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请自来客
“所以说,做事要知道变通,要聪明一些。”
水榭中,祁姝凭栏动作恣意闲散,手里拿着本发黄破旧的县志,优哉游哉地翻看着。
镇狱印不清楚这份功德因何而生,上一任镇狱元君,也不是没有收魂失败的经历,毕竟命格不凡的存在,哪怕就是离死只差一瞬,都极有可能否极泰来。
但大大小小的记录,没一个能解释这功德降下的原因。
祁姝视线没从书页上挪开,但还是察觉到了镇狱印的茫然,它不知如何记载这次人间相行走的全过程,无法阐明最后那份功德的来路。
于是笑了一下,道:“现如今这样的世道,人族生存困难,倘若我任由她这个命格不凡的存在死去,并将魂魄收入狱地为己用。”
“对这人世间的亏损,无论多么细微,终究是摆在那里了。”
“嗯……”
“镇狱元君入世,遇一命格不凡之人,逢濒死之际。因怜人间疾苦,感大道危难,不顾狱地无序之需,施以援手,送上造化一场,惟愿其日后,知己身命格难得,福泽天下苍生。“
“就这么记。”
镇狱印没有半点犹豫,在最末尾,将祁姝口述的那句话尽数记录在册。
狱地酆泉号令之狱的后方,本该是通往下一狱和之后区域的地方,很突兀地存在着一片黑暗。
两者之间界限十分清晰。
号令之狱中,胥伯左手捧着一本文册,轻声道:“今日照例,还需再鞭挞他一千八百四十次,有劳姑娘了。”
鬼新娘沉默着甩了甩链刃,直接对着武三开始抽打。
每一下,随着莫名的力量作用,都会从武三的魂魄上打出几缕灰气,同时,还会伴随着痛彻灵魂深处的嚎叫响起。
“与主母私通、毒害兄长、杀一百三十二人、□□十一人。”
胥伯皱着眉摇了摇头,像这样的大恶之人,理应送去十八重无间狱。
眼下却只能暂由那位鬼差代劳惩罚,但她似乎并无丝毫怨言,胥伯只能归功于是小姐治下有方。
忽然,鬼新娘抽打武三的动作一顿,胥伯亦是有所察觉地看向了号令之狱的后方。
那片黑暗之中,仿佛在极深处,有一道金光浮现。
隐隐约约的根本看不清楚。
胥伯惊疑这变化突然,低声道:“怪哉,这金光好像是……几行字?”
鬼新娘沉默不语,瞥了眼,便继续抽打武三。
金光不散,仿佛凝为了实质,在沉沉黑暗里静静地待着。
胥伯瞧着,也不像是什么坏事,何况小姐不会不清楚狱地里发生的事情,想来不会有大碍,便暂且放心,继续记录武三受刑之数。
…
祁姝感觉到了镇狱印在腰间轻微的动静,弯唇一笑。
“不就是功德又多了些么,大惊小怪什么?这就说明,我选择的这条路,走对了。你啊,没事的时候,就多跟着我读点书,好好看,好好学,以后就都照着这个格式去记录本君的事迹。”
镇狱印理解不了这些话,但隐隐有种大受震撼的感觉。
祁姝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手里那本县志上。
“景秀七十三年间,清湖郡一李氏富商宅院发生奇异怪事,常有牲畜禽鸟,无端一头栽入李府后院井中生生淹死,无丝毫挣扎迹象。”
“李氏富商苦不堪言,请数位道士上门驱邪做法,怪事依旧,遂将井口封死,然牲畜禽鸟视封口于无物,夜以继日不断撞死其上,惨像不忍直视。”
景秀是王朝覆灭前所用的最后一个年号。
这本县志,大抵是当年随话本一同被收入祁府的,当年的清湖郡,仅一部分归入如今的泗水城,剩余大半部分的区域,都位于城外。
祁姝答应过自己,要让害死她生身父母的人付出代价,那么寻回狱地遗落人间的各项设施的打算,自然就不急于一时,索性趁着适应新的修炼路数的时间,找找这周围是否有与狱地相关的痕迹。
镇狱印默默顺着主人的心意,将这一段县志的内容记录下来,以便祁姝能够随时调阅。
这个活,它干得越来越流利。
甚至隐约有种感觉,它几乎可以为主人分辨所需记载,然后将其摘抄出来。
今天的太阳依旧是洒落一片昏黄,镀着黯淡红光。
祁姝却维持着好心情,翻了好几本破破烂烂的县志,不忘巩固自己才入道的修炼基础,自天地间蛮横掠夺而来的灵气入体,驳杂难驯。
难怪此界修士落没,悟道容易行差踏错不说,修炼还这么的困难重重。
好在祁姝从一开始,就定下了魂体双修的基调。
魂魄之中的七情六欲,对照身躯各处穴窍,两种不同体系的力量,却依照一种规律循环往复,她的神魂本就异常强大,眼下也只需要提升这具身体的实力,完全不用担心神魂出现差错。
这便意味着,灵气之中的异样,根本无法借助她的肉身为跳板,得以如何影响心神,只能在强大神魂的压制下,乖乖归顺,为她所用。
然而祁姝的好心情,并没能持续太久。
她忽然抬眸,瞥了一眼水榭外的某个院墙上,两道人影稳稳当当地踩着墙头跳了进来。
毫无以一种非常规方式,擅自闯入他人府邸的觉悟。
一个笑容让人看了便觉轻浮,一个面上没有太多情绪,但都十分自然地朝水榭走来,这两人,便是昨夜祁姝与程昀所见,太上司三人之中的两个。
李卓修笑嘻嘻道:“昨夜忘了问你的姓名,好在是不难打听,终于让我们找着了。”
然而,往前走的动作微微一顿,他低头看了看吴勾横拦在身前的手,好奇地微微挑起眉尖。
两人都在离水榭台阶不过几步的距离,便都停下了。
吴勾的一双眼睛,好像突兀地变得浅淡透明,他没与李卓修解释什么,只是看向祁姝,平静的道:“姑娘昨夜见面之时,仅是一个普通凡人,就连练武的基础都未见分毫。”
“你是如何一夜入道的?”
祁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把酥脆掉渣的县志合上放好。
“你们来到这里,不妨把想做的、想问的,一并都说了吧,何必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上呢。”
李卓修就像是看好戏的观众般,目光在祁姝和吴勾之间来回打转。
幸灾乐祸道:“老师,你这一套不管用了啊,瞧这姑娘聪明的,你怕是诈不出东西了。”
吴勾没理会李卓修的拆台行为。
微微吸了口气,看着祁姝,沉声道:“元启一零八年,十一月廿七日。泗水城城主高江明,召集城中官员、商贾,当众提出决策——将城外流民迁入城。”
“此策一出,反对声远远大过支持,高江明之决策只得暂且搁置。”
“第二日,有两名商贾联合提议。与其将城外流民迁入城,不如扩建城池,分出内外两座城,流民顺势入住外城,便可得片瓦遮身。“
“此番决策受到大小官员支持,高江明亦颇为欣喜,当即拍板,采纳二位商贾进言。”
之后,便是这二位商贾连带各自的夫人、麾下,无端于一个深夜,死在了城外某处,城卫断论乃是遭遇邪异,因不敌、故殒命。
“不必绕圈子了。”
祁姝险些听倦了,克制住要打哈欠的反应,语调略显懒散道:“既然你在心里断定我不是寻常普通之人,又有心从我这里,想要知道点什么,为何不开门见山的说?”
“嘿!”
李卓修笑了声,大咧咧走进水榭里寻了个石凳便坐下,直接说明来意。
“老师与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和姑娘你谈一谈合作事宜的。”
“尽管心里猜想着你不一般,但照例还是得试探试探,以免是我们想多了,那不就很尴尬么?”
吴勾也走了进来,接上他的话,道:“种种迹象表明,你们昨夜所遇邪异,极大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任其存在城中发育。眼下虽无更多线索,但从那位城主着手,或许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哦?”祁姝好奇地微微挑了挑眉,道:“你们的意思是,想要借助我的身份去见城主,以便了解更多?”
吴勾点了点头,道:“事态还不明朗前,不宜打草惊蛇。我知道,姑娘对双亲之死也有自己的想法,与邪异有关事宜,我等自然是会酌情出手相助。”
“原来,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合作啊。”
祁姝微微一顿,笑了一下,道:“听起来虽然没什么诚意,但也很合理。不过,还是得问过我夫婿的意见,这件事情,我怕是不好擅自做主。”
吴勾还没开口,李卓修就大惊小怪地叫道:“你成婚了?”
祁姝看向他,道:“昨夜你们已经见过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她与祁姝的般配,还不够显眼么。
吴勾皱眉睨了李卓修一眼,旋即看向祁姝,道:“也好,那就有请姑娘带我们二人去见他。”
“姑娘是个聪明人,我亦不妨提前告知一声,太上司宗旨便是以清除邪异为己任,亟需似姑娘与那位公子一样的良才。倘若此事得以解决,而二位又有意愿,我会举荐二位加入太上司。”
祁姝惊讶道:“我也有份?”
吴勾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天底下,恐怕也没几人能做到在毫无根基的前提下,便一夜入道。”
“这倒也是。”
祁姝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似是沉吟,眼底的神色幽幽,随后道:“你的眼光,确实很犀利。”
“凭我和我夫婿的实力,能够解决昨夜的邪异,实在是侥幸。若碰上幕后之人,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既然阁下愿意仗义相助,又肯为我夫妻二人举荐……”
她垂眸细思说着话。
吴勾表情平静,与一脸遗憾可惜的李卓修,似乎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旋即自然而然错开,继续等着祁姝把话说完。
祁姝微微弯起嘴角,欣然道:“我们若是还不答应,岂不是辜负了阁下的好意。这样吧,二位先去见一见我夫婿,想必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定然会答应。我便在此写好拜帖,命人送去城主府。“
吴勾点点头,道:“善,卓修,我们走。”
他们熟稔地朝着观竹苑方向走去。
祁姝微微往后一仰,啧了声,轻声道:“善?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