,才能撑起他柔弱的身骨。
正是因为沾染权利,位高权重,他的皮囊才能登峰造极,犹如青鱼得水,锦上添花得极为晃人眼眸,他纵使眼里尽是恶意,也没有过半份狰狞,他仍是漂亮的,是一味沁了毒的媚香,惑人心肠,夺人性命。
净法身在北黎佛域时,就曾算到秦误相貌绝顶,有祸国之貌,但是秦误仍旧美得出乎他意料。
“殿下,为何不肯动弹?”秦误看净法长久不动,他反问。
“难道舍不得脱离俗世尊容?”
净法八风不动,照旧没有出声。
“殿下,可真是……为这天下佛子做了一副好表率。”秦误眼中嘲讽。
这世上神佛座下弟子也是一个贪图富贵,身占荣华而贪心不足的俗人吗?
多可笑啊,所谓淡泊名利不过是哄骗人世的空口而已,终究是虚伪至极。
秦误眼中嗤笑更浓,眉宇张扬,秦误起身,命令宫人道:“殿下困乏,你们出力帮殿下脱除僧衣。”
几个宫人上前:“是。”
秦误退了身,好整以暇地站在老皇帝身边看净法身陷囹圄,被几个特意挑选的熟手脱衣折辱。
然而净法却参禅阖目,不为所动。
眼见宫人终于要触到净法僧袍时,香坛外却忽然马蹄疾驰,马铃遥响,如长剑破空,快马一路跑一路飞驰,有人高喊:“陛下!有人揭榜了!”
“陛下!三皇子寻到了!”
“陛下!殿下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