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事了
程昀搀扶着祁姝，在一片血腥狼藉中向外走去。
缓慢的步伐，忽然顿住，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门外。
沉沉夜色里，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三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门外，年轻男子脸上笑容变得有些讶异，往他们身后扫了一眼，将满地血腥破碎的场景尽数纳入眼底。
“哟，这里的邪异真被处决了？”
他好奇又直接的眼神来回打量着两人，带着些许审视意味的目光过于直接，仿佛是在对着案板上的一块肉进行评估，让人被看得隐隐有些反感。
灰衣男子色泽较淡的瞳孔里，倒映出程昀和祁姝两人的身影，一瞬间闪过不易察觉的光泽，平静的道：“他们状态正常，没有被邪异侵染。”
那女子闻言，转起握在手中的短刀，一直歪头注视他们的动作，也随着不在意而挪开了视线。
这三人的出现十分突兀，程昀眸光微沉，暗暗警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祁姝看了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瞧这架势，无非就是这个世界踏入神秘力量体系的一群人，闻风而动来到这里，就算她和程昀不问，他们也不会忍住不说。
索性任由疲惫上涌，让自己理所当然地依偎着程昀的搀扶，本就愉悦的心情又好上几分。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们，难道我们很像恶人么？”
李卓修旁若无人地在屋里四处走动查看情况，对程昀的反应，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一个未入道、一个普通凡人，竟能活着处决了邪异，着实有意思。
吴勾看向程昀，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欣赏，道：“想不到小小一座泗水城里，倒也有你这样的良才。”
李卓修走到了尸新郎倒在地上的残破身躯前，直接蹲下仔细观察。
“没有一剑是多余的，剑剑落在破绽上，难怪能处决邪异。还真有点能耐，怪不得有把握主动找上门。”他挑了挑眉，道：“秋泓，你来看看这邪异是几品？”
被唤出名字的女子没动，平静的道：“不用看了，从它被处决到现在至多不过一刻，执念之力就已经完全消散，没有丝毫残留，只是个九品邪异。”
“噢。”李卓修点点头，也就懒得再进行仔细的探查。
“若是几位对这屋里一切感兴趣，烦请让一让路，我们便不奉陪了。”
程昀仍然记挂着祁姝身上的伤，换作别的时候，他或许不会这般贸然，但是现在，带祁姝回府上药疗伤在他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李卓修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笑了一下，道：“这话说得很有风范，小子，你不会真以为处决一个邪异，就当自己有多厉害了吧？”
“卓修，不要挑事。”
吴勾语气微微一沉，但也只是说了这句阻拦的话，随后望向程昀，亮出一块质地特殊的令牌。
“我等皆是太上司之人，你不必担心，此次我等路过泗水城，察觉城中有邪异迹象，本欲先行观察再将其处决，不曾想它却是死在你手。”
“我观你似乎还未入道，却能在处决邪异后不受影响……如此年轻就有这般心性和本事，若能得好的引导，往后成就必定不可估量。”
李卓修和赵秋泓看了他一眼，听出了吴勾的言外之意，到也没说什么，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太上司。
听到这个名字，程昀和祁姝都不陌生。
自大恐怖降世、邪异丛生后，天下人不得不以城为营，但即便是栖身在城墙的保护之中，也仍然不能避免邪异为祸。
经过一段时间的混乱后，十六座大城中的修士、武者、异人联合，组建太上司。
这是一个近乎联盟的组织，有着大体相同的规矩，但在各个不同的城池，又都相对独立，只有在足以影响数座城池的危机来临时，才会真正合为一体。
其余时间，不同城池的太上司，可以说是合作的关系。
其余有能力的城池，同样组建了自己的防护体系，而无法组建者，则会选择出资求助太上司。
灰衣男子的言外之意，程昀自然听得懂，略失血色的薄唇微抿，邪异是被祁姝所诛杀，即便听起来却是惊人，但事实就是如此。
程昀不会亦不屑做冒领之事，何况，这属于祁姝的成就，不该因为她是凡人，就理所当然地被剥夺。
“邪异是……”
“的确，邪异是被他处决了。”祁姝不耐地轻叹口气。
她抬脸望向灰衣男子，笑了一下，道：“可是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若是你们，就不会在袖手旁观之后，还能这么理所当然地出面说话了。”
程昀不解地垂眸看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没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听到这话，李卓修脸上笑意微浓，略显嘲弄。
赵秋泓手中短刀转速，不知不觉快了些许。
这话听着真不讨喜，尤其是，从一个凡人口中说出来。
“太上司行事，自有章法。姑娘若是对这观望之举有怨，也是人之常情。”
吴勾明白祁姝的意思，他若不是有意招揽程昀，也无需说上这么一句。
似这样强者应当无条件保护弱者的可笑言论，他听得多了，心中自是毫无波澜。
祁姝并非觉得这三人任由她和程昀进入武府，却不提醒阻拦，是件什么道德败坏的事情。
换做是她，同样的条件和情况下，或许也会这么做。
但，他们未免太过自信了些。
究竟是哪来的脸，什么都没做，却还能理直气壮地在事情被他们眼中的‘普通人’解决之后，对着她和程昀这么摆谱。
难不成还想要她和程昀在听到太上司的名号以后，感恩戴德、诚惶诚恐地拜服？
实在是……好没意思。
祁姝倦怠地轻轻打了个哈欠，低声道：“罢了，既然几位都是太上司的高人，又确认了我们二人无异样，可以放我们走了么。”
周遭的氛围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程昀察觉到隐隐似乎要爆发争端，另一只手悄然握紧了剑柄，与灰衣男子对视。
“阁下好意，程某心领了。”
程昀很清楚祁姝话里的意思，这三人自以为是的行径，同样让他所不喜，但更重要的是，她一身的伤需要尽早上药，程昀不想再这么继续拖延下去。
半晌，李卓修嗤地笑出声。
“搞这个阵仗做什么？既然他们没被邪异影响，就放了呗。老师你想招揽好苗子，还是等明儿再上门吧，求贤若渴也不是这么一个法儿。”
吴勾瞥了他一眼，旋即侧身让开大门方向的路，说道：“明日我自会登门拜访，还请阁下不要误会，我并无恶意。”
程昀神色不变，扶着祁姝走了出去。
待他与祁姝的身影消失在武府门外。
赵秋泓看了眼正对那两张主位椅子表现出很大兴趣的李卓修，随后视线一转，对吴勾说道：“你有什么看法？”
吴勾眼瞳不知何时突然化作极淡的烟灰色，将整座宴厅都看了一遍。
方才在这宴厅里的一切经过，仿佛都在他眼中再度上演，只是某些画面却显得异常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能以这般实力就诛杀了邪异，过人的心性和不俗的实战能力，缺一不可。”
吴勾道：“他有这个资格，进入太上司。”
“他身边那个女子呢？一个凡人，身处邪域只会是个累赘，凭他未入道的实力，护不住的。”
“暂且看不出什么异常，这里有些发生过的事情，被遮掩了。”
“明日，你当真要亲自上门去邀请他么。”
“这是自然。”吴勾闭了闭眼，刚才动用能力的副作用出现，他低声道：“除此之外，这座城有些古怪，或许能从他们身上窥得一二。”
说话间，李卓修啧啧声走来。
赵秋泓嫌恶地横他一眼，道：“看出什么了？”
“脚印。”李卓修笑嘻嘻地也不在意，朝地上努努嘴。
吴勾和赵秋泓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看来那个小美人也不一般，难怪会有说那些话的底气。老师，明日去人府上做客，千万记得要带上我，见多了邪异，我还真是喜欢多看看美人儿。”
李卓修笑嘻嘻的，脸上表情就没一刻正经过。
…
…
一路没有意外地回到祁府里。
“我的屋里放有一些伤药，先去观竹苑上药吧，以免惊扰了你的侍女。”
令祁姝感到意外的是，入府后，程昀扶着她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竟主动出声，要带她去观竹苑上药。
“好，那便依你。”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轻笑的动静，程昀看她一眼，道：“以后你行事不可这般鲁莽，如今这世道，朝不保夕，一个举动、一句话，便有可能召来杀身之祸。”
祁姝眨了眨眼，道：“这是在关心我么？”
“……”
没得到回答，祁姝不觉意外，笑了笑，道：“倘若怕死，你和我都不应该去因武府异样而深夜探查，更不该想要查明父母之死的真相。无能却逞能，才叫鲁莽。”
程昀微怔，下意识地看着她，却蓦然与祁姝视线相撞。
夜色下，她的眼眸微亮明润，干净澄澈得像是上好的琉璃，无邪纯粹。
几乎是一瞬间，程昀侧过脸，挪开了目光。
祁姝笑得眼眸微眯，道：“你都入赘成了我的人，看便看，有何不可？还是怕看多一眼，就忍不住动了心。”
早春的晚风仍带寒意刺骨。
接下来一路直到进了观竹苑，程昀微红薄唇紧抿，无论祁姝如何调戏，都彻底一言不发。