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该做事了
高江明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你看现在的泗水城，怪物遍地，人类四处哀嚎、苦苦抵御，这些，是你所愿见到的场面吗？”
祂肩侧的暗焰眼瞳无声漂浮着，忽然向下飞到高江明身前，瞳孔微缩了缩，烈焰灰烬般簌簌跌落。
“我……”
高江明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就好像是指甲划过粗糙的纸张一样难听，他低下头，茫然道：“这一切都因我而起，一个罪人，还有什么资格，自以为是地想要做成那些事情。”
“他们或许说得对，我一介修士，好好修炼，出手维护城中安危即可，何必坐上城主的位置。明明不懂得如何弄权、平衡势力，还天真地以为为民为人，就能做好应尽的责任……”
随着他说的话，似乎内心对一直坚持的信念也产生了怀疑、动摇。
纯粹的善，一旦破裂，便将蕴生出极致的恶。
隐隐约约的变化，使得周围踌躇不前的一群怪物有些躁动，祁姝的人间相更是在同一时刻，感应到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注视，投向此处。
“呜……”
尖锐稚嫩的婴儿哭声，忽然由远至近地传来。
带来了极强烈的执念，冲击着祂与在场一切活物的心神。
怪物堆里忽然避之不及似的向两侧分开，哪怕相互碰撞，出现互相吞噬的情况，也都一动不敢再动地让出一条路。
从城主府里的男子肚中钻出的婴孩，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动，它失去了眼白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神色茫然的高江明，一边爬，一边从漆黑利齿里渗出口水，顺着嘴角不断滴落。
“不好意思，打断你一下。”
人间相抬指抵在唇瓣处，歪了歪脑袋，看了眼爬行似缓实疾的婴孩邪异，道：“如果你还不能做出决定，就要被它的执念污染了哦，到那个时候，整座泗水城里的人，就都成了邪异的奴隶，在它们的执念中痛苦地死去。”
通过派出去的鬼魂视角，祁姝看到了城中另外八处的邪异出现。
它们各自有着不同的形态，却都无一例外的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婴孩，眼神极致宠溺关爱地看着它。
即便是从婴孩尾骨处生长出的透明触手，已经刺入它们体内，也都毫无所觉。
而她看到了，其中一个由血肉组成的巨大花朵，正用它唯一的一只眼睛，锁定了街上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那是程昀。
……
一心二用的另一边，祁姝忽然对一直在动手解救他人的李卓修道：“我们走那边。”
李卓修甩了甩因神念消耗过大而有些晕眩的脑袋，看清楚她指的方向，面露苦色，道：“那里是一处邪异，我们两个就这么过去，是不是有点……送死？”
祁姝看向他，微微一笑，道：“整座泗水城都被邪异的执念封锁住，就算现在不面对，之后也是一样的，你认为呢。”
“……”
“对，你说得有道理。”
李卓修叹了叹气，抬手抹去脸上溅到的血迹，顺便将垂落的墨发往后一甩，道“行吧，死就死了，就当我倒霉，出来做个任务碰上这样的大场面。”
他不时叹着气地跟在祁姝身后，朝她决定的方向纵掠而去。
路上，祁姝忽然开口，道：“对了，我似乎还没问过，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
李卓修的嘴角轻抽了抽，他真是看不懂这姑娘的心是有多大，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问这些。
“如果这个时候，我说我真是太上司的人，你还信吗？”
祁姝表情冷静，点点头道：“为什么不信。”
李卓修愣了愣神，一脸的惊讶，道：“你信？！”
等了会儿，见祁姝是懒得理会他这句话，便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连忙道：“我真是太上司的人，一些隐秘之事我真没法儿和你交代，但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真算个好人。”
“就算你现在不是真的信我也没关系，在来这里之前，我就和司中联系过了，他们派遣的人，明日内定然会抵达，到那时候就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祁姝觉得他语速飞快的一通说实在有些唠叨，皱眉道：“我说了，相信你是太上司的人。”
李卓修有些委屈的嘟囔一声：“这不是怕你说反话么。”
祁姝不作理会，当李卓修试图用神念打晕她的时候，她便能循着接近的神念‘看’到他的魂魄。
他魂魄上沾染的业障微小，与赵秋泓显然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
“太上司中强者云集，想必派来和你汇合、收尾的人也很厉害。”
李卓修自信点头，道：“这是当然，我们云城太上司，比我还强的，咳……勉强有很多个吧。”
祁姝偏过脸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认真地问道：“既然有支援，为什么你还要出手救这些人，让自己陷入险境，甚至，现在还要和我一起去直面邪异。”
“……”
李卓修愣了一愣，旋即脸上浮现那一贯来不正经的笑容，道：“我也不知道啊，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有能力的话，能救则救咯，倘若碰上这样的事就只求自己苟活保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正因为大家都还有希望，才不至于让邪异侵蚀了所有的人。”
“而且我怕要是刚才拒绝了，会被你直接……喀嚓！”
他的笑容和语气又变得有些贱兮兮，见祁姝微微垂眸赶路，忍不住试探道：“你不也是和我做着一样的事情吗，为何会有这些疑问……”
祁姝沉默了一会，道：“只是没想到，你人看起来不怎么正经，想法倒是很正经。”
有些东西，一直以来都是祁姝所无法感同身受的。
就好像生身父母对她的疼爱，就好像程昀和李卓修，选择以有一己之力面对邪异和海量的怪物。
祁姝一直抱以旁观者的心态，虽是笑看，心底却始终一片寂然。
“若当入世修行，那就随心所欲一些吧。”
想通了一些东西，祁姝弯起嘴角笑了笑，踩在屋瓦上纵掠而行的身形越发轻快。
李卓修还在思索她那句话到底是褒是贬低，但迫于两人实力差距的淫威，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憋屈，道：“谢谢你的夸奖啊。”
…
…
“在我看来，你的想法没有错，只是欠缺了一些魄力。他们罔顾流民性命，只为争权夺利，像这样的人，比之邪异又有何不同之处？”
祁姝的人间相，居高临下地看着高江明，宛若神明般漠然。
她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略微弯起，道：“只要你答应和我做交易，那么，阻拦在前方的障碍，我都可以帮你扫除。”
“如果你想就这么放弃，也无妨，不过是他们再少一点希望罢了。”
高江明咽了咽口水，富态的脸上大汗淋漓，他动摇的信念逐渐变得稳定。
仍然不可避免地抱有一丝希望，道：“当真可以吗……”
“有何不可？”
“只要你能帮我解决泗水城里的邪异……还有，建造外城供流民定居……”
高江明忽然抬头看向祂，有些急促道：“要做到这些，我能付出什么和你交易。”
祁姝看得出来他此刻的念头几乎是孤注一掷，重浊之炁自身后散逸而出，拦住了婴孩邪异靠近的动作。
随后，她轻轻地，一字一句道：“如果要你死呢，你愿意吗？”
有些让祁姝出乎意料，高江明没有半点犹豫，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脸点了点头，道：“如果以我一人之死，换全城安然、流民居有定所，何乐而不为。”
“我只希望，阁下不要骗我，不要用这座城里人的性命当作玩笑。”
高江明的意识有些模糊，可他没有失去本能的分辨力。
眼前的人影看起来确实怪异，但高江明能够感知到祂并非邪异，这便足够了，在此时此刻，祂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由不得高江明去仔细斟酌思量。
“所以，阁下能否立誓，承诺收走我高某人这条命之后，会出手解决城中邪异，并将我建造外城的决策落实，若能做到……”
高江明的神情越发坚定，即使时有暗金焰火如灰烬般坠落，像是要落入他眼中灼烧，也毫不躲闪。
“就以我命，换一城安然无恙。”
“这买卖，值了！”
祁姝弯唇一笑，放开与婴孩邪异抗衡的重浊之炁。
它果然急切地爬了过来，像是很紧张的样子，经过之处，那些本就奇形怪状的怪物，霎时凝固住了一般，躯体似乎被一只大手攥过，变得更加扭曲。
“吾以道心、性命立誓。”
祁姝轻抬起一只手，镇狱印化作的乌金眼瞳向前飘去，落在高江明头顶。
“定让这城中邪异，无一放过，尽数处决。”
“行高江明之决策，建造外城，供城外流民定居。”
“若有违背誓言之举，则受天罚，道心破碎，因果反噬。”
高江明的魂魄上，镇狱印得以留下清晰可见的印记。
婴孩邪异扑到他身躯的一瞬间，只得到了一个笑容和善、释然，彻底没了生机的尸体。
而狱地之中，再度降下一抹金灿灿的流光。
这是对她立下誓言的功德‘定金’，尾款，自然是待祁姝做到了誓言内容以后，才会尽数支付。
镇狱印对此虽然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祁姝的人间相偏过脸看向身侧，高江明的魂魄，正一脸茫然惊诧地不断低头打量着现在的自己，几度张嘴，却又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高城主，先别急着疑惑，城里的乱子这么多，所以，你该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